沈園

李慶華

一

這些細雨，這些孕育煙絮和梅子的細雨黃藤酒的水巷

全是我無法回避的粉墻和畫船

白蓮尚未菡萏，桃花就做了逃兵

石徑像老柳新發了許多根系，我知道

每一條小路都鼓脹著幽怨

當蝴蝶在園內迷失的時候

油菜花正在墻外的東風里泛濫

分別有多長？似乎只在轉身之間

綠波是當年。燕子是當年。草亭也是當年

一座小橋憑記憶連著現實和從前

我看見了，就在那邊

曾經紅袖添香的酥手啊，端起了杯盞

金釵慌亂。我微跛的心跳里

有一只鳥兒攪起了層層漪漣

秋千自蹁躚，晚風聲聲慢

就是這杯溫酒，我的內心一場凌汛

漫過了三月的堤岸……

誰知幾行愁緒竟化作一只暗器

擊中你柔軟的穴位……啊，沈園

當我再次回來，斷墻上只有一片片褪盡殘紅的花瓣

我的功名，我的千首萬卷

全被你的三聲嘆息，吹成輕飄飄的柳綿

二

眼前的這一池綠波就是我的江湖

不敢丟進一粒石頑

那一紙休書被我一次次疊成小船。團扇上桃花，怎如此脆弱

一陣輕風吹過，就沒日沒夜地盤旋

你流水一樣削瘦的青衫，在閑池那邊踉蹌讓我眉心的傷口又溢出滴滴繾綣

多少次預演，在落葉西窗的琴邊

在乍暖還寒的枕畔——

那么深的相思，卻被你輕輕踢翻

杯沿沒有我的胭脂，杯里卻有我瞞不住的紅顏

雨由泣而訴

今夜，雨被黃昏送走后

一彎新月為我鋪開久違的花箋

從此，不再怕人尋問也不必咽淚裝歡

我要把余生全都留在這座粉墻上

這詩壁將是一面鏡子。更是一座碼頭

我要等你，等你歸來時告訴我所有的答案

三

如果要在沈園建一座廟宇

就建在詩壁的后面

不需塑像，更不須燒香磕頭

只須一束鮮花兩杯黃酒

但要與愛人牽手相伴

取出一方鮫綃，疊成蝴蝶

若想海誓山盟，每人和一曲《釵頭鳳》吧若寫不出來，就在詩壁前再揣摩半天

所以，沈園是一個不能輕易走近的園子——

當你理解了為什么錦書難托

當柳絮飛時，你能分辨何處驚鴻何處蝶魂

當你一拍欄桿，就能游進宋朝的郊原

沈園，不是游園

沈園是一種修煉

要當心你的旦旦信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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