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燦 姜秀玉/延邊大學人文學院
1919年7月,胡適在《每周評論》第三十一號上發表了《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一文,在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被看做是“問題與主義”之爭的肇端。藍公武、李大釗等人先后發文與之展開論戰。自論戰爆發伊始,對論戰性質的討論就沒有停息過。改革開放以前對胡適的評價大多是消極的、否定的。這一情況隨著思想的解放以及新思潮的涌入有所好轉,但這一轉變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如1979年4月出版的《李大釗傳》在論述這一問題時,就將“問題與主義”之爭看成是革命與反動之間的論戰,是馬克思主義對敵人的勝利,這一論斷未免有失公允。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對胡適研究的深入以及多元史觀的涌入,學者們對“問題與主義”之爭有了更為深入的認識。如耿云志在《近代中國文化轉型研究導論》中較為客觀的看待了這次論戰,充分肯定了論戰的政治意義以及在思想史上的意義。不過,當今史學界對“問題與主義”之爭的看法仍存在著一些爭議,本文擬從對性質標準問題的探討入手,略陳管見,誠望方家指教。
要對“問題與主義”之爭進行性質判斷,首先必須弄清楚性質判斷的標準是什么。判斷事件的性質,應當從三個方面著手:一是事件的起因。在探究事件的性質時,我們首先得弄清楚事件為什么會發生?事件發生在一個什么樣的背景下以及發動這一事件的目的是什么?二是事件的經過。事件是圍繞著什么問題展開的?問題的焦點是什么?這些都是需要詳細探究的問題。三是事件的意義與影響。事件的爆發在主客觀上帶來了什么樣的影響?有什么歷史意義?這些問題的回答有利于我們深入研究事件的性質。
在判定“問題與主義之爭”的性質時,從上述理論出發,需探討論戰爆發的背景、論戰的經過和爭論的焦點以及論戰的意義與影響。
辛亥革命結束了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實現了制度上的共和。袁世凱最終竊取了辛亥革命的果實。袁世凱憑借自己的軍事實力和政治手腕,以共和之名,行專制之實、尊孔復古、倒行逆施。國家內部處于政治失序的狀態,南北對峙,國會名存實亡,共和制度徒有虛名。與此同時,各帝國主義國家也加緊了對華的侵略,西藏、片馬和青島等地危機四伏。正是內有軍閥割據混戰,外有列強虎視眈眈。思想領域亦是一片混沌的景象。政治上的兩次君主制復辟,在思想界表現為共和制與君主制之爭,尊孔論甚囂塵上。在這種背景下,一些受過西方先進教育的知識分子開始反思,并積極求索改造社會的良方。他們在思想界掀起了一場反封建的文化運動。新文化運動高舉“民主”與“科學”兩面大旗,以民主反對封建專制主義,以科學反對封建愚昧主義。
1914年至1918年間爆發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給世界帶來了災難性的后果。這就使得中國的一些知識分子對西方文明產生了懷疑和失望的情緒,認為資本主義制度、所謂的西方文明也不過爾爾。尤其是1917年,俄國爆發了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在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撕開了一個缺口。早期馬克思主義者以李大釗同志為代表,積極學習、研究和宣傳馬克思主義思想,使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得到了一定的傳播。
1919年7月8日,依賴皖系軍人支持并為皖系軍人服務的政客集團——“安福部”召開了全體議員大會,安福部首領王揖唐發表了民生主義的演說,借“共產主義”、“社會主義”之名來宣傳安福部的民生思想,以吸納更多人入黨以擺脫當前的困局。安福部的無恥讕言,引起打定決心二十年不談政治的胡適的極大反感,撰文進行批判。這也就是“問題與主義”之爭的導火索。
胡適在《每周評論》第31號上發表了《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一文,藍公武、李大釗先后寫了《問題與主義》、《再論問題與主義》與胡適進行討論。胡適看到后,連發了《三論問題與主義》、《四論問題與主義》兩篇文章作為回答。
論戰的焦點主要有兩點:
一是宣傳主義與研究問題之間的關系。胡適在《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中希望中國的輿論家能夠“把一切‘主義’擺在腦背后,做參考資料,不要掛在嘴上做招牌,不要叫一知半解的人拾了這些半生不熟的主義,去做口頭禪。”反對空談好聽的‘主義’、外來進口的‘主義’以及偏向紙上的‘主義’。在胡適看來,空談主義是有害無益的,主義本身易被人當做虛假宣傳的工具、宣傳主義是一種偷懶的行為,研究問題才是當前最為迫切的任務。而李大釗認為主義的危險并不是它自身所帶有的,而是空談主義的人帶給他的。“假冒牌號”的危險無法避免,李大釗說道:“我們惟有一面認定我們的主義,用他作材料,作工具,以為實際的行動;一面宣傳我們的主義,使社會上多數人都能用他作材料,做工具,以解決具體的社會問題”。李大釗從辯證唯物主義出發,既看到了研究問題的重要性,又看到了主義的指導作用以及作為一種精神力量的動員鼓舞作用。同時滿懷著革命樂觀主義精神,不管他人的“假冒牌號”,只做好自己的宣傳研究工作。
二是“根本解決”的問題。胡適認為“‘主義’的大危險,就是能使人心滿意足,自以為尋著了包醫百病的"根本解決",從此用不著費心力去研究這個那個具體問題的解決法了。”胡適否認“根本解決”,認為改造社會只能從研究具體問題出發,通過一點一滴的社會改良來實現。認為所謂的“根本解決”不過是在偷懶,在回避問題。而大釗同志則從唯物史觀出發,指出“社會上法律、政治、倫理等精神的構造,都是表面的構造。他的下面,有經濟的構造作他們一切的基礎。經濟組織一有變動,他們都跟著變動。”同時將其與階級斗爭說聯系起來,肯定了工人階級的運動在促進“根本解決”方面的重要作用。
第一,論戰增進了人們對馬克思主義的認識,客觀上促進了馬克思主義的傳播,擴大了馬克思主義的影響力。論戰本身就是一種天然的宣傳手段,更不消說當時胡適及其實用主義思想在青年人中的影響力。在胡李兩人的論戰中,關于馬克思主義的一些誤會被解釋清楚了、一些冒用假套馬克思主義名頭的行為遭到了揭露和批判,馬克思主義的一些基本原理得到了闡釋。第二,論戰促進了人們對當前的、具體的,現實的問題的研究。胡適關于“多研究些問題”的號召,使一些知識分子開始轉向對具體問題的研究。毛澤東在長沙組織了一個“問題研究會”并在《問題研究會章程》中提出了當時中國急需研究的71項114個大小問題。可見,論戰在一定程度上激發了人們的問題意識。第三,論戰在客觀上傳播了科學方法和科學思想,有利于中國人民的反帝反封建。在此次論戰中,胡適宣傳了其實用主義的思想,實用主義的那種懷疑精神和反傳統的變革觀對于將人們從封建思想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以及變革社會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李大釗同志更是在文章中闡述了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和階級斗爭學說,這些對塑造青少年的三觀都極有幫助,論戰批判了安福部的虛偽主張,打擊了其背后的帝國主義勢力。
根據對論戰爆發的背景、論戰的經過及焦點問題以及論戰的意義與影響的分析,我們很難將其定性為“革命與反動之間的斗爭”。
首先,論戰的雙方,胡適與李大釗同志同處于新文化運動陣營內部,兩者在反對封建文化,提倡新文化、新思想方面是并肩作戰的伙伴。李大釗同志在《再論問題與主義》中,開篇便說明——“其中有的或可與先生的主張互相發明,有的是我們對社會的告白。現在把他一一寫出,請先生指正!”而胡適在答復藍、李二人的文章《三論問題與主義》中亦寫道:“我那篇《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承藍知非、李守常兩先生,做長篇的文章,同我討論,把我的一點意思,發揮的更透徹明了,還有許多匡正的地方,我很感激他們兩位。”與其說這是階級敵人間的爭鋒相對,莫若說成先進知識分子之間的因部分意見不同而進行的辯論。
其次,從論戰的內容來看,胡適并未針對馬克思主義。胡適在《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中僅僅提到了一次馬克思主義:“比如‘社會主義’一個名詞,馬克思的社會主義,和王揖唐的社會主義不同……”而且這里提到馬克思主義主要是為了說明主義是一個抽象名詞,容易被人利用進行虛假宣傳。盡管他的這一觀點并不科學,但是從中也很難看出他將斗爭的矛頭指向了馬克思主義。事實上,胡適在《四論問題與主義》中,肯定了唯物史觀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唯物的歷史觀,指出物質文明與經濟組織在人類進化社會史上的重要,在史學上開一個新紀元,替社會學幵無數門徑,替政治學說開許多生路……”,至于他對階級斗爭學說某些方面的批評,并非是惡意攻擊,而是由于自身階級立場的局限,沒能認識到無產階級的力量以及對促進近代中國社會變革所能起到的重大作用。
論戰實質上是圍繞著有關“改造社會”的方法論而進行的討論。不管是宣傳主義還是研究具體問題,都是改造社會的方案。胡適在哥倫比亞大學讀書時,深受杜威實用主義思想的影響,但是在將杜威的哲學思想傳入中國的過程中,胡適根據自己本人的親身經歷和體會以及對中國現狀的考量,更多注重的是方法論的輸入。因為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要推翻舊的封建的陳腐的范式,必須要用一個新的進步的科學的范式來與之對抗。胡適將“實用主義”的方法作為改造社會的工具,用“實用主義”的精神來反封建。
最后,從論戰的意義與影響來看,“問題與主義”之爭并沒有阻礙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的開展。相反,馬克思主義思想得到了更為廣泛的傳播,封建勢力和安福部背后的帝國主義勢力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打擊,中國的知識分子們更加注重對現實問題的研究,這對近代中國社會的改造意義重大。視“問題與主義”之爭為“革命與反動”之間的斗爭,無疑是將學術問題政治化了。
“問題與主義”之爭理當是新文化運動陣營內部的知識分子們圍繞著社會改造而進行的一次兼有學術性與政治性的論戰。這次論戰更多體現了近代中國知識分子對國事的關切、對國家前途的擔憂以及對社會改造方案的熱切探討。因胡適和李大釗兩人公開陳述并論證了自己信仰的學說并展開了論戰,它又標志著新文化運動同仁們在思想上的分裂。“問題與主義”之爭作為中國近代史上發生的一次意義重大的事件,無疑是值得吾輩學子深入探討的:如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關系問題、研究問題與宣傳主義的關系問題等等。我們要認識到在復雜事物中,主要矛盾居于支配地位,對事物發展過程中起決定作用,解決主要矛盾有利于次要矛盾的解決。所以我們在對待社會上的種種問題時要抓住主要問題,集中力量解決主要問題。此外,這次論戰中所強調的問題意識,對當今中國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依然具有重要意義,是我們寶貴的精神財富。當今中國圍繞著經濟建設這個中心,展開五位一體總體布局。我們一方面,要重視社會上存在的諸如貧富差距問題、生態環境問題、能源問題、教育問題等等現實問題,又要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旗幟,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來引領社會潮流,凝聚社會共識。中國人民只有擁有一個共同的理想信念,才能在馬克思主義的指引下,擰成一股繩,著手解決社會上的各種具體問題。只有具有“問題意識”,從具體問題入手,不回避問題,才能進一步堅定我們的理想信念,促進經濟社會的全面持續健康發展。
注釋:
①胡適.胡適文存·壹[M].上海:華文出版社,2013:243.
②胡適.胡適文存·壹[M].上海:華文出版社,2013:255.
③胡適.胡適文存·壹[M].上海:華文出版社,2013:243.
④胡適.胡適文存·壹[M].上海:華
文出版社 ,2013:255~256.
⑤胡適.胡適文存·壹[M].上海:華文出版社,2013:251.
⑥胡適.胡適文存·壹[M].上海:華文出版社,2013:256.
⑦胡適.胡適文存·壹[M].上海:華文出版社,2013:241.
⑧胡適.胡適文存·壹[M].上海:華文出版社,2013:2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