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神與眾生（組詩）

劉靜沙

眾生

眾生。在他們自己打造的石頭前一起跪下

蟾蜍一一閉眼齊聲誦經

屎殼郎列隊高舉著經幡

香煙、黃紙 在風中繚繞

螞蟻在樹影下開始抱著做愛

張三和李四爭奪并飽餐著供享

強盜在月黑風高之夜盜走了佛頭

一群帶紅袖章的青年砸掉了石像的

耳朵、鼻子和眼睛。釋迦摩尼始終沒有動容

菩提樹終究沒有開花 寡婦家的孩子死了

殺人越貨者沒有遭到報應

蜥蜴丟下尾巴跑了 被腰截了的蚯蚓

鉆到了地里。我們在龍門轉了一圈

沒有找到一個和尚。

只有女媧和泥人張自顧自做著自己的事

他們結婚后一個在摶泥 一個在捏人

石壁一如既往在風化和脫落

眾神走下懸崖 穿上馬褂和西裝進入眾生

陰影中的盧舍那

太陽西斜之后

盧舍那進入陰影

陰影中的盧舍那依然在微笑

端莊 秀麗 包容

一如上次看到的一樣

端坐于高處 不怒 不嗔

多么美麗和純潔

來不得半點的雜念

而雜念突然便進入了

自己的內心。

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不敢再抬頭

盧舍那像看穿了你的內心一樣

一直在盯著你

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我在陰影中羞愧地逃離

不期然撞上了一對

正在忘情擁吻的情侶

他們不怒不嗔 反而咯咯笑著

像兩只蝴蝶一樣

翩翩地飛去

我再偷瞄了一眼盧舍那

她依然端坐于高處

像什么都沒有看見一個樣

過伊闕萬佛洞

我們在低處

萬佛之佛都在高處

威儀 凜然

始終保持著不變的姿勢

我們在低處走過

一如千百年來走過的

一撥撥俗人

有時抬頭仰望

有時俯身膜拜

有時會擠眉弄眼地笑得

前仰后合

而佛不能

他們只能也必須

端坐于高處

保持唯一的姿勢

彎不下腰

轉不得頭

動不得身

眨不得眼

比我們這些過客更在低處的

是那些更加卑微而葳蕤的草

它們迎風而舞

在最低處的是那流水

它們在萬佛的眼前

川流不息

不舍晝夜

風穴寺

風正在集結。它們正在蓄聚力量

要發動一場風暴

風吹草動 草們首先感到了不安

伏在地上不知所措

大樹轉向

鳥們四散而逃

風顯然找準了穴位

它們一涌而來 沿著山的脈絡

水的經絡。它們一路卷起風塵

這里風助火勢

那里吹滅香火

風穴寺顯然也找準了穴位

它就安坐在風穴的中心

眼觀鼻 鼻觀心

把風按在身下

它默念：地大 水大 火大 風大

四大皆空

風穴山

不可能空穴來風。

風穴被隱藏

口風很嚴。但總有一些風會流出來

風放不下什么

有點風吹草動就翻過風穴山去報信

它們煽動樹葉喧嘩

讓一些煩心的事物甚囂塵上

風不動聲色地就讓一些事物

眼看著風干

讓面孔不停地風化

風用風寒、風濕、痛風、中風

讓你向風燭殘年低頭認命

風放不下什么。

假如風放下了

塵土。風穴寺放下了風穴山

假如風穴寺

放下了風

被五花大綁的佛

被五花大綁的佛

被安放在開封白衣閣

破廟的角落

渾身泥巴

滿面灰塵

沒有蓮花座

也沒有香火和供享

自在

佛卻于自在中安睡

那么安詳

內心不著一點的塵埃

泥胎之外

佛無處不在

佛在哪里

哪里就是打坐的蓮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