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音樂他的愛

◎ 劉妍娥

撇開人性和命運的沖突，看人物關系的沖突，電影《復制貝多芬》把沖突的激烈做到了貫穿到底。在沖突里面，安娜和貝多芬兩個充滿魅力的形象都立體了。

悉數劇中沖突，最尖銳的當然在安娜與貝多芬之間，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貝多芬對女人的輕視已暴露無遺：“女作曲家？就像狗用后腿站著走路，雖然走得不夠好，但是足以令人吃驚了。”但安娜接著就給了他驚奇，她遞給貝多芬她抄寫的樂譜：“大師，不是改，是更正。”上面把貝多芬原稿上的B大調改成了B小調。她說，b小調才是你貝多芬的，不是羅西尼的，不是誰誰誰的。貝多芬大吃一驚：太可怕了，她怎么知道我的想法！接著兩次沖突都因貝多芬的侄子而起，安娜在貝多芬暴怒的時候，依然直言不諱，從來沒有人敢在貝多芬面前如此勇敢和坦率，貝多芬最后柔下來，他開始欣賞她了。他曾在評價安娜的作品時說：“樸實而剛毅，不錯。但是你是在模仿我。”在作曲上，安娜難以擺脫他的影響，但另一方面，安娜也在吸引和征服他，因為他們確實是同類，同樣執著堅持、勇于反抗，同樣惺惺相惜。這是高手較量的對手戲，兩個人都出彩，并且沖突特別適合塑造貝多芬烈火一樣的個性。

還有貝多芬與安娜未婚夫的沖突，就像拔河一樣，她的未婚夫和姑姑站在一邊，貝多芬站在另一邊，在貝多芬砸爛安娜未婚夫設計的橋模之后，安娜未婚夫要求安娜離開貝多芬。最后貝多芬的音樂留住了她，“你認為他的橋怎么樣？我不應該砸掉是嗎？”“你改進了他的橋。”安娜承認了自己的真實想法，他們的靈魂已經相通。正如貝多芬說的，上帝讓他做音樂，是連接人們的靈魂。他的音樂也溝通了他和安娜的靈魂。在這部電影里，高潮部分不是激情戲，因為影片重點不在于講述愛情，更在于表現貝多芬的閃光才華、偉大人格和獨特的魅力。所以電影的高潮部分設計在《第九交響曲》首演，完全聽不見聲音的貝多芬在安娜協助下，指揮樂隊把第九交響曲演繹得美妙絕倫，忘情演奏中，曾經沖突的靈魂相互交匯，和音樂一起飛升，比《莎翁》那場激情戲更銷魂。

要強得上去，也要弱得下來。弱的部分，例如貝多芬徑直沖進修道院，所有的修女都驚恐地躲了起來，但這個野獸般狂蠻、高傲得不可一世、把自己視為上帝的人，卻一下子在安娜面前跪了下來，說：“請你原諒我，安娜，回到我身邊吧。”進來修道院前，還有個鏡頭：一陣風吹來，貝多芬手里的譜子到處亂飛，老邁的他手忙腳亂地四處猛抓；影片最后，虛弱的貝多芬躺在病床上，給安娜講他的四重奏；四重奏結束，所有的音樂家皇宮貴族都走了，空蕩蕩的房間里只剩下一排排整齊的座椅和唯一一個人——安娜，可是，安娜也對他說，“對不起，大師，我不懂欣賞您這首曲子。”天才都是超前的，四重奏是他跟上帝的對話，凡人都不能理解了，連安娜這唯一的知音也不能再到達他的高度。貝多芬落寞地走出去，忽然，一下子巨響在安娜背后響起，特別響，像雪崩一樣，貝多芬瞬間倒了下去。一個英雄，一個強大、斗志昂揚、激情澎湃、音樂登峰造極、要扼住命運的喉嚨的巨人,在這些地方都弱了下去，柔了下去，像老人與海里的老人，與命運頑強地搏斗之后，看到了命運的神秘和不可逆之處，貝多芬這個一直與命運抗爭的人，晚年也領悟到了這些，與上帝和解了。

這些弱下去的鏡頭就是讓人特別心酸、感動之處，讓我久久不能忘懷。這也是導演的功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