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十字路口還有沒有出口

在去銀川打工的大巴上，我遇見了不聽勸阻、執(zhí)意誤入傳銷組織的老同學“機靈鬼”。兩年多的傳銷生涯讓他的人生面目全非，他已經(jīng)步入人生的十字路口，他急需一個安全的出口。可是，哪里能找到他所需要的安全出口呢？

——題記

在去銀川打工的大巴上，我偶然瞥見機靈鬼。

他斜躺在車廂最后排的座位上，用帽檐遮擋著他整個瘦瘦的小臉，只有巴掌那么大的一張小臉，僅僅露出半個下巴來。看樣子是害怕被人認出來。可是，藏了頭卻露著尾，我從他那熟悉的身影上，還是認出了他。

一看見機靈鬼，就想起前年非常好笑的一幕。

機靈鬼和他老婆銀芳提著一箱純牛奶，到我家里來，說是順便看看老同學，更重要的主題是幫助提攜老同學。他知道我供著兩個大學生，還有兩個年邁體弱的老人，經(jīng)濟上非常困難。現(xiàn)在有一個躺著掙錢的好機會，他首先想到的是我，我這個他最親密的老同學。如果換作其他人，即使窮死了，他也不會去多管閑事的。

我說：“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人的價值在于勞動。還有不勞動躺著掙錢的？再不要癡人說夢了！”

“現(xiàn)在是網(wǎng)絡經(jīng)濟時代，你那迂腐的書呆子氣怎么還沒有改變呢？怪不得人家住豪宅，開豪車，你還住破瓦房，騎破自行車！”

我被機靈鬼罵得面紅耳赤，無言以對，就返回到人家的話茬上了：“那你說說，怎么個躺著掙錢法兒？”

機靈鬼還和上學時一樣能言善辯，他像老師正規(guī)上課一樣，開始給我講解躺著掙錢的秘密。

“總部設在一線城市的大王集團公司推出一款保健品‘大王一號，適合男女老幼服用，小孩服用可以提高學習成績，老人服用可以延年益壽，婦女服用可以健體美容，男人服用可以滋養(yǎng)補腎，該產(chǎn)品被譽為人類生命工程的‘神丹一號。

選好項目是掙錢致富的關鍵。現(xiàn)在‘大王一號已經(jīng)向全球拓展業(yè)務，并招收業(yè)務代理。做‘大王一號代理可掙錢啦！如果你起步投資六十萬元，你就直接被晉級為主任級代理，可分享訂貨立減50%的優(yōu)惠；再發(fā)展一個下線，你就能掙到該下線訂購總量10%的回扣，發(fā)展兩個、三個……你就‘錢途無量。你發(fā)展下線的能力越強，能掙到的回扣就越多。一月暴富，或半年暴富，就看你發(fā)展業(yè)績的能力大小。

你的下線再發(fā)展的下線——二代下線、三代下線、四代下線……子子孫孫的下線，你的回扣都是5%。到那時，錢就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向你涌來，你不躺著掙錢還由不得你！”

我質問機靈鬼：“這是徹頭徹尾的傳銷。你怎么能讓老同學違法犯罪呢？”

這時老婆進來了，她插嘴說：“這才是真正脫貧摘帽的好項目，機會不是天天有，該出手時就出手，趕緊貸款湊錢。貸不夠，缺多少咱們借，六十萬元雖然是個大數(shù)目，但只要想辦法，總能湊夠的！”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趁著我和機靈鬼聊天的時間，機靈鬼的老婆銀芳已經(jīng)把我老婆的大腦給洗得白白凈凈了，我老婆的大腦已經(jīng)變成只會執(zhí)行他們指令的一個附屬設備。

“喂，機靈鬼，你在如意小鎮(zhèn)的百貨超市可厲害了，員工都發(fā)展到三十多個了，每天早上做完操，看到你以總經(jīng)理的身份給穿戴一色的美女員工訓話的場面，可把我羨慕死了！”

我有意把妻子的話茬引開：“超市的生意怎么樣？能不能把我聘請上給你當雇員？”

“傳統(tǒng)生意不賺錢，辛辛苦苦一年才賺十多萬元，我已經(jīng)給人盤了。現(xiàn)在，我可找到躺著掙錢的生意了，就是做‘大王一號代理。”

機靈鬼以志在必得的口吻說。

“咱們在政治課上學過，躺著掙錢的不是地主老財，就是大資本家，他們靠剝削農(nóng)民或工人的剩余勞動價值發(fā)家致富。你難道要當老地主或大資本家嗎？希望你三思而行，再不要執(zhí)迷不悟！”

我非常認真地勸說機靈鬼，讓他與傳銷一刀兩斷。

“為了摘掉‘啃老族‘富二代‘官二代的帽子，我已經(jīng)把我爸爸留給我的三套房子全部賣了，加上盤百貨超市的錢，我已經(jīng)湊了三百萬元加盟‘大王一號，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是公司的正市級代理，享受提貨立減70%的價格優(yōu)惠。”機靈鬼斜視了我一眼說。

他驕傲得都到了有些盛氣凌人的地步了。

“要摘掉‘啃老族‘富二代‘官二代的帽子，你應該把你爸爸的三套房子錢給人家還回去，從零開始創(chuàng)業(yè)才算真英雄，真豪杰。可是，你拿他老人家的錢作為創(chuàng)業(yè)基金，不還是站在人家肩膀上嗎？”

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機靈鬼虛偽的內心。

但機靈鬼是一個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的人，連他爸爸的話都不當一回事，更何況是我，這個他一直瞧不起的小同學。最后他還是加盟了“大王一號，傲視天下”的暴富計劃。

據(jù)說，機靈鬼收獲躺著掙錢的第一桶金，是“妻子痛失右腿”。

機靈鬼的上線是寧靜縣職業(yè)技術培訓中心的王老師，那天他去寧靜縣找王老師提取三百萬元的“大王一號”首批訂單。因為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過馬路時，銀芳疏忽了交通安全，和一輛失控的大卡車相撞，幸好保住了性命，但卻永遠地失去了右腿。

因為不聽公公、婆婆的忠言相勸，釀成大禍。氣得婆婆當面譏諷銀芳道：

“千勸萬勸，就是不聽一勸。現(xiàn)在可好了，沒有右腿，可以真正躺著掙錢了吧！”

銀芳是一個傲視天下的女人，哪里能受得了這種冷嘲熱諷。啪的一巴掌打出去。只見沒有來得及提防的婆婆捂著嘴，血已經(jīng)從她的指頭縫里往外淌著。就這一巴掌，讓她婆婆失去了兩顆門牙。從此，婆媳之間就結下了深仇大恨，再不說一句話，再也無任何往來。

以后，機靈鬼“躺著掙錢”的情況到底怎么樣了呢？我一概不知。正好撞見了，還是親自到跟前問問吧。

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從頭頂?shù)男欣罴苌先∠伦约旱男欣睿嶂杰噹笈耪覚C靈鬼攀談了。

“機靈鬼，看見老同學還用得著‘破帽遮顏過鬧市嗎？‘躺著掙錢發(fā)大了吧！”

我一把提起機靈鬼的帽子，質問道。

“老哥，沒有聽你的好言相勸，‘躺著掙錢已經(jīng)輸?shù)袅宋业娜咳松　?/p>

機靈鬼哽咽著叫我“老哥”，讓我甚是詫異，總以為“老子天下第一”的機靈鬼，從沒有把任何人看在眼里，今天怎么“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呢？真是此一時彼一時！我驚奇地看著機靈鬼，他已經(jīng)沒有往日傲視天下的絲毫霸氣，眼睛里全是疲倦和萎靡不振，倒像一個將死且茍安的絕望者。

“‘大王一號吞掉了我的三百萬自有資金，又讓我負債五百萬。現(xiàn)在我到處被人追蹤，放高利貸者都是一些刀尖上討生活的人。我已經(jīng)是人家案板上的一塊肉，只剩下任人宰割了！”

機靈鬼的話讓我頭皮發(fā)麻，渾身打戰(zhàn)。我本能地朝車廂里環(huán)視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跡象，卻讓我更加驚恐不安起來。

“‘大王一號吞掉了我的婚姻、家庭，銀芳和我離婚都快一年了，她不讓我見兩個孩子一面，說我是一個病毒攜帶者，怕把病毒傳染給下一代！”

機靈鬼眼淚刷刷地往下淌。我鼻子里一陣酸楚。機靈鬼瘦骨嶙峋的臉頰、旅客、大巴以及窗外的所有風景，都模糊在我的視線中了。這就是小說中所描寫的“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嗎？忽然覺得，我一向堅挺的精神境界，這時卻像一尊被堆起的雪人，在烈日強光下，已經(jīng)被垮成滿地的辛酸淚，不知要流向何方。

“‘大王一號奪走了我父親的性命。聽到我揮霍掉了三百萬家業(yè)，還負債五百萬，當了一輩子校長的父親覺得太無臉面，一生栽培桃李滿天下，卻把自家孩子教育成這樣，非常好面子的父親就自縊身亡了。”

機靈鬼毫不掩飾地哭訴著，看來是真心把我當作老同學。我暗自做出了決定，雖然沒有事先征得老婆的同意，但我已經(jīng)決定了，我要免除機靈鬼前年欠下我家的七千元債務。

“‘大王一號讓我母親患上了精神病。‘大王一號是徹頭徹尾的傳銷，‘躺著掙錢是‘水中撈月，伐木捉鳥的幻想！”

我的旅程到點了，看見大巴右邊，我們的工地上已經(jīng)干得熱火朝天。我捏捏機靈鬼瘦瘦的小手，又摸摸自己兜里，只剩下寒酸的十幾塊錢，就沒有敢掏出來送給機靈鬼，我怕他不知道我此時此刻是多么寒酸，反而以為我拿十幾塊錢來接濟他是極度瞧不起他。

“堅強一點吧，相逢一笑散心愁，度盡劫波是幸福！”

我一邊勉勵著機靈鬼，一邊低著頭從淚眼中尋找著腳下的路。此刻，我的內心非常復雜：到底是命運弄人，還是人弄命運？人生路上，這個問題想不明白，你最好不要急著出發(fā)。

凝視大巴遠去的方向，白云在天邊飄蕩。

機靈鬼將如何續(xù)寫自己的人生旅程？我癱坐著，把目光移向蒼茫大地，像久旱不雨的春苗期盼萬里之外的春雷一般，在努力地尋找。這個十字路還有沒有出口？

我仿佛聽見，從大巴車遠去的方向，傳來機靈鬼悲慘凄涼的吶喊：

“我已經(jīng)失去了妻子兒女，我還失去了父親，我也即將失去母親，你還要我失去僅有的生命嗎？像老虎一樣兇殘的傳銷！”

夜里，我寫了一首詩，比較拙劣。但我希望這首拙劣的詩歌，能夠喚起全社會對傳銷的譴責和依法整治，盡我們的一切努力來解救像我的同學機靈鬼這樣的一群人——一群深陷傳銷泥潭不能自拔的人們。

向傳銷亮劍

村頭曾經(jīng)興盛的廣場舞

被傳銷殺得稀稀拉拉

洪亮的樂曲

伴著搖晃的荒涼

桃花寂寞綻放

金錢的欲望

化身為血口魔王

它們粉面艷妝

打扮成慈眉善眼的美女

吞食著善良的心

吞食著親友的情

吞食著村莊的美

柳絮如冰冷的雪花

把那村莊飄零得如此心涼

一聲春雷在天空炸響

神州千山萬壑齊呼應

警察閃電出動

把傳銷的妖魔一個一個降

美麗村莊穿著油菜花的衣裳

引來無數(shù)蜜蜂采蜜忙

伴著勞動的節(jié)奏一齊走向小康

作者簡介：張蕾，女，漢族，大學文化，群文助理館員，愛好閱讀、寫作，現(xiàn)供職于甘肅省莊浪縣商務局。

（責任編輯 徐夢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