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敏
小說與故事的區別在于,小說的結尾是省略號,故事的結尾是句號。小說創作最核心最本質的部分,在于其背后的主題意蘊和主旨闡釋,也就是寫作者通過書寫故事所要揭示的對世界、人生、命運等概念的哲學思考,這是一個寫作者自覺性的、有目的的人生思考和文學表達。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樹說過,“我寫作小說只有一個原因,而那就是為了使個體靈魂的尊嚴彰顯,并且閃閃發光世人可見。……我真心相信小說作者的工作就是通過寫作不斷地去嘗試將個體靈魂的獨特性澄清——那些關于生與死的故事,那些關于愛的故事,那些讓人們落淚,并且因恐懼而戰栗、因大笑而顫抖的故事。這就是我們繼續寫作的原因,一天又一天,用極致的嚴肅捏造著虛幻的小說。”楊襲作為山東70后女作家中的一員,是一位在小說寫作上堅定地貫徹自己想法的踐行者,先后在《十月》《大家》《中篇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作品》等發表作品,其中短篇小說《花姐》獲首屆“黃河口文學獎”,中篇小說《高塔》獲第三屆泰山文藝獎。她的小說區別于新寫實作家所主張的作家情感的零度介入,以半自傳式書寫的態度,將她對世界上所發生的一切微小事物變化的感悟融入到小說寫作過程中。在作者楊襲看來,小說寫作就是一個不斷追問和思索的過程,她以生活中敏感的感受者和安靜的思考者身份賦予小說更多的指涉和意義,通過閱讀楊襲的作品,可以讀出小說對于她更執著更深切的意義,同時也承載了她更多的生命表達。
小說寫作的終極指向是靈魂深處的拷問,是對愛情、生命、生存、死亡等人生問題的形而上的探索和回答。楊襲作為一名有自覺追求和自我審視的寫作者,在創作過程中一直以敏銳、毒辣、凌厲的目光和詼諧、平穩、輕松的語言展開對生命、愛情、死亡等重大人生問題的深入探索,她在小說創作中始終用更加合適的方式,使文字表述抵達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和意境,藉舉重若輕的態度承載沉重的人生感觸。而愛情、死亡和自由成為古今中外許多文學大家不停書寫和探討的問題,在這三個問題上,楊襲作為中國作家有其獨特的堅守和表達。
1.死亡:坦然的心態和氛圍。
中西方由于文化積淀等深層次的原因,在對待死亡這一事件的看法有著不同的態度和表現,西方對于這一現象更多的是接受和融合,而在中國,對于大部分人來講,死亡后的世界和現世人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在對待墳墓這一代表死亡的物什上可以看出,在西方墳墓大都建設在公園之內,在草坪之下只是突出一塊平躺的石碑,周圍散步、鍛煉的人絡繹不絕;而在中國,墳墓或者墓地多建設在偏遠的人員稀少之地,陰森恐怖的氛圍讓活著的大多數人望而卻步。而作家楊襲對待死亡的態度和思考更接近于西方,她愿意在作品中直視死亡、談論死亡、書寫死亡、坦然的面對死亡,用更加寬容和接受的方式、平和安寧的氛圍去展示去擁抱這一過程,對作者楊襲來說,死亡并不是可怖和難以接受的,她是人生必然的過程,同時也是對待自己對待寫作最真誠的態度。在中篇小說《高塔》的創作談中,楊襲說,“我并不是徹底的悲觀主義者,從某個角度講,我還相當樂觀,但是,生命包含著美好、也讓人痛苦的愛情,同樣也包含著死亡。之所以有些人不愿談起,那是因為他認為死亡離他太遠或者內心里對死亡的恐懼,這樣的人,對一切事物都不會真誠,包括他自己。”這種態度和堅持在小說《死亡波爾卡·1995》中體現得更為突出。這篇小說的創造構思來源于一例真實的社會事件,主人公苑小兵被屈打成招承認自己是殺人犯,二十年后沉冤得雪,被冤之人已死,苑小兵的親人、家庭也因為這一事件支離破碎。但難能可貴的是作者寫作此篇小說的目的不是在于控訴和問責,小說以死者苑小兵的視角展示整個事件,著重描寫死后之人苑小兵的感觸和想法,并由死人的回憶牽連出事件的整體過程。在作者看來,事件的問責需要社會去判斷,而被冤之人的想法,帶著何種心情赴死?是否在死前埋怨控訴?這些需要富有責任感的作家去關注和辨析。小說整個敘述充滿了詩意的氛圍,面對死亡,主人公苑小兵會流淚會回想,但沒有極端的憤怒表現,即使是對子彈穿透身體、死后被解剖的詳細展現,全程也筆觸冰冷平緩,作者以更多的筆墨賦予極端情況之下死亡,這一行為更多的展現甚至是細致的描繪,更多的呈現出來的結果是對死亡的描寫。不可否認,讀者會從中閱讀出更多的背后元素,命運、脆弱、虛偽等等,但賦予人物身上對死亡的解讀和認識是作者自身的理解,而這種理解展現出來的是面對死亡、解析死亡、坦然平靜,即使是小說中最極端的狀態下。也正如《高塔》中借由瞎碳的口說出的那樣,“冬天天氣好的時候,瞎碳腰里拴根草繩,走到泥河大街的背風處,同所有愿意說死去這個話題的人探討死后的去處。可以說,瞎碳是泥河鎮最怕爬煙囪的一個人。他不怕死,他甚至對死充滿了好奇,他認定死這個字眼后面有比泥河精彩得多的世界。”《花姐》,也是一個關于死亡的故事。“死亡對于死亡者來說,沒有痛苦,沒有腐朽、呻吟和扯人心肺的疼痛,它甚至是另一種開始,或者說,是一種超脫似的歸宿。”在這里,死亡不是結束,而是另一種新形式的開始。2.愛情:斷臂的維納斯。
在楊襲看來愛情是美好的,同時也是值得人一生去堅持和追求的,但是她在小說中表現出來的愛情結局大都是悲劇結尾或者無疾而終,但是愛情的美好氛圍、對愛的執著向往彌漫在她的小說創作中,正如雕塑斷臂的維納斯,缺失的一條手臂并不影響雕塑的美感,相反更是因為她的不完整,反而為整體增添了更多的韻味。在《高塔》和《泥河調》兩部作品中,楊襲向我們講述了兩種時代的愛情觀,一種是伊甸園式的自由愛情《泥河調》,一種是更接近于當下的現代愛情《高塔》,不論是自由的伊甸園時代,還是現代人的愛情追求,她都值得突破一切束縛去追求,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泥河調》講述了兩對夫妻間的愛情糾葛。谷米和云良夫妻二人開了家旅店,與秀銀、鄭大同夫妻所開的鞋店是斜對門,谷米和秀銀是無話不談的閨蜜,兩家的安寧生活因為鄭大同的離家出走而改變,首先心細、能干的好男人云良與秀銀產生了感情,并且住在了一起,云良也因為內疚,將原本是自己妻子的谷米介紹給了自己的好朋友海,谷米也就自然而然地和海生活在了一起,重新恢復平靜的生活,這樣的日子因為離家出走而歸來的鄭大同再次打破,云良因為找不到歸處而選擇自殺,海因為對云良的愧疚而離開,只剩下谷米一人帶著女兒艱辛的生活著等待著。這樣的愛情選擇在當下看來違背了傳統倫理、道德的準則,同時也不符合忠貞的婚姻觀念的要求,但,恰恰是這種自由選擇印證了古來的愛情法則,愛是自由的,無關倫理無關法律,只遵從自己內心的召喚。在這篇小說中,谷米、云良、秀銀、海包括鄭大同都是正直、善良的人,作者花費筆墨描寫云良的踏實能干、對谷米的體貼愛護,與后面和秀銀生活在一起并不沖突,及至后來鄭大同歸來,云良自愿選擇凍死,成全別人,也于他的一貫的人物性格相一致,在《泥河調》里不存在所謂當下意義上的壞人,更多的是淳樸善良人的愛情選擇,最后谷米長久的等待和期盼,將那種悠長感傷的愛情氛圍提至高點。《高塔》中的愛情,更接近于當下人的追求和選擇,小說中展現了兩個人的愛情悲劇,一位是小索鎮,他的內心一直愛著谷米的女兒梅,因為這份暗戀,成為了他精神世界的全部,“在他看來,愛情有關食物,這樣說來也有關糧食,作物,有關土地,有關季節,說下去,愛情關乎一切,不勝繁雜。……‘愛情首先是一種最物質的需求。它被我吸進肺里,充實我對生命的想象’。”就是對愛情的美好想象充斥了他整個人生,使他成為靠幻想活著的詩人。呂西安的愛情悲劇更為激烈,也更突顯了愛情的偉大力量。呂西安是一個外表有缺陷內心有些丑陋的壞人,而愛情是拯救他的力量,將他從污泥中拯救出來,變成一個完整的人,“你不知道,愛情凈化心靈,能讓一個人純潔而美好,像我,過去,簡直是心理陰暗。”“他的信心,他對人生的一切美好的向往,全來自紙面后邊那女孩的愛情。”這樣偉大的愛情,因為真相而破裂,得到后又失去的絕望讓呂西安殺死那個女孩,走上了逃匿之路。這樣的愛情決絕更接近于《牡丹亭》中“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情感境界。3.自由:出走與歸來的怪圈。
楊襲塑造的泥河鎮的故事和生活是相對封閉和自足的,生活在泥河鎮的人們有著糾結無奈的愛恨情仇,各自有各自的悲歡離合,但是所有的掙扎和脫離都擺脫不掉泥河這一地域或精神上的牽絆,即使一時掙脫泥河,尋找心靈上的理想自由的棲息地,也會被外面的現實生活傾軋,最終再次回到泥河,背負著無法掙脫的心靈困境,繼續在泥河喘息地活著。《泥河調》中的鄭大同,是一位虔誠的鞋匠,一針一線細致地做好每一雙鞋,為此不知浪費了多少針線和皮料,即使面對顧客的刻意刁難,也會不厭其煩的一遍遍修補更改,在他的認知里“人干什么,那都是命,所以,命里讓你干什么你就得干好什么。真愛到心里去的干,才會有出頭的日子。人想出頭不是自己要出,命讓你出才行。所以,你得服命,把命給你的活計也要愛到心里。”這位傳統手工的制鞋匠,最終也會被現實所擊垮,帶著所有的制鞋物件離開泥河,去尋找更為理想的工藝,最終在出走兩年多之后,悄無聲息的回到泥河,繼續安靜地做著從前的一切。短篇小說《井》中的主人公梅,一心要掙脫母親施加在她身上、精神上的絕望生活,擺脫泥河鎮六口井水的噩夢糾纏,用漠視一個小生命被殺害、自己的前途命運來對抗母親,反抗泥河加注在她身上的一切,她以為外面有不一樣的世界,有她所期望的一切,可現實還是給予她沉重的一擊,飄在青島的生活,讓“梅學會了抽煙。學會了深夜在香港路上打轉,學會了用醉酒忘記自己、遙遠而不快的泥河、母親谷米和那口井。”但是依然掙脫不掉那口井的束縛,“突然想回泥河,想鉆進那口井里,結結實實哭一陣笑一陣”,也會在陌生的城市詢問陌生的人,“你知道泥河嗎?”。毛北京的出走是為了實現發財夢;鄭大同的消失是為了理想;梅的離開是為了擺脫命運,可最后,找不到心靈棲息地的他們,又不得不回到泥河,無法掙脫泥河這根的羈絆,還是在泥河找到最后的歸屬。如果說從楊襲的小說中可以讀出對愛情的向往和美好,即使是被玷污的愛情(《高塔》中呂西安的愛情)她也不會否認愛情的存在,和對主人公一生的重大影響,但是在看待婚姻這一方面,作者卻決然地站到了對立面,更多的揭示婚姻的失敗,在兩代人觀念的對立中探討婚姻的存在?以及在婚姻關系中女性的立場和掙扎。在許多農村的觀念里,女兒是別家的,死后是不能進入自己墳墓的,只有找了婆家的女兒,才能光明正大的在死后葬入婆家,成為有歸宿的人,所以,在農村父母的觀念里,婚姻是必須存在的,即使不完美不幸福,比起死后的無處埋葬,女兒的委屈都不值一提。楊襲的許多作品都不同程度的展現這種婚姻需要對女性個人所帶來的不幸,以及在男權社會下,女性如何成為堅韌的負重者,依靠沉默、韌性背負起生活的重擔。她認為,即使在夾縫中生活的女性,“依然是最堅韌最有容納的負重者,性別的對抗無法也不可能和解。‘因為和解,意味著終止,意味著死亡,意味著末日’。”
1.對待婚姻的態度。
在小說《花姐》和《一枝凌霄》中,作者都涉及到自梳女這一角色,自梳女是指女性把頭發像已婚婦女一樣自行盤起,擯棄婚姻和嫁人,孤獨終老。不愿意嫁人的自梳女在父母一輩看來是一種不正常的病,但是對滿懷憧憬心靈手巧的韋姐姐卻是一種向往,對以韋姐姐為偶像的“我”同樣也是,但是迫于家庭的逼迫,以及自身所受環境教育的影響,“一個人,一個女人,不愿意嫁人,也是種不可饒恕的罪過。”“我”和韋姐姐都進入了婚姻,最終結果是韋姐姐在不幸的婚姻中死亡,而“我”的結局也以離婚收場,沒有離婚的韋姐姐英年早逝,早早以離婚收場的“我”卻一個人生活得很安生。《阿嘆的火車》中阿嘆的婚姻,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知道真相的阿嘆,也只能繼續背負婚姻的枷鎖,借由對火車的憧憬,求得暫時的心靈解脫,當他真正進入到火車的駕駛室,才發現火車沒有方向盤,“阿嘆沮喪地倚在門框上,耳鼓里全是‘啪啪啪’的細微的爆炸聲,他知道,那是夢想破碎的聲音。”《藍鳥》中離婚好多年的單身女人,因為前夫帶著女兒移民澳洲而干凈的一個人生活,拒絕外界的一切揣摩猜測。《泥河調》中谷米、云良、秀銀、海的自由生活,同樣也無關婚姻的約束。在楊襲筆下,婚姻不是必須的,婚姻的失敗是男女兩性之間對抗的必然結果。2.女性的掙扎和堅韌。
泥河鎮的女人是不幸的,承受著愛人的背叛、生活的重擔,泥河鎮的女人同樣是堅韌的,如同泥河的水一樣,用柔弱的肩膀承擔起一切,拼命地用全部的生命去活著。在她們身上有傳統女性所具有的逆來順受、包容原諒,也有現代女性所蘊含的自由獨立意識,不變的是同樣的善良美好、同樣勇敢地抗爭著命運。男人和女人在作者筆下是兩種對立的表現,楊襲小說中的男人大都自私、幼稚,承擔不起生活的變故,即使如《泥河調》中云良、海這樣的勤勞善良的好人,也會向往遠方、想擺脫泥河的一切,懦弱的以自殺逃避一切,同時這也成為造成谷米孤困生活的最終原因。相反,《泥河調》中的谷米,《夜風習習》中的母親,都是在遭遇婚姻背叛之后,堅強的扛起家庭重擔,帶著希望繼續勇敢地活著。這其中最為完整和具有代表性的是《大地蒼茫》中的杜莉。隨性率真美麗的杜莉,在一場暴雨之后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死尸穿上,而光著身子穿過了小鎮,這一驚駭世俗的舉動擊潰了泥河鎮的虛偽寧靜,引來了一系列悲慘的對待,只能在被排擠的狀態下,艱難的帶著女兒生活,她也試圖依靠男人,但是這一個個拯救她的男人,帶著不同的目的接近她、為了一切外在的原因離開她拋棄她,泥河鎮的外在環境逼迫著她的生存空間、對男人的失望扼殺她的精神依賴,世態炎涼讓她沉默地活著,這種沉默不是逃避而是無聲地反抗和堅持,最終她用母親的心把這一切的惡用一把刀捅破,迎來了一片大地蒼茫。小說中的杜莉,有一種桀驁不馴的倔強的美,她的人生底色是善良純真的美,即使泥河鎮的一切嘲諷、謾罵和抵觸也摧毀不了她內心善良的種子,最后決絕地為了別人的孩子殺害自己的生活伙伴,更將這種人性底色的真善美抵達極致,帶來更多震撼人心的力量和精神的回響。楊襲作為女性作家,她的創作不局限于婚姻愛情等女性擅長的領域,在她的小說世界里有對女性選擇和婚姻的關注,有對傳統倫理社會生活的鞭策,有對當下都市生活虛無狀態的揭露,還有現代生活對傳統倫理的沖擊等等,無論是讀者熟悉的泥河鎮生活,還是逃離泥河鎮之后的城市奮斗,最終作者所要表現和揭示的是人的生存狀態。她用凌厲的筆觸,借助女性作家特有的細膩和敏感,去叩問現世生活,描述生活的沉重和迷茫,展現人生的荒誕與虛無,以及作為在其中生活的人理想與現實之間的糾葛和反復。
1.泥河鎮:荒誕的生活。
泥河鎮像一張巨大的網,隔離了鎮中居民和外界的生活,里面的人透過網的縫隙受到外界吸引,外面的人們期盼在泥河落地生根,但是都以失敗告終,她用泥河兩個字將泥河人和外人鮮明地隔離開來,泥河人永遠屬于泥河,外面的人也始終成不了泥河人。但是,泥河鎮的生活并非是桃花源式的田園,而是處處充滿悲劇、麻木、荒誕感的無序世界,生活在其中的個體迷茫、空虛,面臨著一個個復雜的境遇,一生都在不停地追尋,卻始終無法獲得心靈的滿足,只能繼續回到泥河鎮茍且的生活。《高塔》中的小索鎮對梅的愛情感覺,如同他的詩歌一樣,美好而充滿幻想;《紙碉樓》中呂平安一生的全部力氣全用來幻想如何炸掉碉樓,在自責、遺恨、恐懼、怨憤中對抗這座碉樓帶給他的身份恥辱,最終這一切都是一個謊言,他在這個謊言下被生活折磨了一輩子;《大地蒼茫》中的泥河人對杜莉境遇的旁觀、逼迫,昭示了另一種惡的存在;《井》中梅的一生,被母親谷米的生活經歷帶來的精神束縛,始終找不到突破口;《八三年》少年命運的改變,一切都充滿巧合和無奈;《美人如草》中白鐵軍、蘇袖兒、蘇向陽、秦如瓦、李楠楠之間混亂的愛情糾纏;特別是在小說《陌生人》中,這種荒誕的生活狀態展現得更為淋漓盡致。陌生人在鎮上的出現,打破了小鎮的寧靜,將由跳蚤引發的全鎮慌亂、焦慮和人的本性充分展示出來。泥河鎮和泥河鎮的人們就生活在這樣的混亂生活和關系網絡中,掙扎、陷落、糾結卻始終找不到出口,泥河鎮的生活秩序是慌亂無序的,生活在其中的泥河鎮人的人生同樣沉重迷茫和悲劇。2.城市:重復、瑣碎和虛無。
小說《高塔》中X先生鄭重其事地說:“天,愛情已經被玷污被毀滅了,不只在泥河,哪兒都一樣——”,被毀滅的在哪都一樣的不僅僅是愛情,同樣還有人生和精神領域。城市的生活同樣無序、瑣碎和重復,生活在城市的人也在同樣經歷著每天虛無目的地活著,找不到奮斗的方向、被現實一次次沖擊。《阿嘆的火車》中的主人公阿嘆是一位對自由無限向往的人,就是這份自由支撐著他走出大山,成為了一名火車駕駛員,每天帶著對水的渴望逃離被欺騙的婚姻,可是這份向往的工作同樣束縛了他,每次休息只能逃離到咖啡館坐一會兒,“唉!一切都是不自由的。哪怕你已經離開崗位,離開家,躲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夢碎的聲音和鋼絲繃斷后的余響讓他不得不一次次回到現實,繼續活著。《去往G城的大巴》是一篇寓言類的小說,原名叫《陷落抑或飛升》,G城也就是光明城,知道的人都向往,是樂土是天堂,許多人窮盡一生的財富三十年的等待去換取一張車票,去往理想之地。作者對光明城的描繪和想象有多強烈,側面對現實生活的映襯就有多抵觸,光明城成為人們反抗現世生活的最后的理想家園,大巴也就成為通向自由和理想的橋梁。可是在大巴車上擯棄現世的一切(行李、財物,甚至是名字)成為一個個符號后的生活,同樣成為現實的極端縮影,沒有倫理法律束縛的人們,獲得的自由更加迷惘無序,車廂成為末日的集體狂歡,更為可悲的是這期待的末日永遠在路上,只有無盡的狂歡茍且地活著才能暫時抵消對當下生存狀態的焦慮,這種極至的生活狀態更加讓人悲觀和絕望。小說的最后,新生兒的出生似乎是帶來了新生的希望,可這希望只是一份可能性,畢竟新的生命帶來了新的追求和延續,無論這份延續是陷落抑或飛升。楊襲在一次采訪中說“藝術源于絕望,而美是給人希望的東西”。文學創作作為藝術的一部分兼容著絕望和美,這一層面的“絕望”更多的指涉對現實、人生的透徹體悟,對生活、生存的人性反思,而美源于“人們生活得竟然那么艱難,那么辛苦,那么乏味,但同時又熱火朝天,生機勃勃。”(楊襲)有評論家認為,楊襲的小說是冷的,赤裸地揭示生活幽微處的寒涼,撕裂生活無情的面紗給人看,但是她在描寫這一切生存細節時,總會把人性的善良和韌性展現出來,讀她的小說作品,更多的感觸是慢慢生發出來的帶給人類希望的東西,她在尋找更為合適的方式抵達內心堅守的真相——真、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