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雪（組詩）

⊙吉尚泉

寒露

有人叮囑我不要忘記風向

我聽得見遠處的喧嘩

看見更多的黃葉

在小城

我依然要千萬次經過大凌橋

從城市的東部經過

電動車 兩天充一次電

就可以跑40公里

有人送給我遙遠的祝福

仿佛一杯上午茶 在纏綿中

可以暢談隱藏的理想 咽下更多的苦

天氣越來越冷

身為丈夫和父親 我會在這個日子

關心天氣 糧食 關心遠方的陌生人

是不是在陽光下 再次憧憬

沉默的雪

沉默的雪

落在荒涼的曠野

落在寂寥的村莊

當無言的父親

推開斑駁的柴門

巨大的沉默

突然淹沒了黃昏

我贊美

我贊美草原上的落日

這緩慢而不可阻擋的墜落

正在暗示一個未曾說出的真理

我贊美黑夜來臨時短暫的慌張

親人之間彼此的牽掛

望一眼天邊的流云

我贊美一切動感的事物

贊美那些被深埋的骨骼和歷史的鉤沉

贊美年邁的母親蹣跚的背影

站臺上的瞭望和哭泣

面對不幸和重生

我贊美暗夜里的獨行者

甚至不肯回頭的游子

冬野里的狂風

多少目光如炬

多少燈盞如昨

家族在輾轉中向前

一聲突然的咳嗽

指給我新的黎明

星空下

疾行者的眼里 只有遠方的燈火

路上的風景容易錯過

一段流水被改頭換面

星空下

有巨大的空 無所依

小獸剛剛越過山岡 倦鳥剛剛歸巢

更多的房門被依次關上

星空下

一縷秋天的風

還是不能帶來故鄉的消息

只有郊外田野里的莊稼

因為成熟而安靜 步伐整齊

如同遠方的伊人 在曠日的等待里微笑

把浩瀚的星空 一次次贊美

浮云

它不是耳畔的風

只是一朵不能綻放的花

在枝頭回望爛漫的春天

請不要揮手 不要告別

相逢的人那么多 你看

無言的浮云

多像我不能返回的故鄉

等待者

從花開等到花謝 再從花謝等到花開

舉起的手 依舊不肯放下

比如等待一場雨

比如等待一個遠方的回信

或者等待夕陽 定格成永恒

河水拍打岸畔的堤壩

飛翔的大鳥俯瞰蕓蕓眾生

總有執著的人 不愿老去

只在熙熙攘攘的路口瞭望

他們沉默 偶爾也會大喊一聲

回來吧 我還在等

聽不見更多的嘆息

等待者要從春天出發

沿著青青的土路徜徉

在未知的等待中

揮霍掉所有的時光

雪，落在三月

幸福巧合著大地上的轍痕

沉默的雪只落在三月

落在我們相約的瞬間

這些精靈的一瞥啊 讓你沉醉

三月 適合最寂寥的抒情

當一場雪 義無反顧

我們相牽的手 彼此溫暖

在沉默的大地上 彼此成佛

雪峰

在大雪到來之前

這里就堆積著厚厚的雪

仿佛月下的一場約會

彼此心照不宣

一些飲雪的戰士

在槍聲中倒下

雪和血 在風里彼此擁有

只是這些年

月光的照耀更坦蕩

仿佛嘹亮的號角聲中

一隊士兵正居高臨下

發起最后的沖鋒

沒有一棵樹是孤獨的

山澗有流水 流水里有春秋

蔥郁的叢林 沒有盡頭

當一只大鳥飛過張家界

更多的啼鳴錯落有致

請允許它們在陽光下筑巢

在晨風里練翅 突然的驚悚

這里的時光注定要穿透濃密的枝丫

在三月逗留

夢里的那些色彩

有露水的味道

在黎明之前拔節

一棵樹自有它的節拍

諾言是不破的真身

在山坡上抬頭

在張家界森林公園

我只是匆匆過客

當贊美被無數次重復

一聲尖叫 不需要醞釀

腳步丈量的風景 逼真 層層疊疊

有的人喘不過氣來

每一棵樹 都是被定格的長鏡頭

因為 沒有一棵樹是孤獨的

它們挨挨擠擠 盤根錯節

和這里的靜有著莫名的巧合

仿佛大山的子嗣 峽谷中的流螢

當一場雨自天而降

它們用肥厚的葉子

彼此遮擋 抱團取暖

并在寂寥的夜里

聆聽來去的腳步

每一座山峰

一山更比一山高 你說

在張家界 請為這些山峰抒情

因為一路走來 只有這些山峰

高高在上 托舉著日月星辰

給你安慰 更給你無限的憧憬

當繁華散盡 大地沉默

河流暗啞 只有這里的山峰

生動成雷鳴般的掌聲

當那些小獸開始奔跑

當我們的腳步開始流連

山峰 會指給你大好河山

繁華之外的繁華

風景之外的風景

如果遠方的贊美才剛剛開始

如果你姍姍來遲

請和我一同翻閱 一同去征服

立春辭

數九的人 懷揣著雪花

他要用內心的陽光 照耀舊山河

當一把嗩吶被吹成古玩

兩盞大紅燈籠就開始推陳出新

把老家 照耀得酩酊大醉

喊一聲立春沒有回音

遠行的人 要日夜兼程

追趕更多的節氣

當小村開出 去年的一片白

或者滴血的紅

更多的孩子 追逐

他們并不關注局勢 不關注風的走向

只有年邁的長者 掩飾著憂傷

更多的動詞被忽略

當我看見

留守的麻雀依然在冰雪中覓食

我相信 春天并不遙遠

蘆葦蕩

這深深的蘆葦蕩

仿佛埋伏著十萬大軍

每一棵蘆葦 都是一個謎

風來 它們搖擺 仿佛舊時光里的閃電

仿佛倒下 才是真正的挺立

飛鳥也許留下鳴唱

夕陽也許留下最初的光芒

蘆葦蕩 曾經的大火已經熄滅

曾經的贊美 讓你交出蔥郁

也交出一頭白發

請允許我站在高處

于一場別離的瞬間

默念這些整齊的事物

在更多的風雨里沉默

用不停的拔節 抵達真相

安靜的下午

這些安靜的事物 是短暫的

當冬天逼近 一個人不能選擇

靠近山谷的地方

我目送一個又一個日子離去

這里的安靜 讓我心生恐懼

聆聽遠方的馬蹄和風聲

我驛動的心 開始贊美村落和坡地

贊美工廠里 流水線上的光陰

落花是安靜的 云彩的挪移是安靜的

如果說這安靜的下午 不是在虛度光陰

我依然要安靜地漫步 讀一本書

贊美群山和眾神 贊美暖陽和雷霆

向遠方

送去無言的祝福

我想回到一滴泉水

我想回到一滴泉水

回到一句誓言里

一滴泉水太清涼了

故鄉的味道落地生根

在輪回中獨蹈

誰用通透的肉身

融冰化雪

吻別時光的嘴唇

我想回到一座矮屋

于暗淡的煤油燈下

寫下愛 寫下腳步……

孤獨 我想回到童年

在小河里尋找自己的影子

聆聽大地的回音

如果可以

我想回到母親的身體里

在她年輕的歲月

陪她燒火做飯

也為一個家 打掃庭院

守望鋤禾歸來的父親

落葉

你說 請不要為一片落葉嘆息

曾經照亮我們的愛情

多少生命的葉子

心手相牽

而秋風不肯停歇

在遼闊的曠野

還有飛鳥、小獸

還有我們遺棄的家園

我允許陌生人破門而入

也允許一片葉子

和我互稱兄弟

落葉 落葉

多少黃金爍爍生輝

多少掌聲突然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