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欣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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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西給焉國光打了好幾次電話問工作的事,焉國光一直沒一個肯定性的回答。他說行,就是編制不好辦。王西和白文良商量后決定帶錢去找焉國光。焉國光見面上下打量了白文良和王西一遍,他做到了心中有數。他說他忙,要到市里開個鄉鎮工業發展的會議,一會兒就走。王西說:“焉鎮長,我們只想到你手下工作。我們肯定能干好。”
“我要你們,也相信你們能干好,只是有些工作是受到制約的,不是說安排人都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有些事也要跟組織部門進行溝通的。跟這些部門打交道,也麻煩。假若都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倒好說了。你們理解吧?”焉國光說。
王西說:“你是一鎮之長,鎮里的事你說的就算。就算有些事不是你管,你做做工作也可以解決。”
“你說得太簡單了。工作我是可以做的,但要有個過程。你們不清楚,看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你們是不理解的。”焉國光說完去了辦公室的里間。他像是去找什么東西。
白文良趁機把包著錢的報紙放在了焉國光辦公桌的抽屜里,等焉國光回來,他站起身說:“焉鎮長,我們的事你還要多費心,你忙吧。”
“我會考慮的。只要有機會,我一定努力。”焉國光沒有送王西和白文良,他們倆剛出了門,焉國光就打開了辦公桌的抽屜,拿起紙包走進辦公室的里間,打開了報紙,數了一遍,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焉國光今年四十六歲,他在副鎮長的位置上千了十二年,年初才被提到鎮長的位置上。對仕途他不抱希望了,在這條路上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他從副鎮長到鎮長經歷了十二年。在這十二年里,他一直在努力,幾乎用盡了心機,才從副鎮長升到正鎮長。他是領會領導心意比較慢的人,要是領會領導心意快的人,早就上去了。他自認不行,也就沒有再往上升的打算,只要保住現在這個位置就行了。在官場上沒錢不行,當多大的官,就要有多少錢支撐著。實際上錢多,官當得也沖。要是沒錢,上級領導連理都不愿理你。他一直在副職位置上,副職說的不算,管的事也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給人辦不了事,誰給你送錢,錢是白送的嗎?一個人忙碌一生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吃的離不開錢,玩的離不開錢,穿的也離不開錢。他是一個四十六歲的人了,這不是個年輕的年齡了,眼看就退二線了,給他掙錢的機會也不多了。為了保住現有的位置,也為了給退休后的生活做準備,他必須抓緊時間掙錢,積累財富。他一上任就對主管的部門進行了調整,借用機關精減的名義,減了一些跟自己沒關系的人員,然后又把一些和自己關系密切的人提拔上來。他的這一方案是官場上常用的手段,習以為常,不算新鮮事。他收到了一筆錢,這筆錢不少,在安排人上得到了甜頭。也正是這樣他才跟鎮黨委書記的意見不統一,產生了分歧,兩個人的關系緊張起來,并且引起了上級部門的重視。工業公司是經省工業廳批準成立的。公司才成立,辦公地點眼下設在政府的辦公樓里,人員編制也還沒定。渤海市人事局還沒正式下編,但想進來的人卻排成了隊。副鎮長、副書記、工業管委會主任都想安排人,可見安排人是一個肥差。
安排人是最保險的收錢方式,只要你給人安排了,就沒人告你。別人告了,送錢的人也不會承認自己是送錢進來的。如果說了,下次有事再找別人幫忙,就沒人幫了,你也別想安心干下去。如果做得義氣,還會有人幫。當官收老板的錢不安全。老板天天跟錢打交道,今天偷稅,明天貪贓,后天包小姐,說不上什么時間就被抓了。抓了老板,老板就會說出一連串的問題,當官的也就成了墊背的了。當官的收老板的錢,不如通過安排工作收錢實在穩妥。
焉國光看過了王西和白文良的簡歷,認為素質還行,如果不行,他也不會搭理他們,搭理他們就認為還可以。他現在是在等王西和白文良送錢來,看錢送的多少來決定辦還是不辦。他們給他送了一萬六千。他是知道行情的。在渤海往政府安排一個人,一般情況也就是每人四千左右。王西和白文良正好是兩倍數,照這樣的數,安排好后,多少要給一個小官當。他想讓白文良到采購科當副科長,這也合情合理,天衣無縫,因為白文良原來就是干這個的。他安排這個不是難事,只要等渤海市人事局的編制下來,他在鎮政府工作會議上做個決定,走一下過場,就算大功告成了。
焉國光還沒等來渤海市人事局給工業公司的編制通知,卻接到了渤海市委組織部給他下的調令,他被調到涯頭鎮當鎮長了。他知道自己和鎮黨委書記的爭權斗爭以自己的失敗而告終。新上任的望海鎮鎮長在焉國光接到調令的第二天就來上任了。他也只好匆匆地離開望海鎮,到涯頭鎮去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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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送出去后,王西和白文良的心態是完全不同的。白文良認為焉國光是有意收錢,有意收錢就證明他心中有數,有一定把握和可靠性。他要是心里沒數沒把握是不會收錢的。王西認為錢一出手就不由自己說了算了,事情辦得好還行,辦得不好,也沒法要。他們一走出望海鎮政府的辦公樓,王西就說:“你說他收了錢會不會不辦?”
“不會。”白文良認為焉國光只要收了錢就能辦。
王西說:“他要是不辦呢?”
“不辦他就不會收你的錢。”白文良說。
王西說:“現在當官的收了錢不辦事的還少呀?”
“那不都犯事了。”白文良說。
王西說:“我不想讓他犯事,只想要他把事辦成。我給他錢又不是以讓他犯事為目的,他犯事對咱們也沒好處。”
“你不用擔心,他辦不成就不會收你的錢,收了也會退給你。當官的都是社會混子,對辦這事明白著呢。他們有他們的行規,就跟地痞流氓一樣。”白文良說。
王西說:“我也不想讓他退,只要辦成就行。”
“這就要看他個人的本事了。”白文良說。
王西總是擔心。她原來就問過白文良,白文良也這樣回答她。其實白文良和她一樣,都無法把握事情的成功與失敗。他們都左右不了這件事。他們說這種話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白文良最關心的是上班一個月能掙多少工資。他問王西現在渤海的機關工資每月多少,王西說一個人每月肯定少不了一千元。白文良想兩個人每月就是兩千,一年下來他和王西就是兩萬四,這可不是個小數。他這么一想所有的煩惱都沒了,心情也好了,對今后的生活也有了信心。
他們從望海鎮回到渤海市自己的小院子時,姜林成和馬曉麗正忙著搬家,人力三輪車上裝滿了東西。幾天前馬曉麗就跟王西說要搬家,說要搬到涯頭鎮去。涯頭鎮王西沒去過,也不知道在渤海的哪個方位。她只是知道馬曉麗的爸爸在涯頭鎮炸油條,生意還可以,讓馬曉麗去。要不是前一段時間姜林成和河北女人攪在一起做生意,他們早就去涯頭鎮了。要不是姜林成跟河北女人合伙合不下去了,而又沒第二條出路可走,姜林成才不會去涯頭鎮呢。姜林成跟白文良說過他不想到涯頭鎮去,不想跟老丈人在一起。他說跟老丈人在一起不方便,不自由。為了不去涯頭鎮姜林成才同河北女人在一起做生意的,他想如果生意能做成,他就不用去涯頭鎮了。他不了解河北女人,只是幾面之交。在一起做生意后,才知道河北女人表面上是做生意,實際上是靠和男人睡覺來掙錢。河北女人不是那種和白領男人睡覺的靚麗女人,她是屬于那種不上檔次的下三爛女人。她不挑不棟,男人長得美與丑,她都不在意,只要給錢就行。多了多要,少了少收。上到百、千,下到二十、三十都行。有的三元、五元,也可以。睡覺的地方可由男人找,也可在她的小屋里。她讓姜林成拿一袋子面,說是做生意,后要用和姜林成睡一覺做了結。姜林成不同意,他不能餓著肚子去跟河北女人睡覺。他扛著面袋子跑了回來。
王西對馬曉麗說:“你們說搬就搬,真是神速呀!我和你們在一起還沒住夠呢。”
“姐,我也是沒辦法,我們掙不出吃的了,就只好走了。要是能掙出吃的來,我才不走呢。我都出嫁了,再到娘家找飯吃,心里不痛快。”馬曉麗說。
白文良說:“涯頭鎮離這兒遠嗎?”
“不算近。”馬曉麗說。
姜林成說:“不遠,騎車三十來分鐘就到了。”“到你爸那兒挺好的。你們一家人團圓了,高興才對。”王西說。
馬曉麗說:“我高興不起來。我都是出嫁的人了,還用爸媽養著,真丟人。我真沒用,我嫁給個吃軟飯的了。”
“就你瞎胡想,丟啥人?我幫他們干活,又不是白吃他們的。”姜林成插話說。
馬曉麗生氣地說:“你有本事你去幫別人干活賺錢養家,那才算本事呢。你認為我爸、媽非用你呀,只是遇上你這個孬種,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了,沒辦法。”
姜林成說:“你才是孬種呢。”
馬曉麗笑了。
王西說:“走了,常回來看我們。”
“姐,有時間你也去涯頭鎮玩,渤海比涯頭鎮好,涯頭鎮沒渤海熱鬧,只是吃飯要緊。”馬曉麗說得樸實。
“走吧?”姜林成對馬曉麗說。
馬曉麗跟在姜林成的三輪車后面,白文良和王西送他們出了大門,又上了主街。
院子里只留下王西和白文良兩個人了,他們孤單得很。這種孤單只是兩三天就過去了,兩三天過后,房東就開始不停地領人來看房子。王西不喜歡別人來看房子。有的人不自覺,還看王西租的房子,這是很不禮貌的行為。王西躲到里間,把門插上,外面的人推不開。
一家做盒飯的小商販住了進來,盒飯的氣味讓王西難以接受,王西就想搬家。王西跟白文良說搬家的事,白文良說過些天看看焉國光這面事情的結果再說,行了,就搬到望海鎮去。王西說到那里工作,但不能在那里買房子,那里的環境不好,房子是大件,又是固定財產,不能說換就換,買房子就要有長遠打算,長遠目光才行。她認為買房子就要在渤海買。白文良跟王西觀點相同,他想就是焉國光把他們的工作給安排在了望海鎮,也要找機會回渤海來。因為鎮的空間太小,生活面窄,生活質量不如在渤海好。
王西盤算了一下,要想用他們的工資來買房子,最快也要等五年后。白文良說用不上。王西說怎么用不上,然后就說,上了班還得給頂頭領導送禮,不送禮根本站不住,送禮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少了不管用。他們每個人的領導最少也要兩千吧。白文良認為得送這個數。王西說還得還白文雪的兩萬,這加起來就小三萬了。他們兩個人的工資每年是兩萬,還上這筆錢,再攢夠五萬塊錢買房子,不用五年那才怪呢。
白文良說五年一轉眼就過去了,很快。王西本想說讓白文良回家借點,又一想白文良從家拿那么多錢了,也就沒說。白文良說等工作安排好了,到買房子時他家還會幫一把,能給些錢。他渴望有自己的房子,住在租來的房子里和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是完全兩種心情。
做盒飯生意的小商販在這個小院只住了一個月,就搬到市場上的活動板房里去住了。小商販是看活動板房的租金便宜才搬走的。小商販走了,接著小院里住進來一個收酒瓶子的單身男人。收破爛的男人比做盒飯的小商販更讓王西討厭,他的身上散發著臭氣。自從做盒飯的小販住進小院來后,小院里就變了味。到了收破爛的男人住進來,整個院子就臭氣熏天,只要一進院就會有一股難聞的氣味撲來。她想早點搬出去。
一個半月過去了,他們還沒等到焉國光一點消息,就決定再到望海鎮去一趟。他們想打電話,但又一想電話里看不見焉國光的表情,假若沒有結果,能辦和不能辦只有從表情上找答案了。
羅秘書不在,接替羅秘書工作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王西問羅秘書呢?那個男人說回家了。那個男人比羅秘書要有架子,他愛理不理地問王西和白文良是公事還是私事。
王西沒回答那個男人的問題。她說焉鎮長在嗎?那個男人不屑一顧地說,焉國光早就調走了。王西一愣,問他調哪去了。那個男人生氣地說,你是查戶口的,還是檢察院的?我不知道。王西和白文良見那男人不說,只好出來了。
白文良傻了眼。他們商量一下,認為現在最要緊的是要知道焉國光調到哪去了,然后找到焉國光。到哪里才能知道焉國光的消息呢?他們想了好久,最后決定由王西給鎮政府辦公室打一個電話問一問焉鎮長調到哪里去了。鎮政府辦公室的人接到王西的電話,沒問是誰,也沒問是什么事,直接說焉國光調到涯頭鎮去了,說完,就放了電話。王西放下電話,他們就風風火火地直奔涯頭鎮去了。他們此刻急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涯頭鎮是一個小鎮,離望海鎮不遠,坐公共汽車一會兒就到了。
他們來到涯頭鎮,王西認為兩個人一起進去不好,有興師動眾的感覺,也惹人注意,現在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不聲張更好。她讓白文良在鎮政府大院外等她,她一個人去找焉國光。她走進涯頭鎮政府辦公室時,工作人員告訴她焉國光在一個星期前就到市委黨校學習去了。她從鎮政府出來,心里就更慌了。白文良說焉國光可能要出事,不然不會把他調換得這么勤。他們在路中心的轉彎處等車時,意外遇上了馬曉麗。馬曉麗騎著一輛大金鹿牌自行車,后座上馱著一個紙箱子。她是賣完油條回家路過這里。她晃晃悠悠地停下,一臉驚喜地說,你們怎么在這里呀?快上我家去。王西說來辦點事,急著回去呢,這次就不上你家去了,下次吧。他們急著返回渤海市,不想去馬曉麗家。馬曉麗非讓他們去不可。王西和白文良不好意思拒絕馬曉麗的好意,就跟著馬曉麗走進了一個小院落。馬曉麗的爸媽都在,打過招呼,說了幾句客氣話,王西和白文良就急著走。馬曉麗見留不住,就裝了一塑料袋油條,讓王西拿著。王西不拿,馬曉麗非讓她拿不可,沒辦法王西只好拿著。王西和白文良拎著油條擠上了開往市里的公共汽車。他們的心懸著,放不下。他們恨不得馬上找到焉國光。他們那一萬六千元錢還在焉國光手里呢,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福還是禍。那可是他們的活命錢,那可是他們的所有希望。下了車,他們幾乎是一路跑著來到市委黨校的。
看門的是個老頭兒,他說焉國光被檢察院抓走了。聽到老頭這么一說,王西險些暈了過去。白文良要比王西平靜一些,沉著一些,冷靜一些。他問檢察院抓焉國光干什么?老頭兒說檢察院找他這樣當官的人還會有啥好事?肯定是犯錯誤了,不犯錯誤,檢察院的人是不敢給他戴手銬子的。白文良問焉國光是什么時間被抓走的,老頭說就是今天上午抓走的,如果你們早晨來就能見到他。王西冷靜下來,她問焉國光犯的是什么錯誤,老頭一搖晃腦袋說,這我哪里知道。
白文良怕問得過多會引起老頭的懷疑,他對王西說:“咱們走吧。”
他們離開了市委黨校。
王西對白文良說:“焉國光犯錯誤了,咱們這錢不就白扔了嗎?”
白文良不說話。他的臉色非常難看。
王西說:“你怎么啦?”
白文良仍沒說話。
王西說:“你怎么了?你可別嚇我。”
“那可是一萬六呀!”白文良長嘆一聲。
王西生怕白文良經受不住這種沉重的打擊,她勸慰白文良說:“你也不要生氣,生氣氣壞了身體也沒用,也不解決問題,咱們眼前是要想辦法把錢要回來。”
“這錢是沒個要了,你上檢察院要,還是到公安局去要?哪個也不會給。”白文良對要回這筆錢不抱任何希望。
王西的心是無比的難受。她的希望不但破滅了,還讓她大失所望。她不能顯得過于失落,過于悲傷。她看到白文良已沒了精神支柱,她要安慰白文良,讓他往寬處想,往好處想。她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說:“咱不想了,想也沒用,事情就這樣,誰能改變?咱們也努力了,天不遂人意,只有聽天由命了。”
“老天也不睜一睜眼,還咱們一個公道。”白文良說。
他們兩天沒吃東西,躺下也睡不著。他們的身心受到了折磨和摧殘。在這個小院里只有那個收酒瓶子的男人早出晚歸,除此之外就再沒任何聲音了。到了第三天早上八點多鐘,小院來了一個人,王西聽見聲音從屋里出來,看是小紅,她說:“你怎么來了?”
小紅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有改變。她說:“王姐,你的眼睛紅得很,你怎么了?”
“沒睡好。”王西把小紅讓進屋。
屋里亂七八糟的,王西讓小紅坐在床上,小紅沒坐,白文良剛從床上坐起來,他的眼睛也紅得跟狼眼似的。小紅問:“發生了什么事情?”
王西想說,又一想還是不說的好,說了也沒用,小紅一個打工妹能幫他們什么。她問:“小紅,你還在鶴雙箱包集團公司干嗎?”
“早就不干了。工作時間太長,我受不了。新工作我還沒找到,今天沒事,就過來看一看你。我好久沒見你,真是想你。”小紅快言快語地說。
王西笑著說:“你還想著我,真是謝謝了。”
“王姐,看你說的,太見外了,只要你相信我,我對你沒的說。”小紅說。
王西笑了笑不再說話。
白文良說:“小紅你坐著,我出去買點吃的。”
“白哥真是客氣。”小紅說。
白文良說:“你也不常來。”
“在工廠里做工哪里有時間,王姐知道。”小紅說。
王西接過話說:“真是沒時間,進了工廠就跟進監獄沒什么兩樣。”
白文良從王西手里接過錢走出了屋。
小紅問:“王姐,你現在在哪里干?”
“我一直呆在家里,沒找到工作。”王西說。
小紅說:“呆著不行,要想辦法掙錢,沒錢不行。”
“現在的錢不好掙,上工廠做工,今天干明天不干的。”王西一談到找工作就發愁。
“不好賺也得賺,不賺錢是不行的。做工掙不到大錢,老板給的是死錢,死錢發不了家,只能夠吃飯的。要想發家,要想富起來,只有賺活錢,只有活錢才能發家,才能富起來。掙活錢就要自己干,自己當老板。”小紅說著她的看法。
王西說:“當老板就那么好當的,好當不都當了,自己干也不容易,也不是簡單的事,風險是很大的。”
“自己干是不好干,但有個盼頭,有個指望。給自己干不好干,給別人干就好干了?在工廠你也知道,一天要干十幾個小時,進了廠門就跟進牢籠一樣身不由己。”小紅說。
王西說:“小紅,你想自己干?”
“我沒本錢,干什么?只是說一說,過一過嘴癮罷了。”小紅說。
王西說:“如果你干,你想干什么?”
“我想賣服裝。”小紅說。
王西說:“賣服裝的人那么多,能行嗎?”
“賣任何東西的人都不少,還是掙錢,不掙錢,誰賣?”小紅說。
王西說:“賣服裝能行?”
“當然也不是肯定就能賺錢的,做生意誰敢說得準,誰的眼睛也沒長到后腦勺上,生意也分人做,同樣的貨有的人能賣出去,有的人就賣不出去。有的人進價低,有的人就進價高。”小紅沒做過生意,可她常聽人說,也往心里進,說起來也就頭頭是道。
王西說:“服裝都是從哪里進的貨?”
“都是從即墨批發市場進的。”小紅說。
王西說:“到即墨有多遠?”
“幾個小時吧,我去過,忘了。”小紅說。
王西又問:“即墨的服裝很多嗎?”
“可多了,一個大市場全是衣服。”小紅說。
白文良回來了。他除了買了油條和豆漿外,還買了一方便袋蘋果。小紅說她吃過飯了。王西拿了一個蘋果給小紅,又把水果刀遞給她。小紅說不用削皮,蘋果皮最有營養,用手擦了擦,上去就啃了一口。白文良和王西被小紅的樣子給逗笑了。他們開始吃飯。他們已經有兩天沒有吃東西了,肚子早就餓了,吃得很香。
小紅在他們這里玩兒了一個上午。
王西被小紅的話說動了。她真的想去做生意了,也真的想賣服裝了。她要重操舊業。白文良說:“你不要過急,到市場上看一看再說。”
“現在指望讓焉國光給咱們找工作肯定是不行了,不切實際,也不能去想了,咱們死心吧。只能靠自己來救自己了,只能自己想辦法了。吃過飯咱們就去市場上看一下市場行情,行與不行我這回都要試一試。我要是再失敗,就徹底認命了。”王西做著中午飯,說著她的打算。她認準了的事,就非做不可,誰也別想攔住她。
白文良比王西要謹慎得多。他同意做生意,同時又怕陷進去,那樣他們可就真的沒有回旋的余地了。他們是經不起再折騰了。他想出去找個工作,掙的工資雖然少,但收人穩定。現在他們的生活就需要穩定的收人,穩定的收入是維持生活基本的保證。
他算了一下從東北來到渤海花了多少錢。一萬二千元的市容增值費,加上給焉國光送的一萬六千,還有生活上的七千元消費,共花了三萬五千元。而他們的收人只有他在宏遠服裝有限公司掙的六百元和王西在鶴雙箱包集困公司掙的三百元。這種收支嚴重不平衡,是一個危險的信號,長期下去是不行的,他必須馬上掙錢,馬上實現收支平衡。
王西說:“等我上完貨,你再去找工作。”
他們去了渤海市的服裝市場,服裝市場在渤海市的高速公路南面。高速公路從渤海市的市中心區穿過,把渤海市分成東西兩部分。他們在市場上看了半天,問了半天,走累了,就坐在市場中心的平臺上歇著。
一個穿制服的市場管理員走到他們面前說:“平臺上不準坐人,你們不知道嗎?”
他們趕緊從平臺上跳下來。白文良說:“不知道,要是知道肯定不會坐。下次不敢坐了。”
“交錢。”市場管理員拿出罰款單。
白文良說:“大哥我們再也不坐了,這次就算了吧?”
“少費話,下次再說下次的,先把這次的罰款交了。”市場管理員一瞪眼睛,惡狠狠地說。
王西只好拿出錢。
市場管理員一把搶過錢,也沒撕罰款單轉身就走了。
白文良說:“敗類。”
“恐怕咱們今后要常和這些敗類打交道了。”王西說。
白文良說:“交稅就是了。”
“沒有這么輕松。”王西說。
白文良說:“還能怎樣?”
“到時候就知道了。”王西做過生意,對管理人員比白文良了解得多。管理員不只是收該收的,不該收的也要,生意人根本惹不起他們。
王西和白文良去上貨那天還叫上了小紅。王西給小紅打了傳呼讓小紅跟她到即墨去上服裝,小紅高興地和他們去了即墨。小紅表示她只是參考,不管上,上了萬一賣不出去她負不起這個責任。王西說別看你的年齡不大,你想的還真挺多。實際上王西也不會讓小紅上貨,只是多個人放心些。她做過服裝生意,對服裝不是很陌生,她重操舊業,也是認為自己過去干過,干這個熟悉一些。他們沒敢多上,只上了兩千塊錢的貨,每一件衣服都是親自檢查的,可回來還是有好多不滿意的地方。
王西和白文良用兩個大布包,裝著衣服到渤海的服裝市場上賣。
市場上零售稅是每天拾元。前兩天沒賣出一件,白交了稅,把王西心疼得不得了。王西想這樣不行,她想到了逃稅,看見收稅的就躲起來,收稅的走了再重新擺上攤,不交稅也就少了一筆花銷,賣一個就賺一個。平時可逃稅,趕集時不行,趕集時人多,要是跑了,回來就沒好位置了。為了得到一個好位置,早晨三四點鐘就要起來,到市場上占地方。
王西和白文良每次來到市場上時都有了人,有了車。兩輪摩托車和三個輪的摩托車排成了一行。他們有近處的,也有遠處的。近的就在市場附近,遠的來自幾十里外。為了生活,他們整天忙碌著。穿過摩托車地段,才是零售區,零售區還沒人,他們來得最早,他們選了一個最好的位置,放下包,把一塊塑料布攤在地上,擺上衣服。實際上離賣貨時間還早著呢。王西回去吃早飯。白文良一個人看著攤。
天大亮了,市場上才有了顧客,小商販也就多了起來。挨著白文良擺攤的是一個一米八幾個頭兒的小青年,他看上去只有二十三四歲,但說起話來倒是一個行家。他騎的是一輛人力三輪車,他把三輪車停在白文良旁邊問:“沒人吧?”
“沒人。”白文良說。
他說:“今天這個集,就跟你老兄做鄰居了。”
“你是東北人吧?”白文良聽小青年說的渤海方言中帶有東北音。
小青年抬頭說:“啊。”
“來多久了?”白文良說。
小青年沒回答。他不想回答,他很介意這樣的問話,就裝成沒聽見,做出全神貫注擺攤的樣子。他擺完攤,從兜里掏出一盒煙,遞給白文良一支煙,說:“來一支。”
“謝謝,我不會。”白文良說。
小青年說:“省錢。”
“來幾年了?”白文良說。
小青年眨一眨眼睛,做了一下回憶說:“三年了吧。”
“三年前渤海還是個鎮吧?”白文良說。
小青年來了興致說:“當時啥也沒有,就是個農村。”
“你來得早,也沒找工作?”白文良說。
小青年說:“找了,沒勁。管得死嚴,不干了。”
“干這個還行?”白文良說。
小青年說:“做生意分人做。同樣的貨有人上得便宜,有人上得貴,有人能賣上價,有人賣不上價,沒法說去。”
“你在這兒有親戚吧?”白文良說。
小青年說:“說起親戚,那可就多了,我叔叔、大伯、姑姑、我姨……一大串,就是沒一個當官的,都是老實人,都沒出息,只有靠自己混了。”
“你老家是渤海的?”白文良說。
小青年吸了口煙說:“我爸是五八年從渤海跑到東北去的,聽說是餓去的。那個年代的事,咱也不清楚,反正五八年時渤海不如東北好。”
白文良看著小青年,覺著這人挺油腔滑調的。
小青年說:“你才從東北來?”
“年初來的。”白文良說。
小青年說:“來得晚了點,現在的戶口不好落了。”
“我落上了。”白文良說。
小青年佩服地說:“你行,你挺有人的,沒人現在落不上戶口,我的一個朋友想落就是落不上,還花了不少的冤枉錢。”
“我也沒人。”白文良說。
小青年說:“那你就是干部,只有干部才給落。渤海市政府說干部是人才,你是人才,應該找個好的工作,蹲市場是個沒出息的活。”
“掙錢就行。”白文良笑了。
小青年說:“能掙幾個錢,你看滿市場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些三教九流,錢賺不到幾個,把人搞得卻沒了人樣。現在找個好工作,錢嘩嘩的就來了,你老哥可別犯傻,有機會還是找一個好工作最好,最好到公檢法部門去。”
王西來了,她用飯盒給白文良帶來了飯。
白文良聽出小青年對政府的不滿。他對王西說:“小老鄉。”
“嫂子真是漂亮。”小青年看著王西。
王西不想理他,只是一笑了之。她擺著自己的衣服。
白文良打開飯盒對小青年說:“你吃不?”
“你吃吧。過一會兒,我買點就行了。”小青年說。
市場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開始賣貨了。王西貨賣得還算順利,一上午賣出了四件,除去稅還掙了二十元。
白文良正在給一個顧客試衣服,一位中年婦女突然闖到他的面前說:“你的衣服質量也太差了,還沒穿就開線了,這衣服我不要了。你給我退了。”
“我家沒你這貨,不是我賣給你的,你認錯人了吧?”白文良看出中年婦女手中的衣服是他身邊的小青年賣的,但他不好直說,只能推脫。
中年婦女說:“我就是從一個東北人手里買的。”
“你看我這兒哪有和你一樣的衣服?”白文良說。
中年婦女看了看王西攤上的服裝,確實沒找到跟自己手中相同的。她一轉臉,看到了才轉過身的小青年。她沖著小青年就走過去,氣憤地說:“是你賣的,就是你賣的,你給我退了。”
小青年看了一眼中年婦女,愛理不理地說:“衣服是你自己挑的,你不看了嗎,當時沒問題,我就不管了。”
“你不退?”中年婦女的態度比剛才更強硬了,有點不可一世。
小青年說:“不退。”
“告訴你,我兒子可是公安局的。”中年婦女警告性地對小青年說。
小青年也不聽中年婦女的嚇唬。他說:“就算你兒子是省長,也不給你退。”
“小東北,你等著。”中年婦女轉身走了。
白文良沒在市場上賣過東西,也沒遇到過這種事,他為小青年擔心。他說:“你不給她退能行么?”
“賣一件才掙十元八元的,我再給她退,我還干不干了。”小青年說著他不退的理由。
白文良說:“你走吧,換個地方賣,你再在這兒賣不好,她兒子是公安局的,她去找她兒子了,她兒子要是來找你呢?”
“你別聽她胡說八道,打著這長那長的人多了,你要是信就別活了。”小青年說。
白文良說:“她兒子要真是公安局的呢?”
“是就是,我一沒偷,二沒搶,到時再給她退也不遲。”小青年說。
中年婦女還真的來了,在她的身后還真的跟著一個年輕的警察。小青年沒說二話給中年婦女退了。警察沒走到小青年攤前,就轉身走了。
市場上亂了起來,管理人員拿著話筒喊讓大家收攤,說省里的領導來渤海檢查工作,要到市場上視察,省領導的車隊要從這里經過,讓大家把路讓出來。
大家你看他,他看你,嘴里罵著收拾著攤。
一個男人在驚惶失措地找著他的錢包,他的錢包沒了。
白文良急著上廁所,他跑著去廁所。丟錢包的男人認為是白文良拿了他的錢包到廁所里去銷贓了,就追了上去。白文良剛解開腰帶,就被丟錢包的男人抓住了后衣服領。白文良伸手打開丟錢包男人的手說:“你抓我干什么?”
“你說我抓你干什么?你把我的錢包拿出來!”丟錢包的男人瞪著眼睛惡狠狠地說。
白文良這一泡尿憋得很久了,正急著往外釋放,冷不丁被這人一抓,嚇了他一跳,不明白抓他的人是要干什么,愣愣地看著對方。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丟錢包的男人又劈頭蓋臉地說:“你他媽裝什么蒜,痛快地把我的錢包拿出來!老子看見就是你偷的!”
“你的錢包丟了關我什么事?”白文良火了說。
丟錢包的男人見白文良火了,也不敢多說,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差不多是在央求地說:“你給我,有話好說。你給我就沒事了,要么我就報警了。”
“你報警吧。我沒拿你的錢包,就算你告到公安部,我也不怕。”白文良沒當回事。他從廁所里出來,幫王西收拾著東西。
丟錢包的男人跟著白文良,一邊防止他溜掉,一邊打了報警電話。
警察來了。警察問丟錢包男人報警的原因,丟錢包的男人說他懷疑白文良偷了他的錢包。警察問他為什么懷疑白文良偷了他的錢包,他說白文良離他最近,并在他丟錢包后離開過。警察走到不遠處的白文良面前說:“你把他的錢包拿出來。”
“我沒拿他的錢包,我沒拿!”白文良看一眼丟錢包的那個男人。他目光中帶著怒火。
警察問:“誰能證明你沒拿他的錢包。”
“我能。”王西果敢地說。
警察說:“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女朋友。”王西理直氣壯地說。
警察說:“你是他的女朋友,我們就沒法相信你說的話是屬實的,是公正的,我們不排除你會包庇他的可能。”
“那你們有什么證據來證明錢包是他拿的?警察抓人是講證據的,沒證據抓人是犯法的。”王西質問警察。
警察說:“我們當然要講證據,丟錢包的人說是他拿的,我們就有懷疑他的理由。”
“那個人若是個瘋子,或者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他說的話你們當警察的也信?”王西對警察剛才的回答不滿。
警察說:“他是一個正常人,不是一個瘋子。”
“你們對他檢查了嗎?沒檢查你們怎么知道他是一個正常人?這也要有證據來證明才行。”王西說這番話是對警察剛才的話報負。
警察被王西問住了,沒回答上來。他們認為王西是在強詞奪理,但也沒有什么不妥之處。
丟錢包的男人對王西吼道:“你才是瘋子呢。”
“你不是瘋子,你就胡言亂語,隨便說別人拿了你的錢包。我警告你,你要對你說的話負法律責任的,你要有證據才行,你有證據嗎?”王西說。丟錢包的男人支支吾吾說不上來。
王西不想再說下去,她還要做生意。她說:“我們還要做生意,請警察先生不要打擾我們,我們是交了一天的稅的,不干,這稅不是白交了嗎?”
“我們有權力對被懷疑者進行調查取證,你們必須配合我們的調查,這是每一個公民的義務。”警察對王西說。
王西說:“請便。”
白文良看著丟錢包的男人眼睛都氣紅了,他真想上前狠狠給那個男人一耳光,可是他現在不但不能發火,還要老老實實地接受警察的問話。
警察問白文良:“你上廁所去干什么?”
“你說呢,警察?”白文良認為警察問了一個十分愚的話題。
警察卻沒這么認為。警察說:“是銷贓?”
“我沒贓。我銷什么呢?”白文良回答警察的每一句問話都是無可奈何。
警察轉過臉問丟錢包的男人說:“你懷疑他把錢包扔到廁所里了,是嗎?”
“是的。”丟錢包的男人說。
警察說:“你的錢包是什么顏色的?”
“粉色的。”丟錢包的男人說。
警察問:“錢包里有多少錢?”
“八十八元二毛吧。”丟錢包的男人說。
警察一聽泄了氣,錢太少了,這點錢都不夠浪費時間的。可又一想錢雖少,事情的性質可不小,偷一塊錢和偷一千元錢的性質是相同的,要是抓到個小偷,不也是工作上的成績嗎。警察一想到立功,就又來了精神,就又認真起來。警察說:“你們跟我們到所里去一趟。”
白文良和丟錢包的男人都被帶上了警車。
警察向派出所所長做了匯報。派出所所長是一個辦事滴水不漏的人。他對待工作絲毫也不馬虎。他嚴肅地說要把事情搞清,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也不能錯抓一個好人。但要把事情弄清楚,首先就要找到那個被扔到廁所里的錢包,但是要想找到這個錢包,就要抽出廁所里的糞便才行。派出所所長同意協調市場衛生隊,把廁所里的糞便抽干凈,看錢包到底在里面沒有,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他讓副所長親自指揮人去掏廁所。
副所長不愿意去,可又沒辦法不去,工作中下級服從上級是工作的程序。副所長帶上十兒個警察來到了市場上,負責市場安全的警察找來了市場衛生隊,市場衛生隊的十幾個工人開始掏廁所。
一時間,市場廁所這地方成了全市場上最熱鬧的地方。
白文良的心七上八下的,萬一別人偷了錢包,把錢拿走了,再把錢包扔進了廁所里,到時候恐怕自己全身是嘴也說不清了。要是有相似的錢包自己也說不清,市場上每天有上萬人來,這種巧合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廁所掏干凈了,但沒找到錢包。
派出所副所長生氣地質問丟錢包的男人說:“你還有別的證據嗎?”
丟錢包的男人看廁所掏凈了也沒找到錢包,就沒了底氣,看了看派出所副所長,顫顫巍巍地說:“沒有了。”
副所長本來就不想管這事,現在見沒找到錢包,就更加生氣了。他認為讓他來指揮掏廁所,真是讓他丟盡了面子。他說:“那你看見他拿你的錢包了?”
丟錢包的男人沒有承認,因為他沒有看到白文良拿他的錢包。他說白文良拿了他的錢包,只是他想像的。這種想像是不能作為證據的。
那幾個警察也無話可說了。
白文良這回可來了精神,他說:“我可以走了吧?”
沒人理白文良。
白文良說:“你別聽他的,他是個精神病患者,要是聽他的,世界上就沒好人了,他的錢包丟沒丟誰知道。”
“沒你的事了,你走吧。”派出所副所長對白文良說。
白文良轉身走了。他想王西一定著急了,他要快點回家才行。王西把衣服拿回家,鎖上房門正要去找白文良。她看白文良回來了,說:“沒事了吧?”
“沒事了,氣死我了,這生意我是不想做了,我也做不了,市場上一天我都不想呆。你要做,你做吧。反正我是不干了,我去找工作。”白文良說。王西也在想這個問題,她想兩個人都賣衣服不行,才開始做生意,好壞還不知道,不如讓白文良先找個工作穩妥。白文良要是能找個工作,就算工資不高,掙的錢用來維持他們吃飯是應該沒問題的。這樣她賣服裝能掙更好,不掙,也誤不了事。要是白文良跟她一起賣服裝,要是不賺錢,不就又要花本錢了。她現在就是不想花老本,花老本是不行的。她同意白文良出去找工作。
白文良在瑞凱汽車修理廠找到了一個修理工的活。他沒干過汽車修理,照學徒工算,每月三百元工資。三百元是少了些,但比沒有強,眼下又沒有更合適的活,他也就同意了。
白文良到瑞凱汽車修理廠上班了。他上班的第二天,就聽修理工張師傅和李師傅在一起議論焉國光的事。張師傅說焉國光在望海鎮當鎮長的時候,收了一個企業大老板的三十萬塊錢,被查出來了。張師傅說為了穩住焉國光才先把他從望海鎮調到涯頭鎮,調走就開始查了。李師傅補充著說,焉國光還收了一個東北人的一萬六千元錢,說給人家安排工作,也沒給人家辦。張師傅說不是焉國光不想辦,他是還沒來得及辦,他后來想把錢退回去,又沒找到這個送錢的人。李師傅說,我就不信找不到,還是焉國光不想退,想退不可能退不成,電話、傳呼還聯系不上?張師傅說,聽說那個送錢的人真就沒留電話,也沒留傳呼。李師傅說我還是不信,不認不識的就給焉國光送去一萬六千元錢,錢是隨便送的?張師傅說真是的,他發現出事了,把錢退回去,罪不就小了,我兒子在檢察院,他說的還有假。李師傅說,沒讓他退回去就對了,像焉國光這樣的貪官,多讓他坐幾年牢就對了。兩位師傅做夢也沒想到,白文良就是他們說的那個送錢的東北人。他們怎么也不會把白文良跟焉國光聯系在一起。在他們眼里顯然這是不可能的事。白文良聽得仔細,也記在心里。他回家就跟王西說了。
王西說咱當時也沒個電話,也沒個傳呼,看來沒有真是不行了。白文良同意馬上給王西買一個傳呼。他們兩個人就出去買傳呼機了。他們一連走了好幾家通訊公司,也沒看上個中意的傳呼機。
當他們走進風海通訊公司時,白文良愣住了,他看到了紀虹。紀虹也看見了他,四目相對,一時無話表達。白文良轉身就走。
紀虹追出來喊:“文良。”
白文良沒回頭。
王西把眼前的事都看在了眼里。她細細地看了看紀虹,才出去追白文良。白文良氣得臉色紫青。王西問:“她是誰?”
“我不認識。”白文良氣呼呼地說。
王西不相信白文良說的話,這分明是一句假話。她說:“你不認識?你不認識她,可她認識你。
她是不是紀虹?”
白文良沉默了。
王西問:“你在宏遠服裝有限公司被辭是不是和她有關?”
“我不知道。”白文良說。
王西說:“肯定跟她有關。”
“也許吧。”白文良說。
王西問:“為什么?”
“我哪里知道。”白文良說。
王西說:“你沒去問她?”
“我問她,我有什么理由問她,我有權力問她嗎?”白文良說。
王西問:“你剛才為什么走?”
“我不想看見她。”白文良說。
王西說:“文良,我不想你有事背著我,任何事我都可以原諒你。你告訴我,你在想什么?”
“你想得太多了,我沒有事背著你。我只是感覺我的被辭跟她有關系。”白文良咬著牙。他對那次被辭懷恨在心,他是不想離開宏遠服裝有限公司的。他嘴上說不是跟紀虹有關系,可心里認為就是跟她有關系,他不想見到她。可他又一想,剛才他做得也過于武斷了,過于不理智了,他太沖動了,他應該聽她把話說完。
王西說:“你恨她?”
“不知道。”白文良說。
25
紀虹離開宏遠服裝有限公司后,往公司去過電話找白文良。公司的人說白文良被公司辭退了。紀虹一想,就是劉明亮做的決定。她知道是自己連累了白文良。她不知道白文良的住處,白文良又沒別的聯系方式。她根本找不到白文良。白文良去過她家,她就盼著白文良去找她。但是她一直沒等到白文良。今天,她遇上白文良是一個意外,但還沒等她說話,白文良就走了。白文良生她的氣,肯定是因為工作被辭了的事情。
陸亭亭來了。她說:“又想他了?”
紀虹像沒看見陸亭亭一樣。
陸亭亭說:“你這死人,我可沒惹你,你跟我生的是哪門氣。”
“我見到他了。”紀虹說。
陸亭亭說:“在哪兒?”
“就在這兒。”紀虹說。
陸亭亭東張西望地說:“他人呢?”
“走了。”紀虹說。
陸亭亭說:“你們談了?”
“談,哼!”紀虹一搖頭。
陸亭亭一副調侃的口吻說:“你這死人,我真是拿你沒辦法。我看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他心里也沒有你,你又何必這樣癡情呢。男人有的是,像我們紀虹小姐這樣美貌的女孩子,還愁嫁不到一個富有的男人、多情的男人、灑脫的男人嗎?”
“我就是喜歡他,從見到他第一面起就愛上他了。”紀虹說。
陸亭亭說:“紀虹小姐,你沒看走了眼吧?你現在回心轉意還來得及。”
“他身上有高倉健的氣質。”紀虹說。
陸亭亭說:“他是一個從東北來渤海的移民仔;他是一個窮光蛋;他是一個不懂女孩心的男人,他不值得你愛,你要是愛上他,你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我不怕他窮,窮我也喜歡。我是傻瓜,我愿意。”紀虹跟陸亭亭唱反調。
陸亭亭說:“你不可救藥了。”
“我太癡情了?我真的上火了。”紀虹說。
陸亭亭說:“別燒著了。燒著了,我還得叫消防車。”
“你就笑話我吧。”紀虹說。
陸亭亭一拍胸脯說:“紀虹小姐,我能為你做什么?你就盡管說好了。我會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有你這句話就行,你幫我找到他好不好?”紀虹說。
陸亭亭說:“他住在哪?”
“我不知道。”紀虹說。
陸亭亭說:“他的手機、電話、傳呼呢?”
紀虹搖頭。
陸亭亭表現出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說:“你一點線索都沒有,讓我到哪里找?我總不能為找他,去滿大街轉吧?要是那樣,我不是成瘋子了嗎?”
“我要是有線索還用你找。”紀虹說。
陸亭亭說:“也是,我們的紀虹小姐不是讓我去當媒人,而是讓我去當偵探。當偵探,那就是做大海撈針的事了。我會努力去找,妹妹,你可要好好等待喲,結果誰也說不準。”
紀虹笑了。
陸亭亭站起來說:“我去找耿浩,我要和他攤牌,先走了。”
“你不要跟徐克在一起。他這個人跟耿浩可不同,你要時刻小心。”紀虹是反對陸亭亭跟徐克在一起的。她除了認為他們的年齡不相當外,更重要的是徐克的人品。她沒見過徐克,只是從陸亭亭口中得知的。她完全是憑感覺來評價徐克的。
陸亭亭對紀虹一笑,就走了。她出來,就上了徐克的車。
徐克租了一輛舊桑塔納,開著玩兒,擺闊氣。他問陸亭亭去哪里,陸亭亭說,回天緣人婚紗影樓。徐克是不想讓陸亭亭回去的,他想把陸亭亭帶到他租的房子里。他雖然認識陸亭亭的時間不長,但他已被她那迷人的少女姿色所迷惑。她在他的眼里就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就是一朵含包待放的花朵,他想得到她,他想用他男子漢的力量摧毀她少女的身心,讓她結束這個純真的人生時代。他想了好多,可是到現在,他還沒有一次真正得到過她,哪怕是一次也好,也是一種幸福。他看著她,就像一只饞嘴的貓見到了魚兒一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目不轉睛,直流口水。他急不可耐,不過他還是克制著。他現在只有做著放長線釣大魚的計劃了,他只有耐心等待,見機行事。他不情愿地說:“就直接回去?”
“那還去哪里?”陸亭亭有點生氣,她瞪了徐克一眼,她對他的這個態度反感,想刺激他一下,更是想試探他這個人的心理承受力。她直截了當地說:“不算你老婆的。你個人現在有多少錢?”
“幾十萬吧。”徐克毫不隱瞞地說。
陸亭亭一本正經地說:“我聽人說你的錢是你老婆前任丈夫留下的,這是真的嗎?”
“那些人是在胡說。我的錢是我自己做生意賺的。你告訴我是誰說的?我非殺了他不可。”徐克的臉紅了。
陸亭亭不動聲色地說:“你這人真粗野,拿殺人不當回事,我聽說你老婆就是殺死了她的前任丈夫,是嗎?”
“誰說的,你告訴我。我非把他的舌頭割下來。”徐克瘋了般的惱怒。
陸亭亭說:“我才不信呢。我要是信,我也不會上你的車了。”
“我知道你不信,你不信,我還是想教訓他,讓他閉嘴。”徐克說。
“我是聽警察說的。你知道,我叔叔就是警察,我跟好多警察都熟悉,不過,警察只是說懷疑過,并沒有證據,如果警察要是有證據,你老婆還能呆在家里嗎?不早就被抓起來了。”陸亭亭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徐克。
“就是,警察胡說。太平日子,他們沒事做,閑得難受。”徐克說。
陸亭亭讓徐克停車。她從車上下來,趴在車窗上說:“你別再來找我了,你要是再來找我我就報警了。”
徐克沒想到陸亭亭會在和他交往只一個月的時間就離他而去。他沒再多說,可他沒有死心,他相信他是能得到她的。他了解她,她是任性的,他不能過急,只能順著她,慢慢來。他看著陸亭亭一扭一扭地在人群中消失。
徐克回到酒吧,見李娜娜一個人在屋里,看著來氣,就想發泄心中的不快,他沖上前狠狠地打了她一個耳光。她沒想到他會上來就打她,她不敢還手。她還過手,她是打不過徐克的。她無力的還手,反而會得到他更為猛烈的拳腳。她忍著會好得多,當他打得沒勁了,也就不打了。
李娜娜緩過神后說:“我同意離婚,只是你不能要那么多錢,我歲數也不小了,出去找工作不好找,只好自己想辦法。你把錢都拿走,我怎么辦?再說,孩子還跟我,你不為我想,也該為孩子想一想吧,孩子是你的肉。”
“我不跟你離婚,你的日子也未必好過。這輩子我對你就這樣了,死不死心是你的事,我給你三分之一的錢,最少也二十幾萬,二十幾萬還不夠嗎?你還可以找一個更有錢的男人,找個像柳郁南那樣的老頭,只要有錢你不就跟嗎?孩子我不要,生這孩子時,你還是柳老頭的老婆,你和他睡覺,你又和我睡,你是一個不純的女人,你是一個不純的娘。娘不純,孩子也不純,我不要這個雜種,我要和一個純情的女人生孩子,那才是我的孩子。”徐克滔滔不絕地說。
李娜娜說:“你不是人,徐克,你不是人。你知道柳郁南沒生育能力了,你敢說你不知道?”
“我不是人,我是狗,那你也是狗,你是一條母狗,生出的也是狗崽子。
李娜娜說不出話,雙眼瞪著徐克。
徐克兇相畢露地說:“你瞪我也沒用。再瞪,我把你眼睛挖出來。”
“我這就跟你上法院。”李娜娜懊惱著。
李娜娜下了決心要和徐克離婚,哪怕她一分錢不要也離婚。她對徐克死了心。在他們去法院的路上,徐克說你多要錢也可以,要多了,我還去找你,只要你不怕就行。李娜娜不說話。她只是不想再看徐克一眼。
法官想為他們做調解,李娜娜說不用調解,她說離婚是她惟一的選擇。徐克沒料到李娜娜會如此冷靜,見李娜娜冷靜,他卻顯得慌了。法官問李娜娜離婚的要求,李娜娜說沒要求,只要有離婚證就行。法官說當然有離婚證,離婚是受法律保護的。
李娜娜轉過臉說:“徐克,你聽見了。”
“聽見了。”徐克沒弄清李娜娜話的用意,就順口說了。
法官問徐克:“徐克,你的要求呢?”
“孩子我不要,錢我要。”徐克說。
法官對徐克不滿意。幾個法官商量了一下又問李娜娜:“你真的沒要求?”
“沒有。”李娜娜說。法官做了判決。李娜娜主動把房子給了徐克,她只要了九萬元現金。
徐克在與李娜娜離婚一個星期后和一個開發廊的女人結了婚。
李娜娜在渤海沒房子,她也不想在這座城市里住下去了。她想回鄉下老家去,她生怕徐克再找她。她在法官判決時之所以沒提出她的要求,就是因為這錢都不是她的,錢是柳郁南的。她想開了,別人的錢就歸別人好了。她的這一想法是在她多次遭到徐克毒打后產生的,她想這也許就是對她的回報吧,誰讓她對柳郁南不好呢,誰讓她的心眼不正呢。她現在懷念她跟柳郁南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她離開渤海的前一天,到市場上買了一些東西準備帶回家。她在市場上看見了賣衣服的王西,王西也看見她了。王西不想同李娜娜說話,李娜娜主動上前跟王西打招呼。
王西還是喊了一聲舅媽。李娜娜停了一下說,你舅舅不是我害死的。王西沒想到事情過去這么長時間了李娜娜會再提起這件事。李娜娜說當時我是想害死你舅舅,我也把藥放在了水杯里,但藥被那只小花貓喝了,我是從廁所里出來看到小花貓喝的。王西把眼睛睜得很大,眼球好像都要掉出來了,她看著李娜娜,她不相信李娜娜會對她說這些話,這些話可不是亂說的。她愣愣地看著李娜娜。
李娜娜又對王西說,你舅舅是心臟病復發死的,這肯定沒錯。王西不清楚李娜娜說這些話的用意,她只是聽著。李娜娜拿出一千元錢給王西,王西不要。李娜娜說算是借給王西的,等王西有了再還她。王西還是不肯收下,李娜娜只好把錢放回包里。她說在外面闖社會不容易,今后還會有很多讓你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但最要緊的是自己要行得端,走得正。這時來了一個買衣服的顧客,王西過去賣衣服了。
王西回到家,把見到李娜娜的事告訴給了白文良。白文良說李娜娜不是個好東西。王西問汽車修理廠的活多不多,白文良說活還可以,只是發工資不及時,個體老板都是這樣。王西說不及時也不要緊,只要給就行。白文良說兩個月沒發工資了。王西說那你兩個月后才能拿到工資,時間也太長了。白文良說現在的個體老板不都是這樣,能扣就扣,能不給就不給,狠著呢。王西說人家美國、日本、德國不都是個體經濟嗎,也沒像咱們國家這樣。白文良說人家一開始就是個體經濟,各個方面都是健全的,咱們國家的制度還不健全,就讓個體老板鉆了空子。王西說你要多個心眼,別讓老板給耍了,別給別人錢,不給你,等我掙到錢你就不去干了,咱們自己干。
白文良每天早晨七點鐘到瑞凱汽車修理廠工作。瑞凱汽車修理廠共六名工人,三名大師傅,三個徒工。一個師傅帶一名徒工,活還是不少的。中午路遠的買點吃,路近的回家去吃。白文良去市場上,抽空買了盒飯和王西一起吃。開始白文良下班換衣服,后來不換了,他覺得換衣服麻煩。王西見到白文良這樣就難過,她說難道說來渤海真的是個錯誤嗎?讓你干這活,我真的心里不好受。白文良說沒事,人活著就這么回事,走到哪步田地誰能說得準。
白文良也不想干這又累又臟的活,為了生活他真的沒辦法了。王西的生意剛開始,還不知會怎樣。他要掙出兩個人的吃飯錢,只有這樣他們才有發展的機會和資金的原始積累。他只有去干這種在他看來是最沒出息的活了。為了生活,他想不了那么多了,只要給錢就行。他沒權利去選擇。他從上班的那一天起就拼命地干,放下這個活就去干那個活,他總不讓自己閑著。他知道這是個體企業,給多少工資都看老板的心情,老板看你順眼就會多給你,看你不順眼就會少給你,不給你你也沒辦法。老板要是不想給你,也是會找出千萬條理由的。你不能說他說的沒有道理。比如說你干的活不好,客戶對你的服務不滿意,你沒按要求節約材料等。應該說瑞凱汽車修理廠的老板對白文良干的活還算滿意,老板訓過其他兩個徒工,就是沒訓過白文良。
白文良每次回到家,都把在汽車修理廠發生的事講給王西聽。王西說老板不說你還不好,讓人家說就不好了。你別讓人說,讓人說了工資肯定不高。王西說你就能掙三百呀?老板不能多給點吧?白文良說我想也應該能多給點,我的活是干得最多的,除非老板瞎了眼睛,看不見。
白文良總算盼到了開工資的日子,他領到了二百三十元錢,另外兩個徒工分別領了三百元和二百九十元,這可真把白文良氣壞了,他直接找到老板問給他的工資怎么少了。老板說第一個月給你這個數已經夠多的了,要是不看你干活好,連這個數都不會給你。你沒干過,沒收你的學徒工錢就不錯了。白文良說來廠時你也沒說要學徒錢,若說了,我也不來。老板說過了學徒期給你漲一漲。白文良是一個性急的人,他認為自己得到的報酬和自己付出的勞動相差太大了。他說,我不干了,你把工錢付給我。老板說才發了工資你就要工資哪有這種事。你下個月再來吧。白文良說你是個體老板,又不是公家的,你一個人說了算,你給我就行。老板說,我是個體老板,但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廠有廠的紀律,有廠的制度,就算是一個人的工廠,也有個制度,不能因為你破壞了廠規。讓你下個月來你就下個月來。旁邊的師傅怕鬧出事來,就勸白文良走,不讓他要下去。白文良看實在要不出錢來,就走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白文良的心情十分沉重。他是經歷過求職的艱辛的。他又將面對求職,他又沒了收入。他回到家時王西還沒回來,要是往常他就會去市場上接王西。今天沒有,他躺在床上不想動。
王西回來心情也不好,她今天稅錢都沒掙出來。她推開家門,看白文良躺在床上,轉身去了廚房,掀開鍋,鍋里什么也沒有。她把鍋蓋啪地扔回了原處,折回身,對仍舊躺在床上望天的白文良沒好氣地說:“看看都幾點了?飯也不做?”她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埋怨。
白文良把落在棚頂上的目光一點點轉向王西。他的表情很不高興,但還是起來準備去做飯。
王西感覺有點不對勁,平常的白文良不是這樣的,就對著他的后背說:“你今天是怎么了?話也不說,臉色也這么難看,出什么事了嗎?”
白文良沒說話。王西見白文良不吱聲,氣就不打一處來。加之她今天連稅錢也沒掙出來,心情就更加糟糕了。白文良動手去拿鍋蓋。王西幾步走過來。搶過白文良手中的鍋蓋說:“不用你,我自己做!”
白文良一聲不吭地往屋里走。
王西回頭看了他一眼,大聲說:“你回來!”
白文良停下腳步,回過頭,莫明其妙地看著王西,不知道她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白文良陰著臉看著在鍋灶前忙活著的王西。白文良說:“啥指示?快說!”
王西把鍋刷完了,直起腰,抬眼看了一下白文良說:“啥指示?沒啥指示,我做飯,你得陪著我,就這指示。”
白文良拿了一個小馬扎在離王西不遠處坐下了,他從兜里掏出二百三十元錢扔給蹲在地上摘菜的王西。幾張薄薄的鈔票散落在菠菜上。王西瞪了一眼白文良,但很快就把錢撿在手里面,數了起來。只是不到幾秒鐘,她的表情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么少?”
“給你點就不錯了!”白文良沒好氣地說。
王西說:“不是說好了給三百元嗎?”
“說好的事多了,現在的老板還算是人?嘴上說給你一千兩千都是他,實際上給你夠喝粥的錢就不錯了!”白文良說。
王西說:“起早貪黑地給他干,他這不是拉完磨殺驢吃嗎?你應該跟他好好理論理論,憑什么說好了給三百,到頭來就給這么一點?”
“你以為我是誰?想去理論就去理論?你以為老板會給我理論的理由?”白文良說。
王西有點憤憤不平,加重了語氣:“他這是在欺負你!欺負你!你知道嗎?”
“我知道。那你要我怎么樣?打他罵他?還是把他送到公安局?啊?”白文良停頓了一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接著說,“我不干了。”
王西瞪著眼睛看著白文良,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她的大腦一片混亂,像是同時塞進了幾十只蒼蝴,嗡嗡地叫。很長一段時間,她才緩過神來,說:“要本事沒本事,要關系沒關系,那你干什么?沒長個腦袋想想,好活能落到你頭上?”一想到白文良再次失業了,自己的生意也不好,王西的心情一下子就一落千丈。她理解白文良的心情,給個體老板干活不容易,要看老板的臉色不說,拿多少工資根本就沒個保障。用你干活時,老板的話一擲千金,句句說得響當當的,你一要工資,他就跟你翻臉,不認賬。白文良從到瑞凱汽車修理廠上班那天開始,就起早貪黑地干,力沒少出,汗沒少流,生怕自己少干一點活,讓老板不滿意。就算你累死在工作臺上,那是你活該,你命短,與老板有什么關系?到頭來還是掙這點錢,讓人難以接受。話又說回來,少是少了點,但是兩個人省吃儉用也夠一個月的了。要是沒這二百三十塊錢,就得餓肚子。
王西想了一會兒,勸白文良說:“你再忍一忍,等我的生意好了,你再不干還不行?”
“我跟老板吵起來了,就是我想干人家也不會用我了。”白文良垂頭喪氣。
王西不相信他的話,以為他是不想去干了,用這話騙她。她說:“你騙我?”
“我騙你干嗎?那個該死的老板!我一眼都不想多看他了!”白文良甩著兩只手,無奈地看著王西說。
王西的情緒沉了下來,好像是掉人了一個無底的深淵,看不到希望,看不到陽光。兩個人在黑暗中掙扎著,不知道生活何時是盡頭。她真的不明白白文良在想什么,就算是不為她想想,也該為自己想想,生活是要吃飯穿衣的,每一樣都離不開錢,如果他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活干,那他們兩個人的生活可就慘了。她突然想起一句不知道是在哪本書上看過的話:人在地震時沒有喊暈的權利,在貧窮時沒有喊苦的權利。他們已經走到這個山窮水盡的地步了,還講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眼前吃飯最要緊,掙錢最要緊。她真的生白文良的氣了,一個大男人應該能伸能屈才行,這點挫折算什么?所以,她就對白文良的辭職表示不滿。
“你不該一時沖動做出這種決定。你想沒想過,你不干,這日子可怎么過啊?是你能不吃?還是我能不吃?最起碼你也應該和我商量一下,我們現在不是要面子的時候,也不是置氣的時候,而是考慮如何攢一點錢,等我們有了這些條件,才可以要你那可貴的面子,不是嗎?”王西數落著白文良。
白文良沒想到他的辭職,不但沒得到王西的理解,反而讓王西揪住了小辯子,數落起來沒完沒了。他煩透了,他不信離開這個單位,就會一下子跌入人生的低谷。但是,王西這么一說,他也開始隱隱擔心,真怕自己在很長時間內找不到工作。即使找到了,又怕是上一份工作的重復。這樣一想,他也怪自己的一時沖動,但是,說出的話跟潑出的水一祥,是收不回來的了,何況是大男人呢,他不想走回頭路,索性一言不發。如果他再吱聲,兩個人就有可能爆發一場戰爭,他不想為這事與王西吵架,任王西一個人坐在那兒嘮叨。
白文良越是不吱聲,王西越是想說話。她把手中的二百三十塊錢扔在白文良的臉上,仍舊是唾液橫飛,憤憤地說:“鄧小平還三起三落呢,難道你比偉人還偉大?韓信還受過胯下之辱呢,你以為你是誰?我就不明白你到底能干什么?你是天才,還是貴族?我告訴你,大男人忍一步海闊天空!你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你還算是什么男人?”白文良翻著白眼,想制止王西,但是,此時的王西已經像炒爆了的豆子,是不會聽他一句話的。他真想沖上去狠狠地把她唾液飛揚的小嘴巴打啞巴了,但是,他還是忍住了,起身,四仰八叉地把自己摔到床上,看著天花板。
不知過了多久,王西叫他吃飯,他早就沒了食欲,滿肚子是氣。他不想吃飯,王西叫他,他就像沒聽見一樣,仍舊四仰八叉地躺著,眼神空洞、茫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見他沒動靜,王西走過來用手撥拉了他一下,他仍沒動。王西突然笑了。笑了的王西早已經把剛才的事忘了,好像兩個人根本就沒有發生過剛才的一番唇槍舌戰一樣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你不吃你是傻瓜!”
白文良嘴上不說,心里卻被王西給逗笑了。他從床上騰地坐了起來,一把抱住王西的身子,把她整個人都抱在懷里,咬著她的耳垂,一改剛才的冷臉,柔聲說:“老婆,相信我是天下最好的男人,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給我時間,好不好?”
“誰是你老婆?”王西一笑。
白文良的手放在她的乳房上,一臉壞笑的樣子:“你是說除了你我還可以找別的女人?”
王西的小拳頭砸到了白文良的胸脯上。
白文良就勢吻住了她的嘴唇。在他懷里掙扎的王西一點點地癱軟下來,好像是饑渴了多日一樣。白文良吻得那么貪婪,那么忘我,那么情不自禁。王西的雙手環住他的脖子,他的手緊緊地摟著王西的腰,兩個人纏在一起,久久不肯松開。
發生在這對“非法小夫妻”身上的這場急風暴雨般的戰爭,立刻煙消云散了。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過去了一個月。這一個月,白文良一直不停地找工作。王西雖然因為工作和經濟上的事責怨白文良沒本事,沒能力,但畢竟還沒達到天天吵架的地步。雙方也都盡力回避一些不愉快的話題,找一些開心的話來交談。可是一個月過后,白文良的工作仍沒有著落,現在兩個人的開銷主要靠王西生意上賺的那點錢,那點微不足道的收人根本不夠他們開銷的。他們就算是節衣縮食,還是要赤字。他們的心情還是如同一把易然的干柴,一點就著。這把干柴終于被王西腳上的鞋意外的斷裂給引燃了。
那是一個下雨天。王西腳上穿了多日的鞋底突然斷了,泥水從鞋底的斷裂處涌進了鞋里。一路上,王西的腳都在又臟又臭的泥水中打滾,干凈的白襪子立刻黑成了泥球,這對于特別喜歡干凈的王西來說不啻于把她活生生地扔到泥水溝中一樣,她那顆浪漫的心一下子又回到現實中。她看到自己辛辛苦苦一天下來,賺到手的少得可憐的錢,心情猛然悲切起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咬住嘴唇,不讓它掉出來。沒來渤海之前,她的生活雖然不是很富有,但還是很講究情調和品味的。她是來尋夢的,讓愛情和青春更加燦爛的,現實卻不是這樣,生活的拮據,讓她束手無策。她腳上的這雙鞋還是在家時買的。眼前她最需要的這雙鞋不過是二三百元錢,可就是這么點錢也難住了她,也成了她一個心事,成了她一筆巨大的開銷,但又不能不買。思來想去,她還是想買一雙稍稍好一點的,能適合各種場合穿的鞋。
回到家里,她的臉色很不好。這時白文良早把飯做好了,很簡單的白開水煮面條,外加一袋蔥拌大醬。這就是他們的晚餐。這些日子,他們兩個人幾乎是天天吃這種飯。王西本來就不愛吃面條,又連續吃了這么多天,一見到面條就反胃。白文良把面條端到她的面前,她一下子就沒了食欲,陰著臉。白文良也沒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說:“你吃呀!”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王西把筷子一摔,氣惱地說。然后,她站起來,往床上一躺,兩只腳一蹬,鞋子就掉了。哪還有腳的模樣?往日一雙嫩白的小腳被一團泥裹著,連襪子也看不出來了。
白文良被她的樣子弄得莫明其妙。他放下飯碗,看著躺在床上的王西,他說:“你又怎么了?小祖宗!”
“我要買鞋!我要買鞋!”王西在床上打滾,嘶聲地喊。
白文良這時才看到她一雙黑泥一樣的小腳還在蹬著呢。他的心也一下子沉重起來,但是表面上還故作放松地說:“買就是了。”一邊說一邊拿起王西扔在地上的鞋,看了看又說,“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要不,我陪你去修修吧,修修一樣穿。”
“修!修!你就知道修!你拿我當什么?是街上拾來的破爛,還是叫花子?”王西從床上坐了起來,斥責白文良。每當王西說這些話時,白文良就有些底氣不足,極力克制著自己的脾氣。他扔下鞋,打來水,讓王西把腳洗了。王西不洗,白文良只好動手給她洗。王西這才破涕為笑,才換上干凈的拖鞋。
然后,兩個人到外面去買鞋。走出小區,就是一條街,正是夜市時間,賣什么的都有,自然有不少賣鞋的。白文良領著王西直奔夜市。王西不想去夜市。她想到超市買一雙好一點的。白文良看出她的意思,不贊同她到超市去買,他的意思是超市的東西貴,如果到夜市去買,能省不少錢。
王西瞪著眼睛說:“我就要到超市去買,我憑什么只能穿夜市上的鞋?夜市上的鞋都是‘星期鞋’,只能穿一個星期,有的還穿不上一個星期就壞了,全是破爛貨。我不去!”
白文良說:“超市不能去,沒錢!”
“我跟你吃苦受累也罷,漂泊流浪也罷,什么都可以聽你的,但是這雙鞋,我非要自己做一回主,用不著你來決定!”王西一聽說沒錢,就更火了,沒錢不是她造成的,而是白文良自己無能,沒錢怨不著她。她的大嗓門引來好多過路人的張望。她才不怕呢,誰愛看誰看,反正她是誰也不認識,別人也未必能記住她。
見王西執意要去超市,白文良拗不過她,又不想同她在大街上吵吵鬧鬧,就一聲不吭扭頭回家了。王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步流星一個人去了超市,到那兒就買了一雙二百八十塊錢的紅色牛皮鞋,她穿著新鞋回家了。
白文良一看發票上的價錢就火了。他埋怨王西買的鞋貴了。他心疼那二百八十塊錢,這差不多是他們兩個人一個月的生活費。他把發票摔到王西的臉上說:“你有錢了?你還是大款?你還是皇帝家的公主?”
“我又沒說這一輩子非你不嫁,我穿多少錢的鞋,我花多少錢都是我自己的事,與你姓白的無關,你無權管我!你現在怕花錢了?你知道沒錢了?你知道沒錢,你不出去掙,你從來到渤海后,就成了廢物,你還能干什么?”王西毫不示弱地說。
白文良也惱怒起來。王西的話刺傷了他的自尊心。他是一個自尊心非常強的人,他不能容忍別人傷害他的自尊心。他本來對來渤海就有顧慮,現在落到這個地步,一肚子的氣早就想發了,但一直沒發出來,他終于暴跳如雷了。他把那雙斷底的鞋從門口扔了出去,吼道:“渤海不是你要來的嗎?你媽反對,你不聽,我勸你多考慮考慮,你也不聽,你說你舅舅在這兒,你那該死的舅舅呢?”
“你來渤海后悔了?后悔你回去。”王西說。
白文良說:“如果不是戶口和工作關系都弄來了,我早就讓你回去了。我才不會等到現在呢。”
“你回去拉著我干什么?”王西說。
白文良說:“我花了我姐的錢,她不要,我也要還,我……”
“錢我還。”王西說。
白文良說:“你拿什么還?”
“這你別管。我說還我就能還上。”王西現在也不知自己用什么來還,她只是承諾。
白文良說:“看把你本事的。”
“我沒本事。”王西說。
白文良說:“你就想賣衣服?”
“你別管我,你后悔你就回去,我不欄你。”王西說。
白文良說:“你是說氣話吧?”
“說真的。”王西說。
白文良說:“你不想我?”
“男人都一樣,跟誰還不是一輩子。”王西說。
白文良說:“你看收破爛的那個老頭行不?你要認為行,我去給你說一說。”
“你少氣我。”王西說。
白文良說:“你也少氣我。”
王西說:“還有九天就過年了,年前就這樣了,過了年,你看你該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我也不攔你。”
“行。你說的。”白文良說。
王西說:“我說的,你記清楚了。”
“我當然記著。”白文良說。
王西說:“你一個男人不知道掙錢,你還有臉活著?死了算了。”
“我給你賺錢。”白文良說。
王西糾正說:“不是給我,是給你自己。”
“對,給我自己。”白文良說。
他們兩個人吵著進了被窩,天冷了,蓋的是雙層被子,背對著背,誰也不理誰。屋里是那么冷,頭也不敢伸到被子外面來,只能把頭縮在被窩里。夜是那么靜,沒一點雜音,只有他們的喘息聲。兩個人都想著心事。他們來到渤海大半年了,在這一段特殊的日子里,經歷了那么多從前連想都想不到的事,現在不得不反思來渤海是對還是錯。
王西想也許當初不應該讓白文良跟自己來渤海,白文良若不來渤海,在鳳翔過的仍是平靜而無憂無愁的生活,每天到點上班,到點下班,回到家吃現成的飯,時不時和幾個哥們兒到飯店喝上一頓,遇事也不用問,由父親頂著,過著公子哥兒的生活。而來到渤海,確實讓白文良吃了他從沒吃過的苦頭,這或許就是她的過錯。
白文良想自己確實是一個沒用的人,離開了工作就掙不到錢了,一直給人家干,干來干去沒掙到錢,反倒干回家了,無事可做了。他認為應該掙錢。從前他從沒認為錢是如此重要,現在意識到了,才知掙錢是一個人生存能力的體現。他想柳郁南一個老頭都會有那么多的錢,自己有文化,又年輕,怎么就掙不到錢呢?最讓他感到難過的就是眼前的現實生活,屋里很冷了,水桶里的水半個月前就結冰了,睡覺時要把頭罩在被子里,不敢露出來。王西的手生了凍瘡,一撓就爛。他們呆在這冰冷的屋里也不舍得生爐子,自己不悲哀嗎?不難過嗎?他哪還算是個男人?他這不是成了廢人了嗎?還用王西說嗎?
這一夜他們誰也沒理誰,兩個疲憊的人,躺在破舊的房子里,再也沒有信心溝通了。他們都想休息休息,做一個短暫的休整,才能有新的力量。
王西起床以后,發現外面下了一場小雪,雪還沒有停,細小的雪花零零散散地在空中飄舞。她站在門口,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眼睛有些潮濕。她想起北方的老家和那里的親人了。她突然覺得很孤獨,很無助。渤海的繁華是別人的繁華,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不屬于她。她像是一個寄人籬下無家可歸的孩子,蜷縮在渤海一處小小的角落里。她的酸甜苦辣是自己的,她的孤獨和無助是自己的。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她過得怎么樣。想到這里,眼淚滑出了眼窩,她用手擦掉了臉上的淚水,打了一個冷顫,轉身回到屋里。
冬天來了,她的身上還穿著那件薄薄的小毛衣。隨手在紙箱子里找出了一件厚衣服,這件衣服是她以前穿過的,來時嫂子鄒榮娟還不讓她帶,嫌這件衣服太舊了,說到這里買新的。王西也覺得舊了,但這是惟一的一件厚衣服,只有它才能抵擋寒冷。穿上這件衣服人笨了很多,走起路來也不靈活了。她吃力地拎起裝衣服的黃色大布包,背在肩上,就朝屋外走去。一出家門,迎面吹來一股冷風,她打了一個冷戰,步履蹣跚地走向市場,開始她新一天的生活。
自從白文良到瑞凱汽車修理廠上班那天起,王西每天都給白文良做好了早飯后,才去市場。現在她不用做早飯了,一是沒心情,二是不必要,因為白文良不上班了,吃飯早點兒晚點兒不要緊,要緊的反倒是她自己,她常常是餓著肚子去做生意。她的胃時常會莫明其妙地疼痛,這就跟她的心情一樣,她的心疼痛,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經也在疼痛,她感覺到她的生活也跟著疼痛。
白文良一個人躺在床上也躺不住,他起來沒做飯,只是吃了點昨晚的涼飯,就上街了。
到年根了,街上的人也多了起來,買東西的,賣東西的,一個挨著一個,一天的生活開始了。人們好像都有事情做,好像都很忙。只有白文良不知自己該做什么,只有他是一個閑人,也只有他一個人是在大街上瞎走。他走得茫然,走得沒目的。人閑著也難受,不是幸福。生活的本意就是為生存而活著,不活動了,就失去了意義,失去了朝氣,這是違背生命規律的,當然也就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他想去找工作,想去賺錢,卻沒有了信心。太陽高高懸起的時候,他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市場上,穿過紛亂的人群,走到王西的面前。他完全是不由自主的,身不由己的,像被一根繩子牽來的一樣。除了這里,他在這個城市里,再無處可去了。他想到王西很可能還沒吃東西,就給她買了一塊發面餅和一根火腿腸。王西和一個中年女人砍著價錢,女人的意思是嫌太貴,王西立馬給她降價。女人還是嫌貴,再降,就賠錢了。王西不耐煩地揮著手,她的意思是讓女人快點走,看誰家的便宜買誰家的去!反正她的是不能再便宜了,要買就這個價,不買就算了。她不愛跟她瞎叨叨,女人嘟嘟囔囔地走了。她看見白文良一直站在她跟前,他的手里拿著面餅和火腿腸,卻不給他好臉色,她不打算原諒他。他太讓她失望,簡直就是失望透頂。
王西伸手拿過他的火腿腸,沒說話。
白文良知道王西還在生氣,也沒有原諒他的打算,便沒好氣地說:“你有完沒完了?”
“沒完!”王西說。然后低頭吃她的火腿腸。兩個人都帶著明顯的怨氣。生活鬧到這種地步,總是有沒完沒了的指責。
白文良白了她一眼,沒說話。他真的不想在大庭廣眾下,把兩個人之間的事鬧得盡人皆知。這些日子,王西說不出為什么,見不到白文良還有點擔心,見到他就說不出的煩。王西把口中的飯咽下去,見他不走,掃了一眼說:“你別站在我這兒!”
此時的白文良真想沖上去猛打王西一頓,把心中的怨氣全發泄了。他看市場上人來人往的,又把沖在胸口的怨氣給克制住了,轉身走了。他從沒這樣生過氣,現在,他不是氣,而是恨!他對王西突然生出一股恨。他知道王西是因自己沒掙到錢而討厭他。他沒有在街上走的心情,一上午他走遍了渤海小城,他累了,不想做沒意義的事。他回到家,一個人生著氣。他想要改變王西對自己的態度,就只有找到一個掙錢養家的工作才行,這也是改善他們兩個人關系的惟一途徑。要想找到一份好的工作,靠他自己的力量是不行的。前幾份他自己找的工作不是錢太少,就是工時過長,實在不適合自己干。如果再找的話,也只能是靠熟人給介紹了。白文良想那樣也許能好一些。他在腦海里仔細搜尋在渤海認識的所有人。但是,幾分鐘之后,他發現,幾乎是沒有。有幾個比較熟悉,但是又幫不上他任何忙。
就在他幾乎絕望的同時,他的腦子里一下子跳出了耿浩的模樣。耿浩是陸亭亭的男朋友,在陸亭亭過生日時,白文良見過他,兩個人一見如故,談得很投機,但是后來兩個人再也沒見過面。當時耿浩給白文良一張名片。白文良在自己的公文包里找到了耿浩的名片,驚喜萬分,或許他可以幫他。興奮之中的白文良想也沒想,拿著名片急匆匆地去了大世界電腦公司。快到大世界電腦公司時,他突然覺得這樣太冒失了,因為還有幾天就過春節了,自己空著兩只手去求人家,怎么說也不合情理,不如過了年再說。
年就在白文良的極度焦慮中一天天來到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的王西,生意猛然好轉。整個市場人頭攢動,顧客來來往往,裝滿了大包小包,過年時誰家不買新衣服?王西看著人來人往的人流,心想要是天天過年多好啊,那樣的話她每天能賺好多錢,她的生活也不會鬧到這種地步。這幾天,雖然生意上有所好轉,但是她的心情還是好不起來。沒有顧客的時候,她經常想,難道從東北來渤海,就是為了一輩子在這夏天悶熱、冬天冷風刺骨的自由市場上,做這種連生活也難維持的生意嗎?如果她知道來渤海是這個樣子,她堅決不來。然而,她來了,又不能走回頭路。她太看重自己的面子和自尊了,所以她只能蹲在自由市場上賣衣服。她一點也不喜歡街頭小販的生活。生意好時,錢也賺不了多少,生意不好時,連稅錢也掙不出來,就算是能夠維持生活,王西也不喜歡,這是城市底層人才干的活,起早貪晚一輩子,也賺不出大款一擲千金的錢。她一直想做一個體面的生意人,進出有車,經常出人豪華大酒店,手機在包里不經意間就會響起來,挎著時尚的真皮小包,穿著很職業的白領套裝,用那種名貴的夏奈爾五號香水。她喜歡那種香味,確切地說,不是香味,而是一種淡淡的悠遠的風一樣的感覺,很輕盈的。她不喜歡自由市場上的女人,把嘴唇涂得一片鮮紅妖艷,這太俗。她很注意那些白領女人的打扮,妝化得很得體,很是賞心悅目,她一直想成為這樣的女人。她以為渤海這個沿海開放的城市將是她實現夢想的舞臺,想不到生活卻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王西說不上來為什么,她現在不想看見白文良,一見到白文良心就莫明其妙的煩,難道是因為白文良不能賺錢嗎?她承認是這種心態在做怪,她承認是生活壓力在做怪。她想男人不能賺錢就不是男人,就不會有男人的自尊,就會失去男人的魅力,失去男人的地位。
王西是一個女人,女人是最容易被物質誘惑的,特別是年輕的女人,更是這樣。天天在市場上,天天面對生猛海鮮,天天看著坐轎車,披金戴玉的好看女人,她都要瘋了。同樣是人,同樣是女人,別人活得為何如此風光,如此如意,自己為什么就不能?別人有的自己為什么就沒有?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吃了那么多的辛苦,才得到這點微不足道的回報,這公平嗎?她認為命運對自己太不公平了。
大年三十這天,王西沒去出攤,她頭痛,發燒,病了。再說去了也不會有生意,年前該買的都買了。她在床上躺到中午才起來,簡單地洗過臉就上市場了。她買了三斤肉,又買了六斤芹菜和魚。她做好晚飯,一口也沒吃就躺下了。
白文良也沒吃,地上冷,他也上床了。他把王西摟在懷里,輕輕地搖晃。王西說今年的春節聯歡晚會也看不上了,要是有臺電視就好了。
白文良說會有的。
王西說就這樣下去什么時間才能有?
白文良說過了年我就去找活干。
王西說你恨我吧?
白文良說不恨,要是不來渤海,我還不懂得生活呢,早一點懂要比晚懂好得多。
王西說你真的這么想?
白文良說真的。
王西說那就好了,那你還算是個男人。
白文良說吃藥吧。
王西說我不吃藥,我好久沒生病了,最少也有六年了,這回在渤海病倒了,渤海真是冷酷到底了。
白文良說還是吃藥吧,吃藥好得快,大過年的你也不能總躺在床上。
王西說躺在床上更好,有被子蓋,屋里冷,不生病在床上躺不住,生病正好。老天爺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能讓我躺在床上過年。
白文良說要么把手里的錢花點?
王西說不行,手里的錢不能動,萬一想做大生意,哪還有本錢。她說不是做大生意,無論如何也不能動。
外面響起了迎接新年的爆竹聲。王西從床上下來,好像沒病的樣子,拿起鞭炮放起來。小院里只他們兩個人,收破爛的單身漢回老家過年去了,直到初八才回來。初十那天小紅來了,小紅從家里給他們帶來了炒花生。年就算過去了,王西又去市場出攤了。
白文良四處找工作,仍然沒著落。那天他心煩,就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去大世界電腦公司找耿浩。
大世界電腦公司就在正陽大街的中段。正陽大街白文良經常去,對這條大街上的每一個建筑都熟悉,他很順利地找到了大世界電腦公司。他在走進大世界電腦公司的瞬間產生了擔心,他想自己和耿浩只是一面之交,還是在那種場合,萬一耿浩忘了,想不起來了,那自己將多沒面子,可他又找不出別的更好的理由來找耿浩。在思考時,他的腳還是邁進了大世界電腦公司的門。他走進去的時候耿浩正好在公司里,耿浩一眼就認出他來,問:“文良,你找誰?”
“我找你。”白文良說。
耿浩熱情地把白文良讓進去說:“你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你是不是升官了?”白文良說。
耿浩說:“你想到哪兒去了。”
“還挺忙的?”白文良問。
耿浩向周圍瞅了一眼,見旁邊沒人就說:“都是個人的公司,老板還能讓你呆著。”
白文良心想耿浩這人還是很實在的。
耿浩問:“我往宏遠服裝公司去過電話,他們說你不干了。你現在在哪兒干?”
“還沒找到地方,你能幫我找個地方嗎?”白文良開門見山地說。
耿浩問:“你懂電腦嗎?”
“這東西擺弄過,不精。”白文良說。
耿浩說:“不精不行,老板是不給你學的機會的,要來了就能單獨工作,你要是能單獨工作,我們公司也要人,我可以向老板推薦你。”
“上來就干恐怕不行。”白文良說。
耿浩說:“工作好找,就是錢不好要。活干了,錢要不出來,還不如不干。”
“就是。”白文良說。
耿浩說:“你別急,我讓人幫你問一問,有消息告訴你,怎么和你聯系?”
“大約多長時間,我來找你。”白文良說。
耿浩說:“你沒手機和傳呼?”
白文良做個沒有的樣子。
耿浩說:“你老兄可真是的,都什么時代了,你還用原始的聯系方式。如果你經濟條件允許的話,我勸你還是接受一下新事物,改變一下聯系方式,買個手機或傳呼,體驗一下現代通訊的好處。”
白文良也覺得自己落伍了,在東北他一直是一個趕時髦的人,怎么一來到渤海這個地方就處處都跟不上形勢了呢,也許這就是地區經濟發展的差別吧。他想自己也該買個手機或傳呼了,不是為了趕時髦,而是生活的需要,也是迫在眉睫不可缺少的。可是反過來又一想,自己現在連個工作都沒有,買這個東西又有什么用呢?又有誰會給自己打電話呢。
耿浩被一個人叫走了。
白文良環顧著大世界電腦公司。公司不大,就七八個人,那么幾臺機器,每個人都在忙,沒有閑著的,這種公司在北方是見不到的。他認為渤海和北方相差得太大了。
耿浩回來說:“文良,你沒別的事吧?要是你沒別的事,咱們下次再聊,我要出去做服務了。”
“我也該走了。”白文良說著站起來。
正在這時,陸亭亭來了,她看著白文良說:“白公子,好久不見你,你過得不錯吧?反正我過得是不好,簡直是糟糕透頂了。”
白文良看得出來,陸亭亭對他是有意見,還有話要說,所以沒有接話。
耿浩向里間的辦公室看了一眼,然后轉過臉對陸亭亭說:“經理讓我出去做服務,咱們出去說吧。”
“你去忙你的,我找白文良有點事說。”聽陸亭亭的口氣,她好像是來這里找白文良的,而不是來找耿浩的。
耿浩不明白陸亭亭說的話是真還是假,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知所措。
白文良說:“你找我?”
“我找你不行嗎?”陸亭亭說。
白文良說:“咱們出去說,耿浩還要出去做服務呢。”
“他做他的服務好了,咱管不著。”陸亭亭跟著白文良往外走。
耿浩原來是主人,白文良是來找他的,陸亭亭也是來找他的,現在可倒好,兩個客人說上了話,沒他這個主人的份了,大有喧賓奪主之意。他跟在白文良和陸亭亭的身后。
他們走到門口時,陸亭亭看了看耿浩,見耿浩還沒有走開的意思就說:“你不是出去做服務嗎?你去做你的服務好了。我們的事跟你沒關系。”
“那我走了,你們談著。”耿浩拎著工具包走了。
白文良覺得耿浩在陸亭亭面前一點男人的樣子也沒有。他想自己在王西面前也是這樣嗎?這樣沒意思,他是最討厭這樣的,這根本不是愛情。他不相信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會有真正的愛情。
陸亭亭說:“白公子,最近忙什么呢?也不去看我。早把我忘了吧?”
“看你說的,我一直想去看你,可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白文良說。
陸亭亭說:“你真會說話。看人還要找機會。”
“別讓耿浩嫉妒呀!”白文良笑了。
陸亭亭說:“你最好不要提他。”
白文良本想緩和一下氣氛,沒料到陸亭亭生氣了。
陸亭亭直接說:“不是我找你,我是幫紀虹找你。”
白文良心一震。
陸亭亭說:“你在宏遠服裝公司被辭退是跟紀虹有關,但并不是紀虹讓他們辭的你,是紀虹走后他們辭的你,你生紀虹的氣是沒道理的。”
“我沒生她的氣。”白文良說。
陸亭亭說:“你不要不承認,上次你見到她,轉身就走是什么意思?”
白文良嘴上說是不生紀虹的氣,從內心還是不能原諒她。
陸亭亭說:“白文良,你不要認為自己了不起,你要弄清楚自己是在哪里,你現在不是在東北,你是在渤海。在渤海你有什么?可以說你一無所有。你能認識紀虹就是你的福分。”
“她是一個好人。”白文良說。
陸亭亭說:“你承認她是個好人就行了。走,跟我走吧。”
“去哪兒?”白文良說。
陸亭亭說:“你說去哪兒?你心里不明白嗎?”
“我不想去。”白文良看到陸亭亭這種氣勢,就知道要帶他去找紀虹。現在他不想見紀虹,等有了工作再去找紀虹也不晚,他不想讓紀虹看到他落魄的樣子。
陸亭亭說:“虧你還是個男人,怎么婆婆媽媽的,走!”
“過些日子吧。”白文良沒動地方。
陸亭亭問:“你還有別的事?”
“我還要去找工作呢。等我找到了工作再說。”白文良說。陸亭亭說:“就這事,好辦,到時說不定就找到了。”
白文良跟著陸亭亭走了。陸亭亭在路邊打了一個出租車。白文良說不遠,走一會兒就到了。陸亭亭說誰跟你走,你以為我在跟你談戀愛呢?美死你了。他們上了車。
紀虹看著陸亭亭和白文良從出租車上下來,眼都直了,她沒想到陸亭亭能把白文良找來。
陸亭亭說:“紀虹,你該請客了。”
“你就想吃,你說,去哪家飯店吧?”紀虹一笑說。
陸亭亭又對白文良說:“應該讓白文良請我才對。”
“沒問題。”白文良說。
陸亭亭說:“你請我到哪里吃飯?”
“去香格里拉吧。”白文良說。
陸亭亭說:“去那里,你要帶足了鈔票才行。你只會說空話吧。”
“哪能。”白文良說出了一句渤海方言。
陸亭亭說:“紀虹你作證,白文良這一頓飯,我吃定了。”
紀虹對陸亭亭笑著。
陸亭亭看了一下手上的表,說還有一項重要的事,就匆匆走了。
白文良見陸亭亭走了,便和紀虹聊了起來:“你的生意還好吧?”
“還可以。”紀虹說。
白文良說:“現在開通訊公司的人真是不少,一個傳呼能掙多少錢?”
“三十二十的。”紀虹對白文良說的話像還沒找到感覺,只答不問,這讓白文良也有點難為情。白文良說:“開個店要多少錢?”
“三萬兩萬的就夠了。”紀虹說得漫不經心。白文良說:“本錢也不算多。”
“都是代賣的,幾乎就沒本錢,能賣就賣,賣不出去,就退回去。”紀虹停了一下,接著說,“你是不是還生我的氣?”
“我沒生你的氣。我生你什么氣呀?”白文良否認。他不看紀虹了,把目光轉向了窗戶外面。
紀虹像是在承認錯誤地說:“你生我的氣也是應該的,是我影響了你,如果不是我,或許劉明亮不會辭退你。”
“不是你讓他辭的我吧?”白文良說。
紀虹說:“有這個必要嗎?我讓他辭你干什么?”
白文良心想也是,自己想得也太幼稚了,紀虹和自己一直都保持著很好的關系,他到宏遠服裝有限公司工作還得到了紀虹的不少照顧,紀虹怎么會讓劉明亮辭他呢。
紀虹說:“劉明亮是個喜歡女孩子的人。他和你舅舅柳郁南就是通過找女孩子認識的,你舅舅給他介紹過女孩子。”
白文良明白了紀虹要說的話。紀虹就是不再往下說他也知道了。
紀虹接著說:“劉明亮想和我……想和我睡覺,我不同意,我就不干了,離開了宏遠服裝有限公司。在我離開的時候,劉明亮對我說,讓我把你也帶走,他說我對你好……我沒表態,我就知道你會被辭退。當時我的心境一直不好,在相當一段時間里也沒心情找你,等我恢復心態后再找你,你已經離開了宏遠。我又沒你其他的消息。”
“是這樣。”白文良才恍然大悟,表示歉意。紀虹說:“那天看到你,真想對你……你沒等我說就走了。”
“對不起,我的心情一直不好,自從離開宏遠,我再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人總閑著,心情是急躁的。”白文良做了一下解釋。
紀虹說:“離開宏遠服裝公司后,你一直沒找到工作?”
“找了幾個,都不如意。沒有一個能干住的。”白文良發愁地嘆了口氣。
紀虹說:“是不是你要求得過高了?”
“不是,絕對不是,我幾乎就是沒要求,只要發給合理的工資就行,你說這還算是要求嗎?就算這是一個要求,可這個要求還高嗎?如果連合理的工資都保證不了,我白給他們干算了。”白文良跟紀虹說話一直是直來直去的,他把紀虹當成了他在渤海最要好的朋友了。一提到找工作的事,他就上火,就氣不打一處來,今天要不是為了找工作,他也不會到耿浩那兒去,更不會被陸亭亭叫到這兒來。
紀虹沒有遇到過找工作的難處,她理解不了這種心情。她看著白文良說:“在渤海要是隨便找個活干還行,不太難,要是想找到一個滿意的工作,就不那么容易了,你想找個什么工作?”
“老板給的工資能夠吃飯的就行。”白文良說。
紀虹說:“別的呢?”
“暫時沒敢想,想也是白想,實現不了,還不如不想了,我是一個很現實的人。”白文良說。
紀虹思考了一下說:“文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就到我這兒來吧。我把我聘用的那個工人辭了。”
“這……好嗎?”白文良沒想到會是這樣,來得太突然了,讓他不知所措。他眼睛睜得很大,看著紀虹。他還是第一次用這種眼神看紀虹。
紀虹被白文良火熱的眼神看得發慌,她說:“這樣不好嗎?”
“不,不是……讓我感到太意外了,因為我從來就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說天上不可能掉下餡餅來,這件事對我來說,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我有點像是在夢中。”白文良說。
紀虹說:“文良,我沒跟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我來了,那個工人不就沒工作了嗎?”白文良說。
紀虹對白文良這句話非常不滿意。她的聲音不再像剛才那么柔情了,有點像老板對員工訓話似的,她說:“我是個老板,更準確地說,我是一個個體老板。我只考慮自己,他沒工作,那是他的事,我沒有必要去為他想,我沒有給他找工作的義務和責任。給公民找活干,那是政府官員考慮的事情,跟我沒關系。我也顧不了那么多。”
白文良從沒想到紀虹的思想會這樣成熟,在他眼里紀虹一直是一個不成熟的小女孩兒。白文良同意來紀虹這里上班了,因為他別無選擇。他總不能繼續呆在家里吧?如果他繼續呆在家里,肯定會把王西氣瘋的。王西現在就受不了了,她就是讓他掙錢,只要不違法,用任何方式都行。
紀虹問:“你拿不定主意?還是要跟你舅舅商量?”
“我怕干不好。”白文良說。
紀虹說:“肯定沒問題。”
“紀老板。”白文良說。
紀虹說:“文良,你就叫我小虹吧,別叫我老板,叫老板聽起來不入耳。”
白文良笑著說:“就叫老板。”
“別叫。”紀虹說。
白文良說:“聽你的。不叫老板,不叫老板。”
“文良,走,咱們出去吃晚飯,算是我為你接個風,我歡迎你來風海通訊公司。”
紀虹這次見到白文良心情特別好。她穿上了外衣,關上了店門,拉著白文良到一家餐館吃飯去了。
26
王西做好了飯,一直不見白文良回來。天黑了,她出去看了幾次,也沒見白文良的影子。她后悔,她自責,她不應該那祥待白文良。雖然白文良沒掙到錢,但他出去工作了,付出了勞動,只是黑心的老板沒給工錢。她想天都黑了,白文良還沒回來,會去哪里呢?在渤海他又沒別的朋友,萬一出個什么事,那將是她最大的不幸,她追悔莫及。王西越想越怕,她在屋里呆不住,就在院外來回走著。
白文良回來了,他喘出的氣都帶有酒味。看見了王西,又想起早晨王西責怪他的事,便不理王西,直接走進了屋。
王西問白文良去哪兒了,白文良不回答。王西問白文良在哪兒喝的酒,白文良也不回答。白文良不想說,只想睡覺。他躺下就睡著了。王西一個人坐在燈下吃著飯。
白文良這一天太累了。他一開始跟王西吵架,吵得力不從心。而后他去了耿浩那里,又被陸亭亭遇上。他跟紀虹說了那么多的話,很勞神。經過這反反復復的折騰,他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他一覺睡到天亮。他睜開眼睛時,王西已起來了。王西只是忙自己的,不再追問昨晚上的事了。白文良說:“我找到工作了。”
“那是你的事。”王西對白文良找到的工作不是很感興趣。她想干不幾天,就會又干不下去了,像這種今天有明天無的工作沒多大的意思。她也不放在心上。
白文良說:“你不想聽,我就不說了。”
“昨天喝酒花了多少錢?”王西說。
白文良反感地說:“你變得也太快了,現在你張口錢,閉嘴錢的,在你的思想意識中只有錢了,除了錢就再也沒別的了。”
“沒錢你能吃上飯嗎?沒錢你能喝上酒嗎?沒錢別說喝酒了,就是尿也沒處喝。”王西現在完全是一個金錢主義者,并且她的這種觀念越來越嚴重。
白文良說:“別人請我,又不是我請別人,我沒花錢。”
“看把你美的,別人請你,你想吧。”王西不相信有人會請白文良,因為白文良在渤海的交往圈她是一清二楚的。白文良現在連個工作都沒有,別人見到他躲還來不及呢,還請他喝酒?這是不可能的。
白文良說:“你不信?”
“我不信。”王西說。
白文良說:“你不信,我就不說了。”
“我看看你的錢。”王西去找白文良身上的錢。
白文良把衣服往王西面前一扔說:“我身上的錢你有數,看少沒少。”
王西數了數,真就是沒少。
白文良說:“沒少吧?”
“反正我不相信別人請你,現在的人要是用你幫忙了,才會請你吃飯,用不上你,你就靠邊站,別想。人家請你干什么?你能為人家辦什么事?”王西說。
白文良看王西不信,也不做解釋了。他承認王西說得對,現在的人是在利益的驅動下做事的,但紀虹請他吃飯也確實是一個事實。他說:“你昨天賣出幾件?”
“你管賣出幾件呢,我的事你別管,你的事我也不問,只要拿回錢來就行。咱們在經濟上要實行AA制。”好多天了,她就是用這種態度對白文良。她要讓白文良體驗到一個不賺錢男人的生活滋味。她要逼著白文良出去賺錢。
白文良生氣地說:“我真是不愿意所你一口一個錢字。你張口是錢,閉口還是錢。你算是鉆到錢眼里了。你就不能從錢眼里跳出來?你要是再不從錢眼里跳出來,我看……”
“別沒本事賺錢,你就躲著。你看什么?你姐的錢咱們不還了?咱們不自己買房子了?咱們住在這里,你住上癮了?”王西快要被氣瘋了。她在屋里來回走動。屋里不大,她一走,就沒白文良的地方了。
白文良看著王西說:“得得,你別說,我不想聽。”
“看你這回干了活,再拿不回錢來昨辦。”王西對白文良干活不關心,她關心的是白文良能拿回多少錢。干活不就是為了賺錢,不賺錢誰去干。
白文良說:“再拿不回來錢,我就去死。”
“死不死那是你的事,誰也沒逼你。”王西起身,背起那個大包離開家,去市場做生意了。
白文良看著王西的背影心里難受。王西到渤海后老了不少,也吃了不少的苦。為了生活,她付出了她的全部努力,他沒有理由不去掙錢。他看了一下表,才六點鐘,離上班時間還早著呢。昨天紀虹告訴他風海通訊公司早晨八點開門,開門早了也沒顧客。他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躺夠了,就起來了。他收拾一下自己,就去上班了。公司的門還沒開,他索興在街上玩了一會兒。當紀虹來的時候,他幫紀虹打開防盜門。紀虹說你還是很準時的,他說這是工作嘛。
一個十八九歲的小男孩兒來了。
紀虹把小男孩兒叫到屋里,讓白文良出去。她跟小男孩談話。小男孩兒好久沒看到老板這樣認真地跟他談話了,心里緊張。紀虹說這里用不了這么多人,我的一個親戚來幫我了,你另外去找活干吧,現在的活也好找。她付給小男孩工資。小男孩接過錢數了數,說多給了三天的工資。紀虹說這三天你要找工作,這是應該給你的補貼。小男孩滿意地說紀老板你啥時用人可打傳呼找我。紀虹說行,用人時我會去找你的。
白文良不知是自己經歷了找工作的艱辛,還是對小男孩產生了同情,在小男孩從屋里出來經過他身邊時,他的心很不好受。
紀虹把鑰匙交給白文良一把說:“你拿著,來了就早點開門,要么還在外面站著。”
“你信得過我?”白文良說。
紀虹說。“不相信你,我還信誰。”
“你不用看一看我的身份證?”白文良說。
紀虹說:“你的身份證,我早就看過了。”
“你看過了?什么時候?我怎么不知道?”白文良想不起來他在什么時間把身份證給紀虹看過。
紀虹笑了一下說:“看來你是忘了,我還沒忘。你到宏遠服裝公司上班時的工作手續還是我幫你辦的呢,沒有身份證,工作手續怎么辦?”
“噢!對,對。”白文良想起來,到宏遠服裝公司上班沒有身份證是絕對不行的,公司還要把員工身份證的復印件存檔呢。
紀虹說:“你的忘性也太大了,說不上哪天就把我也忘了。”
“不是忘,是沒想起來。”白文良覺得手里的鑰匙很沉。這是紀虹對他的信任,他是要負責任的。他把鑰匙收好,開始了解手機、傳呼機的價格和型號,只有對商品了解了,才能在與顧客的討價還價中把握好尺度,才能做得得心應手。
紀虹帶白文良工作了兩天,就開始讓他獨自跟顧客商談了。他能說,也會說,加上用心學,可以說是滴水不漏,輕松愉快,讓顧客滿意,貨賣得自然就好了。紀虹對他非常滿意。
白文良早晨一般七點鐘就來到店里了。從他來到風海通訊公司后,公司的開門營業時間就比原來提前了一個小時,遇巧了,等紀虹來時,他已賣出了一部手機或傳呼。紀虹看到賣出去了,就會贊揚他一番,對他說不用來得太早。白文良主要是受王西的影響,王西六點上市場,他一個人呆在家里沒事,還不如到店里來。店里有報紙,看看報紙,站在店門口看看街上的風景也是一種調解。
中午飯是紀虹買,一開始就這樣說的。白文良有時也主動去買,一點也不死板,也正是他的靈活,才讓紀虹見到他第一眼就喜歡上他了。
那天白文良想起瑞凱汽車修理廠該發工資了,他跟紀虹打過招呼就去瑞凱汽車修理廠要工資。瑞凱汽車修理廠的老板黃軍說工資是不能給他了,說他在汽車修理廠干的時間短,還不夠學費錢。白文良說從他來的第一天起,就開始干活,根本也沒學過徒。黃軍火了,說不給就是不給少廢話。白文良也火冒三丈,兩個人打了起來。黃軍打不過白文良,他打了110報警電話。三名警察幾分鐘就到了,他們不由分說就把白文良帶上了警車。
警車往派出所開去。
白文良在車上一直對警察解釋說不是他引起的,是黃軍扣了他的工資。警察不理他,下了車把他關到了小屋里。白文良喊你們沒有理由關我,我沒犯錯誤,你們還講不講理?一個警察返過身說,你別喊還好說,你再喊,就多關你幾天。
白文良不喊了,喊也沒用,小屋離辦公樓還有好長一段距離,不會有人聽見,就算有人聽見了,也不會過來救他。他不是在大街上,若是在大街上他喊會有人救他,好心的人會認為他是被壞人搶了,來幫助他。現在他是被關在派出所里,派出所是執法部門,關的應該都是壞人,就算有好人關了進去,也沒人敢來問。
白文良覺著餓了。已經過了中午,過了午飯的時間,他還沒吃午飯。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有一個警察給他送來一個涼慢頭,說都把你給忘了,也沒你的飯,對付一下吧,別餓死你就行。白文良接過警察扔過來的涼饅頭,也沒在意警察喂狗一樣的態度,急忙對警察說你們抓錯人了,不是我的事,你們應該抓黃軍,黃軍在找事。那個警察沒好氣地說我們不抓黃軍,我們抓八路。我們經常抓錯人,沒辦法,這是職業病,你就在這里呆著吧。
天快黑的時候,白文良被兩個警察帶了出來,他想也可能事情弄清楚了,讓他回去。到了一個辦公室里,他看見上午抓他來的那三個警察也都在,他說我可以走了吧?警察一臉怒氣說,往哪走?警察問他哪里人,到渤海來多長時間了,在哪里工作。
他做了回答。白文良回答完,警察讓他在拘留證上簽字。白文良一看是拘留證,把鋼筆一扔,狂喊起來,你們憑什么拘留我?我沒犯錯誤,你們要對你們的工作負責。領頭的警察見白文良喊,不耐煩地說,把他關起來,餓他三天三夜,看他還嘴硬。白文良又被關到小屋里了。
領頭的警察看了一下剛才的筆錄,給風海通訊公司打電話。他問白文良在這兒工作嗎?紀虹說在。警察問白文良工作得好嗎?紀虹說好。紀虹想起了什么,她問你們是哪里啊?警察說我們是公安局。紀虹想公安局跟白文良有什么關系?她忙問白文良怎么了,警察說他被拘留了。紀虹說,他犯錯誤了?警察說,那還用問,他不犯錯誤我們抓他干什么,我們是不會抓好人的。紀虹問,他犯的是什么錯誤?警察說,跟人打架。警察掛了電話。
紀虹拿著聽筒愣了好半天。她不相信白文良會跟人打架。
早晨白文良說是去領工資,走了就沒回來。她原以為白文良領到工資后,出去玩了兒呢。現在紀虹才明白他沒領到工資,白文良被關在派出所里。紀虹要去看他,要把他弄出來,可派出所她沒熟人,她就給陸亭亭打電話,陸亭亭的叔叔在派出所。陸亭亭的手機總是占線,紀虹急得直跺腳。
陸亭亭聽紀虹把事情說完,讓紀虹等著她回話,她說她馬上就給她叔叔打電話。陸亭亭打她叔叔辦公室的電話,辦公室的電話沒人接,她就打她叔叔的手機。她叔叔說現在他在青島開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工作會議,晚上才能回來,這事只能等他回到渤海后,把事情弄清楚看情況再說。陸亭亭把跟她叔叔通話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講給紀虹,紀虹說能不能讓派出所先把人放了,陸亭亭說不行,只有等到明天她叔叔上班了。
紀虹沒別的辦法,就讓陸亭亭過來跟她一起去派出所看白文良。陸亭亭說她現在忙,走不開,但又說過一會兒吧。紀虹說你快點,你忙也要去,我都快被急死了。陸亭亭說好好,我什么事也不做,跟你去看白文良最要緊。紀虹關上了店門,站在店門口焦急地等陸亭亭。陸亭亭來了,她們坐出租車去派出所。白文良沒犯大錯誤,看門的就讓紀虹進去了。
白文良感謝紀虹。他在派出所雖然只呆了一天,卻像呆了一年。他中午沒吃飽,肚子還叫個不停,他也渴望見到人。他一見到紀虹就說,小虹給我拿點吃的來。紀虹忽略了這個事,她沒帶吃的來。她只想看白文良,沒想到只一天,就把白文良餓著了。陸亭亭反應快,她說你們說,我去買,我站在這兒,你們說話不方便。陸亭亭走了。紀虹問清了白文良被抓的事,也為白文良鳴不平。陸亭亭把買來的東西給白文良,看門的就讓她們走了。
第二天早晨,紀虹和陸亭亭來到了派出所,找到了陸亭亭的叔叔陸地。
陸地是一個不到四十歲的人,很愛開玩笑。他說:“抓起來的是什么人?讓你們急得不得了?”
“紀虹的心上人。”陸亭亭說。
紀虹經常和陸亭亭在一起玩,她認識陸地,也不生,熟人說起話來是自然的。紀虹說:“你們派出所抓人也不分好人壞人呀?好人也抓,抓好人不犯錯誤嗎?”
“他跟人打架,抓了沒錯,不違反原則。”陸地說。
陸亭亭說:“老板不給他工資,還先動手,要是抓,也要先抓那個老板才對。”
“我過一會兒還要去開會,你們去接他吧,我跟巡警隊說一說。”陸地給巡警隊長打了電話,把事情說了一遍。
紀虹說:“謝謝陸叔叔。”
“哪天把他領來,讓我看一看,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讓你想得發瘋了。”陸地開著玩笑。
陸亭亭說:“叔叔,他長得可帥了。”
“能想到。”陸地站起來說,“你們去吧,我要到局里開會。”
白文良從小屋走出來了,對紀虹說:“謝謝你。”
“你還是謝謝亭亭吧,要不是她出面,你不知要在里面呆多久呢。”紀虹給陸亭亭要了一個人情。她對陸亭亭幫的忙還是感謝的。
陸亭亭沖著白文良一擺手說:“別謝我,我真想讓你在里面多呆幾天,可是紀虹不讓,她總打我的手機,手機都打沒電了,你可要給我買一塊新電池呀!”
“我給你買電池行了吧?”紀虹說。
陸亭亭沒理紀虹,她對白文良說:“在里面好受吧?”
“警察真是不講理,我解釋,他們連聽都不聽。”白文良說。
紀虹說:“跟警察有理也說不清楚。”
陸亭亭說:“你在里面不好過,紀虹在外面也一樣,她一夜都沒睡,你看眼睛都紅了,你可要好好地感謝她,回報她。你不能做一個忘恩負義的男人。”
“去你的。”紀虹推了陸亭亭一把。
陸亭亭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手機的顯示屏,沒回話。她對紀虹說:“現在用不著我了,我呆在這里也礙手礙腳的,我走了。”
“亭亭,晚上在一起吃飯吧。”紀虹說。
陸亭亭說:“不用,晚上我有個約會。”
白文良沒回家。他跟著紀虹到一家大眾小飯店去吃了早飯后,就直接回風海通訊公司了。紀虹讓他到里間屋休息。昨晚,白文良在拘留所里沒睡好,渾身疲乏無力,一點精神也沒有,躺下就睡著了。他睡得很沉,醒來時,中午了。他一睜眼,紀虹進來了。紀虹說:“醒了?”
“困死我了。”白文良伸個懶腰,打個哈欠。
紀虹說:“起來吧,我去買飯。”
“我去買吧。”白文良站起來說。
紀虹說:“你洗一把臉,賣飯的就在門口呢。”
白文良到衛生間洗臉去了。他洗過臉,紀虹已經把飯買回來了。他對紀虹充滿了感激,紀虹讓他感覺到女性的溫柔,愛的溫存。他用充滿愛的眼神看著紀虹。
紀虹被白文良火一樣的目光照得熾熱,不敢與他對視。她是一個女人,一個充滿青春氣息的女人。女人是最敏感的,尤其是在愛情還沒正式到來的時候。女人在愛情還沒有正式到來時,她們渴望愛的美好,幻想愛的溫柔,可當愛情到來時,她們又害羞又緊張,這是個十分矛盾的心情。她避開了白文良的目光,看著碗,用勺子攪拌著湯,慢慢地喝了一口湯說:“你不要用這種目光看我好不好?”
“我真的感謝你。”白文良說。
紀虹說:“在拘留所里好不好?”
“要是好,不都搶著進去了,就輪不上我了。”白文良說。
紀虹說:“讓你進去體驗一次被拘留的滋味,也未必是壞事。”
“我不想體驗。這種體驗讓人傷神。”白文良說。
紀虹抬頭看著白文良笑著說:“看你文質彬彬的,沒想到你還會跟人打架。”
“人不可貌相吧?”白文良說這話時有點自豪的神情。紀虹說:“人是最復雜的。”
“你對我這么好,讓我拿什么來回報你?”白文良說。
紀虹說:“你真的想回報,也很簡單。”
“你說。”白文良說。
紀虹說:“真的?”
“我還跟你說謊嗎?只要我能做到,就行。”白文良認真地說。
紀虹說:“你想做就能做到,你不想做就做不到。”
“你說。”白文良說。
紀虹說:“心。”
白文良沒回答紀虹。紀虹說得太深刻了,讓他不能立刻做出回答,立刻回答是不負責任的,他把目光移到別處。
紀虹看著白文良,他的表情讓她大失所望。她說:“你怎么了?身體不好?還是不想回答?”
“不是。”白文良莫明其妙隨口說了一句。
紀虹接著說:“你還沒回答我問的話呢。”
“你太好了。”白文良改了話題。
紀虹雙眼盯著白文良說:“你說的是真心話,還是違背良心說的?要么是因為我把你從派出所里弄出來,你出于對我的感激?”
“真心話。你真的太善良了。”白文良說的是真心話,他是這么認為的。
紀虹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在她身上充滿了生命的活力。她熱愛生活,也珍惜生活,對自己的未來也有設想。她對自己人生的設想,就是找一個她愛的人,也愛她的人,共度一生。
白文良從內心深處喜歡紀虹,認識紀虹是他來渤海后最大的收獲。他得到了紀虹的愛情,從心里他是承認的,但又不能說出來,他還有王西。王西總是沒規律地出現在眼前,他不能現在就把事情告訴給紀虹,告訴她,對她是一種傷害,他不能傷害她,她是他喜歡的女人。
白文良這天回家比往日早,回到家,王西還沒回來。
收破爛的男人正在院子里整理著剛收回來的紙箱和棉花,棉花被風一吹,飛得滿院都是,給小院又增添了一道不是很雅觀的風景。收破爛的男人看白文良走進來,想說話,可是一看白文良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就沒吱聲。
王西回來就是一臉的不高興。她陰著臉說:“昨晚不回來,你也不說一聲。”
“你要讓我跟你說什么?”一提到昨天晚上的事,白文良就生氣。
王西說:“你說說什么?那你就不說,越來越本事了,現在連家也不回了。”
“你閉嘴吧!”白文良不想說下去。
王西見白文良對她不耐煩,就說:“好,我閉嘴,我閉嘴。你在哪工作,也不告訴我。你干什么也不對我說,你真行,你工作再忙,也不至于忙得沒時間回家吧?”
“我就是沒回,你能怎么著?”白文良說。
王西說:“我能把你怎么著,那是你的本事。”
“說吧,說吧,繼續說下去。”白文良說。
王西說:“你在哪工作,總該告訴我吧?你不告訴我,就是別有用心,你是怕我影響你?”
“我沒告訴過你?你真能說謊,你也真敢說。我告訴你,你不聽,你還找理由。”白文良喊了起來,他的聲音在屋中回蕩。
王西想不起白文良何時對她說過工作的事了,她說:“你說謊呢!”
“是我說謊,還是你的腦子有問題?”白文良說。
王西說:“你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吧?”
“我做了!你能怎樣?”白文良上次想告訴王西,王西沒聽,現在王西說他沒告訴她,他火了。
王西哭了。昨天等了白文良一夜,也沒見白文良回來,她忘了白文良在哪里上班了,沒法去找白文良。她也好像聽白文良跟她說過上班的事,但印象不深,怎么也想不起來白文良是在哪家公司上班了,那種心情是無法說清的。
白文良看王西哭得傷心,就把自己被派出所抓去的事情講了一遍,但是讓白文良沒有想到的是王西不信。王西說你是不是跟別的女人胡扯,被派出所抓走的?白文良說不信你去派出所問。王西說我可沒那個臉去問這事。白文良賭氣地說我就是跟別的女人睡覺了,就是因為跟女人睡覺,才被派出所抓走的。他說完,摔門出了屋。
王西看著白文良的背影和兩扇來回擺動的門,麻木了。
白文良在大街上走了好一陣子,覺著冷了。這是渤海的三月,三月的渤海是寒冷的。沿海地區的寒冷和東北不同,東北是干冷,沿海是潮濕,風也帶著潮氣。剛從內陸來的人是不適應這種氣候的。他的手生了凍瘡,王西的手凍得更嚴重。聽人說要過好長時間才能適應這里的氣候。他在公司里睡了一夜。
27
早晨公司一開門,電話就響了。紀虹拿起聽筒說:“你好。找誰?”
“是紀虹吧?我是耿浩。”電話那邊說。
紀虹說:“耿浩,你有事嗎?”
“文良在嗎?”耿浩說。
紀虹說:“你稍等。”
白文良拿著抹布正在擦著柜臺上的灰塵。
紀虹說:“文良,你的電話。”
“我的電話?”白文良想不起誰會給他打電話。因為他來風海通訊公司上班,沒人知道,也不會有人找他。
紀虹把聽筒遞給白文良說:“耿浩找你。”
白文良接過電話。”
“文良,晚上有時間嗎,我請你吃飯。”耿浩是個說話非常直接的人。他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從不拖泥帶水,也不會轉彎。
白文良吃了一驚。他沒想到耿浩會主動請他吃飯。他說:“你發財了吧?要是你發財了,我去,這可是個大好事。”
“我去找你。你在公司等我好了。”耿浩說。
白文良說:“除了我還有誰?”
“就咱們兩個人。”耿浩說。
白文良說:“亭亭呢?”
“你別問了,見面再說。”耿浩說。
白文良說:“你小子挺神秘的,你是怎么了?有什么事?”
“現在跟你說不清楚,晚上再說。”耿浩說。
白文良說:“幾點?”
“你等我好了,如果有變化,我會給你去電話,我沒給你去電話,就是沒變化,你就等我好了。”耿浩想放電話。
白文良聽出耿浩是在公用電話亭打的電話,也沒有多說的意思。他說:“那就晚上見吧。”
“晚上見。”耿浩說。
白文良放下電話。
紀虹說:“耿浩請你吃飯?”
“他還是第一次請我,不知道他是在搞什么名堂。”白文良說。
紀虹說:“我知道他為什么請你。”
“為什么?”白文良說。
紀虹說:“保準是為了他和亭亭的事。”
“他和亭亭怎么了?”白文良說。
紀虹說:“他想找你幫他的忙,他跟亭亭之間出了問題。”“他們出現了危機?”白文良說。
紀虹說:“亭亭不和他好了,她對耿浩一點愛的感覺也沒有。愛情要是沒了興趣,就不可能有結果。”
“耿浩是一個很不錯的人,他是大學畢業生,有專長,人也老實,長得也不錯,他對亭亭也是可以的。”白文良說。
紀虹說:“你說得不錯,耿浩是一個很好的人,正是因為他太好了,才讓亭亭愛不起來,也恨不起來。亭亭選擇跟他分手,也不是心血來潮,一時沖動,而是想了很長時間,經過深思熟慮后,才做的決定,才下了決心。你要知道跟他分手,對亭亭來說也不是個簡單的事情。他們處了一年多,一年多,要發生多少事情,誰知道。”
“我還是不明白,亭亭為什么要跟耿浩分手。”白文良說。紀虹說:“你不是女孩子,你當然不會明白女孩子的心,女孩子的心是一個很復雜多變的世界。女孩子不需要男人多老實,只要有責任感就行了。男人老實了,就讓女孩子找不到愛的動力,缺少安全感。女孩子喜歡有個性的男人。”
“那你說,好男人和壞男人哪一種最容易得到女孩子的愛?”白文良說。
紀虹說:“壞男人。”
“照你說的,為了愛情,為了獲得女孩子的真愛,男人都應該成為殺人犯,都應該到監獄里呆上一段時間才行?”白文良說。
紀虹說:“你說得太主觀了,你在抬杠。”
“那你說我是哪種男人?”白文良說。
紀虹說:“不好也不壞,屬于中間吧。”
“你說得對。謝謝你給我的評價,我要是再壞點不就更好了。”白文良對紀虹給他的評價表示滿意。
紀虹說:“昨天晚上你在公司睡的?”
“沒有。”白文良否認。他不想讓紀虹知道他在公司睡覺的事,這樣讓他有一種流浪的感覺。他是一個講究面子的人。紀虹不信地說:“沒有?”“真的沒有。”白文良說這句話時不堅決。
紀虹仍然不相信,但也沒再問下去,她是怕白文良掛不住面子。
白文良不想談自己的事,他不想讓紀虹知道他和王西同居的事,更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在白文良的眼里,同居是一個很沒臉面的事。紀虹也看出白文良的這種心態,她也從不多問白文良個人的家事。當然她還是想多了解白文良的家事,在每次交談時,她都有意地多問了一下白文良的生活情況,白文良也談了不少。
白文良說:“你說晚上我還去嗎?”
“要看你自己的了。”紀虹說。
白文良猶豫著說:“耿浩讓我去幫他說情,我也幫不上他,幫不上人家,再去吃人家的飯,這飯不就是白吃了。”
“白吃誰不吃。”紀虹笑了。
白文良說:“這樣不好,我還是別去了。”
“你還是去吧,說不定耿浩不是讓你去幫他說情,只是找你訴說一下苦悶的心情呢,說一下失戀的感受呢,人在失戀時是最需要別人來安慰的,若是這樣,不是很好嗎?你安慰了他,也給自己找到了一次免費消費的機會,不是一舉兩得嗎?”紀虹給白文良出主意。
“那就聽你的。”白文良說。
紀虹對白文良向她征求意見很高興。她對白文良的每一個舉動都在意,每一個舉動都是對她的態度。她和其他女孩子一樣敏感。她認為白文良心中還是有她的,沒有做讓她失望的事。
白文良是一個非常會處理事情的人。他在糧油加工廠當采購員時,在這方面得到了鍛煉,很有長進,基本上能做到看人臉色行事。來到渤海后,他更是懂得了給別人做事是要眼勤、嘴勤、手勤的。他知道紀虹對他關照,這就讓他更加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他是不想丟棄的,最少眼下他還需要這份工作來賺錢維持生活。而紀虹的公司又是她自己的,只有紀虹掙得多了,他才能多得。紀虹若是沒掙到錢,又拿什么來付給他?就算多給他,他也不好意思要。
紀虹下午三點鐘就走了。她是故意躲開耿浩的,也是給白文良和耿浩留下一個談話的空間。如果她在場,耿浩和白文良說話肯定不方便。她走時也用不著對白文良叮囑什么,白文良對公司的事管得井井有條,一點都不用她操心。
白文良關門關得確實很晚,比平時還晚了半個小時。他給耿浩去電話,沒人接,打耿浩的傳呼,耿浩沒回。
耿浩是在天黑透了以后,坐出租車來的。他見到白文良說對不起,來晚了。白文良說我都等你多長時間了,你可真行。耿浩說不是我行,是我的老板行,狗娘養的,他到臨下班的時間才給我們開會,一開就到現在,要不是晚了,我才不會坐出租車來呢。
白文良關上了門。耿浩問白文良去哪個飯店,白文良說還是你選吧,在渤海你比我到飯店吃飯次數多,也比我有經驗。耿浩早就想好了,他說牟平茶館怎么樣?白文良沒聽說過牟平茶館,更是沒去過。不過一聽名子,他就知道是一家不上檔次的小飯店。在渤海滿大街都是這館那館的,他隨口說行。
牟平茶館在一條不起眼的小街上。白文良來過這條街,但對牟平茶館沒印象,也沒留意,最主要還是牟平茶館太不起眼了。他們在街上轉了兩個彎,就到了牟平茶館。
牟平茶館實際上不只是喝茶,實際上是一家以煙臺菜為主的小吃店。煙臺菜和渤海菜是有區別的,就像渤海人和煙臺人一樣,同在山東半島生活,同樣是靠著大海,但說的話卻是兩種方言,一聽就能聽出來。
白文良和耿浩剛到牟平茶館的門口,就從里面走出來一個一米五幾的矮個男人,矮個男人一開口就是一口煙臺腔。他說:“小耿,你好長時間沒來了,又發財了吧?”
“我不像你張老板呀,天天發財。”耿浩說著走了進去。
白文良從耿浩和張老板的交談中,聽得出耿浩跟牟平茶館的張老板只是一般的關系。他們只是認識。白文良一進去,就掃視著屋里的擺設。
這是一個臨街的小平房,屋里還算干凈,就是小了點,只有六張桌子,兩個單間。耿浩和白文良走進了單間。
老板娘走進來把菜單遞給耿浩,讓耿浩點菜。耿浩把菜單轉手遞給白文良讓他點。白文良推給耿浩說,你點行了。耿浩看了一下菜單就點了四個,點第五個菜時,白文良攔住耿浩說,行了,要多了吃不了,浪費。耿浩就止住了。
白文良顯得很平靜,好像就是專門來吃飯的,別的事不提,也不問。
耿浩說:“你知道我找你來是什么事嗎?”
“不就是吃飯嗎?還有事,有事就說,只要我能辦到的,就沒問題。你我之間,沒必要吃飯,吃飯辦事不就見外了,得,你在這里吃吧,我走了。”
白文良說著站起來。
耿浩摁住白文良說:“你給我坐下,你的性格也太急了吧,我還沒把話說完呢。”
“那你說,飯我是不吃了。”白文良說。
耿浩說:“不說了,就是吃飯。行了吧?”
“說吧。”白文良說。
耿浩說:“不說了,不說了。”
白文良不說話。他雖然跟耿浩接觸的時間不長,但了解他,一會兒準會說出來。菜上來了,耿浩問白文良喝啤酒還是喝白酒,白文良說喝點青島啤酒吧,白的我喝了就醉。耿浩打開啤酒,沒用杯,也沒用碗,一人一瓶。兩瓶酒下肚,耿浩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就說起他和陸亭亭的愛情故事來。白文良的酒量比耿浩大,喝酒時又特別注意,一直處在清醒中。他聽紀虹說過耿浩和陸亭亭的事,對今晚耿浩要說的事也有了心理準備。
耿浩自我陶醉地說:“亭亭的心真是天上的云,摸不著,琢磨不透,說變就變。”
“你們不是好好的嗎?”白文良說。
耿浩說:“亭亭和我吹了。”
“吹了,為什么?”白文良想知道原因,紀虹沒跟他說耿浩和陸亭亭吹了還是沒吹。紀虹沒說,也許她還不知道陸亭亭最后的決定。這種事情不到板上釘釘的時候是不能說的,說出來是要負責任的。耿浩自己說了,白文良當然想知道原由了。耿浩說:“我也不知道。”
“不會吧?”白文良不相信,自己的事怎么會不知道呢?除非他是一個沒有思維的人,除非他是一個看不出好壞的人,可是耿浩不是那種人,他是一個大學畢業生,在城市生活了好多年,為人處事雖然不具備察顏觀色的能力,但人的好壞還是能看出來的,也能分得清。他跟陸亭亭談戀愛,陸亭亭對他好壞難道他還看不出來嗎?
耿浩咧了咧嘴,難受地說:“亭亭親口告訴我的,還會有錯。”
“說不定她是在嚇虎你呢,戀愛中的女人有時候會采用各種方式來試探男人對她有沒有耐心和信心,女人不喜歡沒有耐心和信心的男人,你要是無根無據地就把陸亭亭說的話當真了,你就上了她的當了,你就失誤了,你可要想好了。”白文良安慰耿浩。
耿浩一搖頭,否認了白文良的猜測。他說:“陸亭亭才不是嚇唬我呢,她是一百個認真的。上次你來找我,她也來找我,你沒看見她對我那個樣子嗎?上次,她就是來找我談這事的,看見了你,她就把你帶到紀虹那兒了。”
白文良想起來了,那次陸亭亭對耿浩的態度確實不好,當時他看了都生氣。可耿浩沒反應,應該說耿浩做得也可以,若是耿浩沒做出別的對不住陸亭亭的事情,陸亭亭現在又主動提出來和耿浩分手,問題就完全是出在陸亭亭的身上了。
耿浩說:“文良,你說我該怎么辦?”
“你……”白文良真就沒法回答耿浩的這個問話。耿浩的問話太直接,讓他沒法回答,回答就是一個決定,決定就是一個責任的承諾。白文良不能給耿浩一個答案。
耿浩說:“我真是上火了,嘴里都爛了。”
“你的打算呢?”白文良問。
耿浩說:“我不是離不開她,離開她對我來說也不難,只是我的良心不能讓我下這個決心。我是一個男人,男人做出來的事是要負責住的,不能做過了就不承認了,你說呢?文良。”
“我不明白你說的話,你太含蓄了,你不能說得直接一點嗎?”白文良說。
耿浩想了想,又仔細地看了看白文良說:“我不好直說,說了是對亭亭不負責任的。”
“你不說我怎么知道?”白文良猜到了耿浩要說的事。他猜到了就更想知道,他想讓耿浩說出來,耿浩親口說出來和他猜出來是不一樣的。
耿浩拿起酒瓶,一口氣喝了大半瓶酒,然后說:“文良,你可不許對外人講!你知,我知,話到哪哪了。”
“你不信任我你就別說,萬一走了嘴呢,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白文良拿出了架子。
耿浩說:“對你說也沒事,實際上這種事情對現在的社會來說也不算個事了,哪一對戀人在一起不這樣。”
“耿浩,還是別說了,你說的跟外語似的,我聽不懂。”白文良說。
耿浩說:“文良,我跟亭亭在一起睡覺了,也就是說在一起做愛了。并且不是一次,少說也得十次二十次吧。”
“就這事,這還算個事。”白文良滿不在乎地說。
耿浩雙眼直盯著白文良說:“這不算事?”
白文良端起了酒杯跟耿浩碰了一下杯,說:“你看現在哪個男人沒有女人?還不止一個。你沒看前天的晚報嗎?上面說一個十三歲的女學生懷孕了,讓她懷孕的是一個十三歲的同齡男孩子,你比起他們來是不是強得多。”
“我不行。那些男人沒責任心,我要做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如果人在這方面沒有責任心,不負責任,不就跟狗一樣了,那還叫人嗎?”耿浩說。白文良說:“亭亭跟你睡覺真是個福氣,你如此重感情,現在很難找到像你這樣的好男人了。”
“我還真希望自己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那樣我就不想這么多了,心也不這么沉了,也就不這么痛苦了,你說是不是?”耿浩舉起酒瓶喝了口酒。
白文良說:“感受好嗎?”
“當然了,還用問。”耿浩說。
白文良覺著自己的下部硬了起來,他用手摸了摸。
耿浩說:“你和紀虹也睡了吧?”
“我哪有你的福氣。我現在天天做夢都想這事,可好事離我太遠了,我是一個沒有艷福的人,我不像你呀!”白文良本來沒想紀虹,讓耿浩一說真的想到了紀虹。他想紀虹的身軀,一定很白,在床上也一定有味。耿浩的話讓他想起了趙繪。他跟趙繪有過這種事。不過只是一次,他記憶雖然是深刻的,但是感覺是粗糙的,一些細節他記不清了。當時他也匆忙,沒有好好體會。可是他對王西是體會到的。他此刻就把他生命中出現的三個女人聯想到了一起。
耿浩說:“我不信。”
“你不信就不信吧。”白文良說。
耿浩說:“人的本性就是食、色。這兩種欲望是所有人的共性。要么還分男人、女人干什么?女人離不開男人,男人也離不開女人,女人長期沒男人會變態,男人長期沒女人也會變態。你沒看見那些老光棍和那些老處女的神態都跟正常人不一樣嗎?”
“你的心還真細,這你都觀察了。我沒注意過,讓你一說,我今后一定注意觀察觀察那些老光棍老處女是個什么樣的神態,這也是一種精神享受。你是第幾次和女孩子睡覺了?”白文良說。耿浩說:“還能第幾次,第一次唄。”
“不像。你這人心很黃。”白文良說。
耿浩說:“沒個說,我都二十五歲了,還不讓我體驗女人?就算不讓,我做了也不過分,兩性相悅是天經地義的事,性愛會使人的思想更成熟更完美。”
白文良認為耿浩說得在理,一個成熟的男人是要經歷過性愛的,不經歷過性愛的男人就不算是一個完美的男人。在他的軀體里肯定缺少成熟男人的素質。
耿浩說:“文良,你一生想睡多少個女人?”
“越多越好。”白文良說。
耿浩說:“我和你想的不一樣,我只想跟亭亭睡,有她就行。”
“亭亭不是跟你分手了嗎?”白文良說。
耿浩嘆息說:“我為這事苦悶了好長一段時間了,這不找你來讓你幫著出個主意,你還拿我開心。”
“你想讓我幫你做什么?”白文良說。
耿浩說:“你跟紀虹說一說,讓她去勸勸亭亭,讓亭亭回心轉意,別離開我,我會好好地愛她,直到地老天荒。”
“你認為讓紀虹去勸亭亭有用嗎?”白文良說。
耿浩說:“當然有用了。紀虹和亭亭是好朋友,紀虹的話亭亭還是聽的。”
白文良承認耿浩想得有一定道理。紀虹和陸亭亭是好朋友,正是因為是好朋友,陸亭亭才把要離開耿浩的想法告訴紀虹。關于陸亭亭把沒把她跟耿浩做愛的事告訴給紀虹白文良不知道。
耿浩說:“靠你了,文良。”
“你讓紀虹去,她也能去,你直接找她不是更好嗎?”白文良說。
耿浩說:“我找紀虹她也能去,但動力不大。你跟她說你可幫我說些我不好直接說的話,你和紀虹的關系最近,我才找你的。”
“我可以試一試,要是不成,你可別說我不幫忙。男歡女愛這種事,誰能說得準。”白文良認為耿浩的事他可以讓紀虹去找陸亭亭談一談,但成與不成就是一個未知數了。
耿浩說:“文良,看你說的。”
“耿浩,你再找個女孩子不就行了,何必呢?”白文良說。
耿浩說:“我不是跟她睡覺了嗎?”
“是她離開你,又不是你甩了她。”白文良認為這不是耿浩的錯。
耿浩說:“文良,你不想幫忙,就算啦。”
“你的這個忙我肯定幫,我也可以向你保證紀虹肯定會去勸亭亭,但是結果,還是看亭亭自己的。你要是不信,你現在就跟我去找紀虹,我當著你的面讓紀虹去勸亭亭,你聽著我說,行不?”白文良認真起來。
耿浩說:“不用,不用。文良,看你想到哪去了。你我還信不過嗎?不信你,我也不會找你了,我找你就是相信你。我盡力而為,享亭再不回心,也就不怪我了,我不瞎眼睛,又不缺胳膊少腿的,好壞我也是一個大學生,找不到好的差的難道還找不到?”
“你這樣想就對了。我喝好了,你還喝?”白文良把一個空酒瓶子放到一邊。
耿浩說:“我也好了。”
白文良要去結賬,耿浩沒讓,他就沒堅持,他也不想花這個錢,錢對他來說是太重要了,他來渤海后掙錢掙得太艱難了。他只是做個樣子,也是他的一種禮節,再說耿浩認識老板說不定能便宜呢。從酒店出來,起了風,他們在街口分手了。白文良朝自己家走去。
王西早就回家了,她對白文良不按點回家已經習慣了。她一個人吃過了飯,就躺下了。她在市場上呆了一天,累得腰酸腿疼,躺下又睡不著,心里難受。
白文良回來的時候屋里沒亮燈。他開了燈,看見王西穿著衣服躺在床上,伏下身去吻王西。王西用手擋住白文良的嘴,表示出對接吻沒興致的神情。白文良喘氣中帶的酒味,更讓王西感到討厭。白文良酒喝得雖然不多,但是他的血液已在酒的推動下在軀體里沸騰了,使他的情緒激動他不顧王西的拒絕再次去吻王西。王西對白文良在外面喝酒是不滿的,她不想和白文良接吻,就又像剛才那樣做出沒心情的樣子。白文良只好做罷。
王西問白文良在哪喝的酒,誰請的客。白文良說出了耿浩的名字。王西不認識耿浩。她相信白文良不會隨便請人去喝酒的,就沒再多問。她說明天你就在風海通訊公司干滿一個月了,也該發工資了吧?白文良說差不多。王西說能發多少?白文良說不是五百嗎。王西說你上次在瑞凱汽車修理廠沒拿回來工資,白干了,這回你要是再拿不回來工資我就不讓你進門。白文良聽王西一口一個工資,生氣地推開王西說,你就知道錢。王西說沒錢能行,沒錢能活嗎?王西的腦子里真的只有錢。
早晨白文良一上班,紀虹已開了門。紀虹問他昨天吃得好不好,他說還行。紀虹說耿浩找他是不是為亭亭的事,他說就是。他一臉的疲倦,沒休息好的樣子。紀虹說是不是玩兒得很晚,他說十點多,不算晚,就是喝得多了點。紀虹讓他躺在里間休息一會兒,他說不用。但是他站在那兒總是無精打采的,就到里間休息了。
白文良醒來時,紀虹給他七百元錢說是他這個月的工資。他也在想著工資的事,現在他也是最需要錢的時候,他說不著急,紀虹說你不急我還急呢,給你我就沒心事了,要不我還得給你保存著。他收了五百,他說一開始就說好了五百元。紀虹說這個月收人不錯,那二百元就算是獎金吧。他沒再推脫,收下了。
紀虹說文良你喜歡哪種傳呼,現在聯系個事都要有個傳呼機,你也該有一個了,沒有實在是不方便。從心里說白文良真想有個傳呼,但他又不想從紀虹這里拿,就說我用不著傳呼,我的事情少,又沒別的業務,有事讓他們往公司打電話就行了。紀虹說事情少也要有一個,沒事也要有,沒有不上檔次,不用就當個擺設,再說一年的服務費才二百多元錢,又不是很多。紀虹說你相中哪種拿一個,算是我送你的。白文良說我不能總拿你的東西。紀虹說文良你是不是把我當外人了,我可沒把你當外人,要是我把你當外人,我就不會讓你來店里幫我了。白文良說不是我把你當外人,你對我好讓我拿什么來回報你?紀虹說你不用回報,心中有我就行了。
白文良要給紀虹成本錢,紀虹沒要。白文良有了傳呼。
白文良和紀虹談起耿浩的事,說出了耿浩想讓她幫忙找陸亭亭談談的事。紀虹說陸亭亭早就想跟耿浩分手了,她認為找陸亭亭談也不會有結果。她是女人,她了解女孩子的心,要是女孩子看不上,就算你說破了嘴也沒用。白文良說這種事能幫還是幫一下比較好,你和陸亭亭是好朋友,找她談談也沒什么不好,陸亭亭要是回心轉意更好,要是不回心轉意對咱們也沒什么不好的,咱們做朋友的也算是盡力了,耿浩也說不出什么來。
紀虹說那我可以試試,只是別抱希望就行了。
28
紀虹是不想為耿浩當說客的,只是白文良答應耿浩了,她也只好去試一試。在紀虹的心里陸亭亭是不可能回過頭來再跟耿浩像戀人那般親近的,更不太可能再成為戀人。她沒有鄭重其事地去約陸亭亭。那種方式不適合這種交談。她去了陸亭亭的家。
陸亭亭把天緣人婚紗影樓轉讓給了別人,眼下還沒想好再去做什么生意,不做生意她也忙得很,不經常來找紀虹。紀虹來到陸亭亭家,陸亭亭正好剛從外面回來。她一看紀虹說:“是不是來給耿浩當說客的?”
“你可真是神了,我還沒進你家的門,就讓你說中了。”紀虹開門見山地說。
陸亭亭笑著說:“不是我神了,是我昨天晚上看見耿浩和白文良在一起了,他們在一起,我一想就會說這事。我和耿浩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也不算短,對他了解得透透的,你一來,我想準是這事,我沒說錯吧?”
“亭亭,你跟耿浩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紀虹抱著試探的想法說。
陸亭亭說:“紀虹,別人不了解我,你還不了解我,我說過的話有幾句是收回來的。我承認耿浩是一個好人,沒毛病的好人,一個有學問的大學生,但是我真的不喜歡他,他一點激情都沒有,整天蔫頭蔫腦的。若他是個女人還行,他是一個男人,作為男人就缺少了男人的力量了,他是一個不合格的男人。”
“那像徐克這樣的男人,就是你所要找的男人嗎”紀虹問。
陸亭亭說:“也不是。他這個人雖然有男人的力量,但沒男人的責任心,也不守法規。他是個男人,但不是一個好人,不是好男人也不行的。”
“亭亭,你能找到你要找的好男人嗎?”紀虹笑了。
陸亭亭說:“其實白文良就是一個好男人,只是他來渤海的時間短,沒有自己的發展機會,要是沒別的問題,他肯定行,你是有福氣的。”
紀虹問:“你指的是什么?”
“不說了,不說了。”陸亭亭說。
紀虹看著陸亭亭覺得怪怪的。
陸亭亭說:“紀虹,今天是我叔叔的生日,你和白文良來不來?”
“你叔叔的生日我當然要聽你的,你讓我來我就來,你不讓我來,我就不來。”紀虹說。
陸亭亭說:“我看你還是來吧,你如果遇到公安局管的事,你還得找我叔叔,你和我叔叔走得近一點,有個大事小情的你就可以直接找他了,也就不用再找我了。你說呢?”
“你說我給他送什么禮物呢?”紀虹說。
陸亭亭說:“你不用給他送禮物,我叔叔家不缺那些,你就來吃飯,跟大家見個面熟悉熟悉就行了。”
“那怎么行,我空著手去算是什么事?”紀虹說。
陸亭亭說:“你空著手來我叔叔也會高興,他對你還是不錯的,能看出來。”
“幾點?”紀虹問。
陸亭亭說:“七點,你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紀虹沒再多說,她看著陸亭亭去接電話,在回電話時陸亭亭說一會兒就出去。陸亭亭放下電話,紀虹說我先走了,陸亭亭也沒留她,只是重復了一遍說,晚上的事別忘了。紀虹心想陸亭亭可真夠忙的,總有那么多的事要做。
紀虹回到風海通訊公司已是四點鐘了。四點鐘禮物還沒有買,時間就顯得緊了。她還沒想好買什么禮物,她著急地和白文良商量。
白文良在人情往來方面要比紀虹成熟老練得多。他在糧油廠工作時常遇到這種事,有一套應付的辦法。他說要是紀虹自己去隨便點的禮物就行,要是他也去,買少了不行。他是第一次去,少了是對人家的不尊重,沒把人家看在眼里,再說上次人家還幫忙了,這也是一個回報的機會。紀虹說陸地說不用回報。白文良說人家嘴上說不用回報,東西還怕多嗎?白文良想到要花錢,就不想去了。紀虹說還是去的好,這也是一個結交人的機會,在社會上沒朋友不行,上次的事還是人家幫的忙,要是這次不去,下次遇到事怎么好再求人家。白文良想也是,他對公安局的人還是很看重的,聽紀虹這么一說,也不好不去。
紀虹沒讓白文良掏錢買禮物,她買禮物花了五百多元錢。要是讓白文良花錢,白文良的一個月工資就一點兒也沒有了。白文良想這錢是為自己花的,他給紀虹錢,紀虹沒收,她說以后再說。
紀虹接到陸亭亭的電話是在六點半,她問陸亭亭在哪里,陸亭亭說就在外面的街上,她讓紀虹快點出來。紀虹和白文良忙拿著禮物來到街上。陸亭亭坐在徐克開的桑塔納里,車門開著。她向紀虹和白文良招手。
紀虹和白文良上了車,車開了,但沒多遠就停住了。陸亭亭說到了。紀虹看了一下說,就在這兒,你不說,說了走著來就行了。陸亭亭說車不是給你們用的,我才從郊區回來,順路讓你們上來的。他們下了車,陸亭亭讓徐克把車開走了。紀虹不認識徐克,問陸亭亭開車的人是誰。陸亭亭說開車的就是徐克。紀虹還是第一次見到徐克,可惜她沒好好打量打量徐克。她問陸亭亭為什么不讓徐克進來呢?陸亭亭說讓他進來美死他了,跟他還不知是咋回事呢,這種場合哪里有他的份。紀虹不明白陸亭亭到底跟誰的感情才是真的。
他們走進韓春大酒店。
韓春大酒店是朝鮮族人在渤海開的一家一流的酒店,主要面對的顧客是在渤海做生意的朝鮮族人和韓國人。朝鮮族人來得不多,主要是韓國人比較多。酒店老板會漢語,也懂韓國話,服務小姐也是青一色的朝鮮族女孩子。
韓春大酒店里的服務小姐都是朝鮮族打扮,個子都在一米五六,不胖也不瘦,對顧客也是韓國式的服務,在這里就能感受到異國情調。
韓春大酒店和紀虹的公司在一條街上,相隔只有三百來米,但是紀虹還是第一次到這里來。她平時只是經過這里,從未進來吃過飯,她不喜歡韓國人的風俗。
陸地的四十歲生日是在韓春大酒店辦的。
陸亭亭和紀虹他們走進去,服務小姐就迎了上來,把他們領了進去。
陸地和好多人都到了,他走過來和紀虹打招呼。紀虹給陸地介紹白文良,陸地笑著和白文良握手說:“上次就是你吧?”
“就是,上次沒少麻煩你。”紀虹笑著。
陸地說:“都是自家人,就別客氣了。”
“上次真的謝謝陸科長幫的忙。”白文良說。
陸地臉一沉,對白文良說:“別叫科長,來的人都不叫,叫就是外人了,來的人哪有外人,凡是來的都是自家人,相互幫一幫是應該的。”
白文良是見過世面的人,在這種場合放得開,也應付得了。在這個晚上他認識了許多人,大家對他也關照得很。
紀虹更是在興奮中。酒會一直到晚上十一點才散,紀虹喝得多了點,她讓白文良送她回公司休息一下再回家,現在酒氣正濃,回家會遭到她爸她媽的責怪。
白文良把紀虹扶回公司,把門在里面反鎖好。半夜了,為了安全他又上了暗鎖。
紀虹口渴想喝水,白文良給紀虹倒了一杯礦泉水。紀虹喝了一杯,又要了一杯,幾杯礦泉水喝下去,她酒醒了,去廁所,她小便的聲音從廁所里傳出來,讓白文良產生了幻想。他的心火燎燎的難受,有一股欲望要發泄。紀虹從廁所里出來的時候,白文良的雙眼直直地看著她。他的眼神已穿透了紀虹的衣服,看到了她的身軀,那細細的肌膚呈現在他的眼前,紀虹往白文良的懷里一坐,頭靠在他的肩上。白文良聽到紀虹的喘息聲。
白文良不由自住地吻起紀虹來。紀虹在半醉半醒中回應著。白文良開始是試探著,當得到紀虹的回應后,膽子就大了起來,就更興奮了,就更急不可耐了,兩個人情不自禁地進人到融化的感覺世界中……
白文良在一陣類似于絕望的快感中,停止了波動,伏在了紀虹的身上。此刻他忘記了一切。
紀虹也在快感中把白文良摟得更緊了。
白文良休息過來的時候,看見紀虹身下有一片血痕。
紀虹說:“我是給你的處女身。”
白文良沒說話。
紀虹說:“我不會懷孕吧?”
白文良被紀虹這句話問得慌了神,他真的沒想到這個問題。
紀虹說:“要是懷孕了怎么辦?”
“不會的。”白文良認為沒事。他和王西做愛有一年多了,每次都這樣,每次也沒懷孕。他跟趙繪那次也沒懷孕。他想不會這么巧,他認為他在這方面是有經驗的。
紀虹說:“你送我回家吧?”
“都半夜了,你就住在這兒吧?”白文良不肯讓紀虹走。
紀虹說:“不行。我爸我媽不讓我住在外面,他們管得很嚴。”
白文良送紀虹回家。夜深了,路上一個人也沒有,街上的路燈早就滅了。他們誰也沒說話,在沉默中走完了這段距離。白文良把紀虹送到她家門口,又親眼看著她走進去,才回自己的家。
他輕手輕腳地開了門,又關上門,躺下了。
王西早就睡著了,一覺醒來才看見白文良,也聞到白文良的酒味。她在白文良醒來時問白文良幾點回來的,在哪喝的酒。白文良懶得回答,沒有反應。王西問發工資了嗎?白文良拿過衣服從兜里拿出五百元錢說:“給你,錢迷。”
“那二百不是?”王西說。
白文良說:“這二百是別人的。”
王西沒多想,也沒多問,一開始白文良就說一個月給五百,老板說給五百就能給五百,這就不錯了老板是不可能多給的。王西拿出三百說:“這三百是咱們的生活費,這二百給你,你在外面身上不帶錢不方便。”
“不用,你都拿著吧。別丟了。”白文良說。
王西說:“你帶上二百塊錢,你也不能總讓別人請你,你也該請請別人,和人相處別太小氣了,小氣了讓人看不上。”
白文良把錢放在了衣服兜里。
王西的心情好多了,這是她最近少有的好心情。早晨沒做飯,他們上街吃早餐了。在街上吃早飯是一種精神的調解。王西和白文良在沒來渤海之前是有這個習慣的,那時他們的生活沒這樣大的壓力。到渤海來是生活環境的提高,但他們的生活實質卻是一種降低。他們很少在外面吃飯。
到了小攤前,王西說:“吃點什么?”
“你看著來吧。”白文良說。
王西說:“來點油炸糕和豆漿行嗎?”
“行。”白文良說。
他們吃得很慢,像是對生活的一種體驗。
王西說:“沒錢是真不行,沒錢咱們能坐在這兒吃早飯嗎?”
“錢,真是好東西。”白文良說。
王西說:“你在那兒好好干,別讓老板給辭了,你這個老板還不錯,說給你就給你了,現在找一個像這樣的老板難。”
白文良喝了一口豆漿,不說話。
王西對生活總是抱著自信,她說出來的話也帶有對未來的設計。她說:“給別人干大錢是掙不到,掙個吃飯錢還行。你先干著,等我的生意好了,你就過來幫我干。”
白文良對王西的生意不抱希望,也就不問。王西吃過早飯就去市場了。白文良到公司上班去了。他來到公司,紀虹還沒來。他和往日一樣,開了門,清理一遍屋里的衛生,坐下看報紙。
看報紙是他養成的一個習慣,只要沒客人,只要有報紙,他就會看。
今天的客人不多,白文良一個人在屋里總想著昨天他和紀虹在這里做愛的事情。紀虹白嫩的肌膚總在眼前閃耀,讓他的心總處在激動、興奮之中。紀虹一直到關門時也沒來,也沒有打個電話給他,這讓白文良有點不安。
白文良回到家還是不想動,躺在床上,想起了和王西做愛的情景,當然有時也會想到趙繪。他跟趙繪是第一次,第一次笨手笨腳的,回味的感覺不大。他和王西做愛是成熟的,老練的。如同結婚多年的夫妻一樣,輕車熟路。他和三個女人做過愛了。這三個女人給他的都是處女身,他在問自己這樣做是不是一種不負責任,是不是道德敗壞的行為。他認為這不是道德上的敗壞。因為,他愛她們。他跟自己所愛的女人做愛,就是一個人的幸福,就是一種人的本能。他也相信這三個女人都愛他。跟他做愛時這三個女人都是主動的,也都是自愿的,他沒一點強求的意思。他和她們都沒結婚,現在還沒有夫妻間的男女性生活的義務和責任,只是為了解決對方的快感和生理上的需要。他是要和王西結婚的,也做了心理上的準備。按常理他是不該跟紀虹做愛的。但是他好長一段時間都跟王西找不到最初做愛的感覺了,每次都是在匆忙中解決了事,沒有快感,只是軀體內部物質的排泄,排泄完了,也就沒有了。他們都對對方失去了吸引力和興趣,在感情上也就生疏了許多。王西正是來例假的日子,不能做愛。而白文良在這時又特別需要做愛,他對紀虹就產生了無限的幻想和渴望。他浮想聯翩。
過了好一會兒,他想到了自己這么做對王西是不公平的,對王西是一種背叛,他想到了從沒想到的事情。王西快回來了,他于是起來做飯。
王西回來的時候,白文良已經做好了飯。王西好長一段時間沒吃白文良做的飯了,并且做的是她愛吃的菜。她不由自主地說今天太陽可真是從西邊出來了。
白文良問王西衣服賣得好不好。王西說做服裝生意看來是不行,也就對付個生活費,剩不下錢,沒發展,也沒出路。白文良說你看一看能不能做別的生意,做別的生意要是掙錢就做別的。王西也是這樣想,只是眼下還沒找到可做的生意。吃過了飯,白文良洗了碗筷。王西摟著白文良的脖子說你這樣我真的很高興,很滿足,很幸福。白文良說咱們出去走走吧,他們鎖上門,上了街。
散步是白文良和王西的一種生活習慣,在沒來渤海之前,他們總是散步,當時他們的生活是有規律的。來到渤海后,他們一直在為生活奔坡,生活沒了規律,也就不再散步了。
街上的路燈亮著,走在路燈下面,他們的心情是復雜的。他們無處可去,只能沿街走著。白文良想到了耿浩托他辦的事,他還沒給耿浩回音呢。他對王西說:“走,我領你去見個朋友。”
“你應該多交朋友,人熟為寶嘛,熟人多了,辦事好辦。”王西對白文良能交上朋友感到高興,她認為沒有朋友的世界是太孤單了。
白文良說完這話又后悔起來,他是不應該帶王西去耿浩那里的,這是不妥當的,要是讓耿浩知道了,萬一說了出去,那自己還能在紀虹那里干嗎。他又改口說:“天晚了,改天吧。”
“才幾點?不晚。”王西說。
白文良說:“我是怕人家不方便。”
“你是不是怕我給你丟人?我不進去,行了吧?”王西有些生氣了。她來渤海這么久了,也沒交上一個真正的朋友,這讓她非常難過。她是一個好交朋友的人,她現在多么想讓白文良領著她去認識這個朋友呀!
白文良說:“不是。”
“你們男人呀!就是這個德性,我是看透了。”王西說。
白文良沒去找耿浩。耿浩是第二天早晨給白文良打的電話。還沒等耿浩問,白文良就搶先說:“我和紀虹去找亭亭談了亭亭沒回心的意思。”
“那我就死心了。”耿浩說得爽快,話語中沒有悲傷和難過的意思,他坦然接受了和陸亭亭分手的事實。
白文良沒想到耿浩會這么利索。他本不想安慰耿浩了,但又沒別的話可說,他還是說:“耿浩,你想開了就好,像你這樣有能力的人,找什么樣的女孩子找不到。亭亭不行,肯定會有更好的女孩子在等你。”
“我沒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文良,你說是不是?”耿浩說。
白文良笑著說:“就是,你是一個很不錯的男人,亭亭真沒眼力,也沒福氣。我都為她惋惜,她怎么能錯過你這個好男人呢,等你找到更好的女孩子時,給我一個信,我給你祝賀祝賀。”
“先別說我,說說你吧。”耿浩說。
白文良說:“我有什么好說的。”
“你別跟我裝了,你那兒都有誰?”耿浩問。
白文良一聽耿浩話中有話。他說:“就我自己。”
“說話方便嗎?”耿浩又問。
白文良說:“方便,你想說就說好了。”
“你昨天晚上領的那個女孩子是誰?”耿浩問。
白文良心一驚,說:“昨晚我沒出去呀。”
“你再說一遍?”耿浩的話是堅定不可動搖的。
白文良還是不承認。他認為耿浩可能是在詐他。他一笑,放松一下說:“我昨天晚上真的沒出去,我本來想去找你,把你的事告訴你一聲,但沒去成。”
“你小子可真不老實。我的事不重要,你自己的事才重要呢!你和那個女孩子就從我身前走過去的,你沒看見我,我卻把你看得一清二楚,你還不承認,你們那親熱的樣子絕不是一般關系。”耿浩說。
白文良這回相信昨晚他和王西在一起散步時被耿浩看見了。耿浩不是在詐他。他撒了一個謊說:“噢!那是我妹妹。”
“文良,你還有妹妹?你沒說過吧?你妹妹跟你在一起時的舉止超出了倫理道德的范圍了吧?哪里有兄妹這樣親熱的。”耿浩說。
白文良說:“你不信?”
“我不信。”耿浩說。
白文良說:“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你妹妹在哪里工作?”耿浩問。
白文良說:“你問這個干什么?”
“你妹妹長得挺漂亮的。”耿浩說。
白文良說:“你想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妹妹有對象了,你就別往這上面想了,想也是白想。我勸你還是把心思用到別的女孩子身上吧,省得浪費時間,有合適的我也會幫你。”
“謝謝你為我著想。我還是不相信她是你妹妹,她要是你妹妹,我就告訴紀虹了,我就對紀虹說你妹妹比她長得要好看得多。”耿浩說。
白文良聽耿浩要對紀虹說,慌了神,他說:“耿浩,你不能亂講,亂講是不好的。”
“那你還不快跟我說實話,文良,我可是一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你遇到了我,就要一五一十地招來,不然……”耿浩警告性地一笑。
白文良說:“就是你說的。”
“你早承認不就得了。”耿浩有大獲全勝的感覺。
白文良說:“耿浩,我可是幫了你的忙的人,你可不能給我亂講呀!”
“我知道。這事不用你來告訴我。”耿浩說。
白文良無話可說了。他本來是想說耿浩的,耿浩這么一說,他就沒話了。他說:“沒別的事了吧?”“文良,你跟紀虹睡覺了嗎?”耿浩說。
白文良說:“我哪有你的福氣。”
“你跟那個是睡過了,我能看出來。”耿浩說。
白文良說:“耿浩你別胡說。你是屬貓的?”
“文良,你一個人愛上兩個女人是要負責任的,要是處理得好還行,要是處理得不好會壞了你的。聽我一句話,你還是選其中的一個比較好。”耿浩說。
白文良不想再跟耿浩說下去了,越說越讓他慌亂。他說:“耿浩,我這里來人了,沒事就下次再說吧。”
“好。”耿浩放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