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 蝶

文/唐果

是歡快的合唱而不是孤獨的悲鳴

青蛙已經叫了整整一夜

“呱呱呱，呱呱呱”

不是一只，是數只

是歡快的合唱

而不是，孤獨的悲鳴

叫聲順著我的耳朵

淌入夢境

在廚房降落后

就變成一筐雞蛋

早晨進入廚房

餐桌上擺著煮熟的雞蛋

我吃下它們之后

我的肚子便開始“呱呱呱”地叫

我不是青蛙

也只有我一個人的肚子在鳴叫

但仍然是歡快的合唱

而不是孤獨的悲鳴

蝴蝶

我曾看見蝴蝶

棲在一個漂亮女人的臉上

我說，你為什么不趕走它們

她回答我，它們喜歡她

喜歡就讓它們呆著唄

嗯，喜歡就讓它呆著

她宮外孕去醫院

醫生在她的小腹鉆了個小孔

她死了，蝴蝶飛離了她

我曾看見一片樹葉子

粘在提腳線上面

我用手指去撥弄

才發現是一只死去的蝴蝶

不知道沒有水份支撐的它

靠什么立于墻上

第二天，它消失了

作為垃圾

它已經和眾多垃圾一起

被拉去了焚燒場

我曾看見一只巨大的蝴蝶

在天空中，用力的打開翅膀

它虛構出一個夜晚

在這個五彩斑斕的夜晚

我做了一個傷心的夢

我敲擊一堵墻

我邊敲擊邊呼喊坐在墻那邊的人

我確信他聽見了

可任我的手掌敲出血來

他就是不回應我

我曾看見一只蝴蝶

在一個人的詩中

他在詩里下雨，下暴雨

他讓那只蝴蝶在暴雨中

孤獨、勇敢地飛

翅膀打濕、折斷，它也不停止

蝴蝶想飛離漢字編造的樊籬

就像寫那首詩的人

需要自由和廣闊的空間

他的理想是

編制出一只巨大的籠子

在社區醫院

這是社區醫院

旁邊凳子上

坐著一個三、四歲的女孩

幾分鐘前

她還在像殺豬一樣

嚎叫

因為護士把針

刺進她稚嫩的肌膚

此刻，她手上扎著針

液體像雨露

澆灌小禾苗一樣

澆灌她的身體

嘴里咀嚼著零食

含糊不清，但歡快地

跟年輕的母親說著什么

她全然忘了

剛剛的撕心裂肺

我手上也扎著針

心上還有一根

手上這根

一會兒護士會來拔走

心上這根

它已經同意它長在上面了

小女孩對我微笑

我還她以微笑

小女孩的微笑明凈如陽光

而我的微笑卻有點恓惶

面對歡快如小鹿的她

我怎開得了口

跟她訴說失去愛人的悲傷

怎么跟小小的她解釋

擁有愛情的快樂不等同于

把零食塞進嘴里的快樂

失去愛情的痛苦

也不等同于護士

把針刺進肌膚的痛苦

小女孩在我睡著之后

離開

護士已換了一撥

液體仍然像時鐘一樣

嘀嗒著

滴進我的血管

令我欣慰的是

白色的液體

沒有像某次一樣

變成紅色的血液

我動了動左手

感到針頭因為晃動

帶來的刺痛

同時感受到的

還有心里那根針

對我身體運動的抗拒

新的一天已經降臨

第一日清晨，我扳彎拇指

狂風大作

我看到一個女孩的傘被風吹走

她追逐傘

她的白裙隨風起伏

她是六月里一片碩大的雪

一個身穿“鑫磊汽修”工裝的男人

走過傾斜的大街

他不卷起褲腿

便蹚過街邊染色的洪流

一個瘸子過斑馬線

乍然想起的喇叭聲

驚得他雙腳騰空

在離地一米的空中

他停留了一秒，他創造出奇跡

第二日清晨，我扳彎食指

我駕駛汽車去醫院

在地下車庫，有人在模仿我的腳步聲

我緊閉雙唇

害怕我一開口說話

有人又把我的言語模仿了去

護士給我注射

她跟我一樣，是個花癡

她在別人手背上畫荷花、紫荊花……

她在我的手背上畫梅

我把針頭從花蕊的中心刺入

如她所愿

鮮血迅速洇紅了花蕊

我數著液體滴墜的頻次度過那個下午

我的眼球又充當了一下午掛鐘的鐘擺

第三日清晨，我扳彎的是中指

我騎自行車赴宴

裙擺被車輪夾住

我翻下自行車，彎腰去扯裙子

路過的人看不見狼狽的我

失語的自行車

他們的目光被我暴露在陽光下的

一片白花花的大腿吸引

那太陽下刺目的光芒啊

讓我不得不摸黑回家

我的右手只有二根直立的手指了

看上去像一個殘廢

不能再扳了

真的不能再扳了

第四日清晨，我不看日期

隨意挑選一張發黃的日歷，撕下

“嘶”，清脆的聲音

似乎在向全世界宣告

“新的一天，已經降臨”

我看到了大海

大海張大嘴歌唱

我看到了

鵝卵石呻吟

我撫摸到了

我不好意思歡呼雀躍

也不想踏浪而行

我害怕大太陽

一直躲在傘下挖石頭洞玩

有那么幾秒

有那么幾秒

我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幾束閃電刺破黑暗

那是花園里的流浪貓

一個接一個地跳下花壇

又躍過高高的綠植

它們受饑寒的脅迫嗎

它們需要流水般緩緩流淌

永不枯竭的愛情嗎

它們那么輕盈，似乎一無所有

又似乎什么也不缺

眼睛看不見的時候

我也一無所有

當光明降臨

我看到沙發、茶幾、電視機

我看到塑料花開放在灰塵中

唯獨不見像閃電

又像波浪一樣的流浪貓

它們早已退回花園

它們輕盈地跳完花壇

又穿梭在花楸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