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愛人

青小衣

多年來，我寫不出一首情詩

我寫黑夜里安靜的灰塵

墻上的皺紋和一朵小小的螢火蟲

寫月亮上的指紋，薔薇的香氣

寫雪地上的腳印，流過家門口的溪水

寫炊煙、暮靄、河流、枇杷樹

穿過門洞的風

我還寫雨天里熱愛生活的麻雀

和打開翅膀的黑鴿子

寫種子、槐花、羽毛、牧場

裝滿糧食的袋子

寫凌晨掃地的聲音和青草的背影

寫一杯清醒的茶

我也寫淚水、疼痛、蛻皮、喘息

體內的潮紅

寫舌頭上的舊烙痕，作繭自縛

寫最初的時光，多次提到過

天堂

多年來，我站在原地

骨頭亂響，我寫不出一首情詩

影子愛人

我的影子愛人

每次都從小腳趾開始親吻我

黑色的火焰緘默地燃燒

陪我走，陪我跑，陪我踩落葉，揚雪花

我們坐小火車，騎大馬

萬水千山

累了，他靠墻，我靠他

困了，他睡在地上，我睡在他身上

我們一起生病，滿口的苦藥味

空蕩蕩的身體，骨頭敲打著骨頭

時光，春綠又秋紅

我們是彼此的，黑斗篷，白斗篷

我把傷疤長在他的傷疤上

眼睛長在他的眼睛里

心長在他心中

讓他替我疼，替我流淚，替我挨刀擋箭

我不領情，不跟他說話，不對他笑

只把身邊最安穩的位置留給他

我們都是離日月很近的人

以流水，以月光，以花朵打量對方

從不論美丑

我知道，最后那一刻，他會陪我一同倒地

我化為泥土，他化成一小片陰影

活在泥土里

蘋果長在我不惑之年的臉上

夜，伏身云朵之上

灰塵陷入沉默。你欲言又止的手

與黑相融。那一點孤獨，在你的手上忽明

忽滅

我打算忘記疼痛，和黑夜深處

過多的噩夢。玫瑰的氣息正一瓣一瓣散開

白月亮爬上陽臺

窗外，風四處游走

總想找一個落腳的地方

生兒育女。兩只歸鳥在枝頭相遇

親愛的，請打開一盞燈

光明只為你一人降臨。今夜，我哪里都不去

蘋果長在我不惑之年的臉上

一座山，深藏暗器

趕在霜降前頭

大開殺戒，血液都是新鮮的

誰趁火打劫，占山為王

搶了壓寨夫人，一場盛大的婚禮

酒是女兒紅

新娘子是個美人

紅嫁衣，花轎子，嗩吶震天響

紅蓋頭落下來

路過的高僧

披著袈裟，念了一句：善哉善哉

喇嘛紅很紅

我三天不睡，把眼睛熬疼

只為把這滿山的紅

看得更真切些

夜

塵世隱身在墨汁里

風荒涼著，憋屈得吹哨子

巨人一直在飽蘸濃墨

他先染黑自己

然后，畫墨荷。荷葉越畫越大

落筆太過密集

墨來不及研開，成塊落下來

落下來。黑床單壓住呼吸

沉得喘不過氣。如冷水滴入沸油鍋

液體

在黑暗中飛濺。這滾燙的花朵，還在洇散

蓋住了屋頂

遠處的狗，一聲聲，向空中拋毒針

我瞪大眼睛，從黑暗里尋找光亮的鏠隙

等

天邊那一筆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