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茹芹
(作者為中國商業史學會會會長)
海鹽1海鹽:地球上鹽的儲量最多的是海水,因此我國大規模的鹽生產還是以海鹽為主。以清代為例,全國11大鹽區中,除河東、四川、云南、陜甘外,其他如奉天、長蘆、山東、兩淮、兩折、福建、兩廣等7大鹽區均為海鹽產區。“海鹽”又名“大鹽”,是指用沒有經過加工及添加劑的海水通過日曬而制成的鹽。海鹽的形成,源于每年大量雨水將地殼(土壤)中的鹽分溶解,匯成小溪,注入江河,最后奔流入海而成。海水經日曬蒸發,食鹽成分不斷濃縮,經歷千百萬年的積聚,海水便成了食鹽最豐富的資源。但要將天然海水制作成食鹽,還需要將其中的雜質——通常為含鎂、鈣、鉀的氯化物和硫酸鹽等除掉。據此,從天然海水中提取食鹽、純化食鹽的加工工藝也因此隨之興起。我國先民的食鹽制作活動,最早的記載是關于煮海制鹽的記載。炎帝(一說神農氏)時的諸侯宿沙氏首創用海水煮制海鹽,即所謂“宿沙作煮鹽”,至今已有四千多年歷史。歷史上是否真有宿沙氏其人,尚不可斷定,但可以說,這位諸侯是中國古代勞動人民用海水煮鹽智慧的化身。實際上,用海水煮鹽,也不可能是宿沙氏一人之所為,而是生活在海邊的古代先民經過長期摸索和實踐創造了海鹽制作工藝。在當前尚無更新的考古發現和典籍可資證明的情況下,“宿沙作煮鹽”可視為中國海鹽業的開端,宿沙氏是中國海鹽業的創始人。早期的海鹽生產方法是淋沙制鹵和煮鹵成鹽,這種工藝一直延續到明代。淋沙制鹵,就是利用海沙來吸附潮水帶上來的鹽分,然后或以人工舀水浸鹵,或用潮汐淋洗,來獲得較濃的鹵水。大約在宋代,發現稻麥桿灰有吸附海鹽作用,于是普遍用之。即將是熬鹽的爐灰在灌水前撒在田里,并由此而獲取凝聚到草木灰上的天然鹽。此法具有極大的營養學意義,它可以保證鹽里含有海水和草木灰中的鉀、碘、鎂、銅和其他離子類的微量無機物。海鹽的曬制法在我國出現較晚,近年學術界認同的海鹽曬法的創始時間可上溯到宋金時期。約在明代中期的正德、嘉靖之際,在河北滄州興建了長蘆鹽場,出現了與現代海鹽曬制法基本相似的曬鹽法。此法的大致步驟是:在海濱掘溝待海水浸入。溝旁建數層曬池。這種曬池,長蘆、山東、遼寧稱為“鹵臺”,淮北叫“沙格”,閩粵叫“鹽埕”,也叫“石池”。漲潮時海水灌滿溝渠,退潮后將海水車入最高一層曬池。經曝曬濃縮后逐層放至最低池。此間不斷以石蓮子等估測鹵水濃度。經曝曬后得到顆鹽。在清代又融合了意大利人的“天日風力曬鹽法”經驗。從此,曬海鹽法完全取代了“煎煮海鹵”的產鹽法。明清時期形成了遼寧、山東、兩淮、長蘆等盛產海鹽的鹽場。商路是指依托鹽業政策的變遷而逐漸形成,以運輸海鹽為主的商品,同時對于推動沿線城市發展與商貿繁榮具有重要作用的販運貿易行徑路線。古代海鹽商路歷經數百年變遷,具有一定歷史影響力的穩定商貿線路主要有蘆鹽商路、魯鹽商路、淮鹽商路及粵鹽商路等四條。海鹽商路不僅在古代食鹽貿易中發揮著重要作用,而且也是古代糧食、棉花、銅等其他商品貿易的主要線路,對于推動沿海省份與內陸地區的交流以及商貿沿線城市的發展與繁榮,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古今各代,海鹽均產于現今遼寧、河北、天津、山東、江蘇、上海、浙江、福建、臺灣、廣東、海南等沿海省份,其歷史變遷如下:
古代海鹽產地,歷經數千年變遷,由無到有,由少變多;或消失、或新增。
先秦時期,海鹽產地主要有五處,分別為:青州、幽州、吳國、越國和閩越。漢代海鹽產地日漸增加,分布范圍更為廣泛。具體而言,漢代海鹽產地分布于遼東、遼西、漁陽、勃海、千乘、北海、東萊、瑯琊、東海、臨淮、會稽、南海、蒼梧十三郡21縣,共計21處(1縣計1處)。其中,長江以北18處,長江以南3處。可見,漢代海鹽產地主要分布在長江以北地區。
魏晉南北朝時期,海鹽產地在漢代基礎上有所增減。主要分布于勃海、北海、長廣、樂安、東海、山陽、晉陵、吳、會稽、東官、鹽田十一郡和滄、瀛、幽、青、交五州和流求一處。共計19處(1縣計1處,縣名不明者以1郡或1州及處,流求計1處)。
唐代從事海鹽生產的地區有河北道、河南道、淮南道、江南道、嶺南道,共五處。河北道海鹽產地分布于幽、滄二州;河南道海鹽產地分布于青、萊、棣、密、海、泗六州;淮南道海鹽產地分布于揚州和楚州;江南道海鹽產地分布于蘇、杭、越、明、溫、臺、福、泉八州;嶺南道海鹽產地分布于廣、潮、瓊、振、儋、恩、循、交八州。以上共計8縣9州,若以縣計,共有海鹽產地42處。比漢代及魏晉南北朝均有較大幅度的增長。同時值得注意的是,唐代以前,海鹽產地多分布于長江以北,唐以后該局面徹底被打破,形成了南多北少的格局。其中,長江以北共計10州16縣生產海鹽,而長江以南則有16州26縣生產海鹽,反超江北。
五代十國時期,海鹽產地較唐代有所減少。主要分布于楚、泰、濱、滄、秀、明、常樂七州和盧臺軍,共計8州(軍)12縣(軍),可計12處。
北宋時期,海鹽產區較五代十國又有所擴展,分別有京東東路、河北東路、淮南東路、兩浙西路、兩浙東路、福建路、廣南東路、廣南西路等8處。南宋時期,北方被金國占領,京東東路、河北東路均被失去。京東東路海鹽產地分布于青、密、登、萊、濰五州;河北東路海鹽產地分布于濱、滄二州;淮南東路海鹽產地分布于楚州、海州、泰州、通州和漣水軍;兩浙西路海鹽產地分布于臨安、嘉興、平江三府;兩浙東路海鹽產地分布于紹興府、慶元府、瑞安府和臺州;福州路海鹽產地分布于福州、泉州、漳州和興化軍;廣南東路海鹽產地分布于廣、潮、南恩、惠四州;廣南西路海鹽產地分布于化、廉、高、雷、欽、瓊以及南寧、萬安、吉陽三軍,總計36州(府、軍),有海鹽產地79處。與唐代相比,又增加不少。
元代海鹽產地分布于腹里以及遼陽、江浙、江西、湖廣四個行省。其中,腹里有利國場、惠民場、永利場等42處鹽場;遼陽行省有3處鹽場;江浙行省有呂四場、仁和場、海口場等70處鹽場;江西行省有東莞場、黃田場等16處鹽場;湖廣行省有15處鹽場。以上合計146處海鹽產地,比宋代又有所增漲。
明代海鹽產地分布于從遼東半島至北部灣的大陸東部沿海地區及其附近某些島嶼。與元代相比,海鹽產地又明顯增加。其中,交陟12場為新設,存在時間只有20年。具體見下表:
清代海鹽產地分布于奉天、直隸、山東、江蘇、浙江、福建、臺灣、廣東、廣西九省。以產區論,則有奉天、長蘆、山東、兩淮、兩浙、福建、臺灣、兩廣。奉天鹽區海鹽鹽場分布于奉天省(今遼寧省),有天橋廠、大東山等59處鹽場。長蘆鹽區的海鹽鹽場主要分布于今河北省和天津市的渤海沿岸,其中以塘沽鹽場規模最大。山東海鹽產地沿襲明代,有19處鹽場,后經5次變化,最終保留有永利、官臺等8處鹽場。兩淮鹽區各場均在江蘇省內,其海鹽產地位于今江蘇省北部沿海地區,即北起蘇魯交界的繡針河口,南至長江口這一斜形狹長的海岸帶上。同時兩淮鹽區以淮河為界,淮河以北的鹽區稱為淮北鹽場,淮河以南的鹽區稱為淮南鹽場。全鹽區居黃海之濱,位于江蘇通州、泰州、淮安三地。清初,兩淮各場沿襲明代,有30處海鹽鹽場,分屬通州、泰州、淮安三個鹽運分司,其中通州分司所轄豐利、馬塘、掘港、石港、西亭、金沙、余西、余中、余東、呂四10個鹽場;泰州分司所轄富安、安豐、梁垛、栟茶、角斜、東臺、何垛、丁溪、草堰、小海 10個鹽場;淮安分司所轄白駒、劉莊、伍佑、新興、廟灣、莞瀆、板浦、徐瀆、臨洪、興莊10個鹽場。清乾隆三十四年,兩淮鹽區共有23個鹽場。23個鹽場分別屬于通州、泰州和海州3個分司,其中通州分司轄石港、金沙、呂四、余西、余東、豐利、掘港、角斜和栟茶9場;泰州分司轄何垛、東臺、伍裕、安豐、廟灣、富安、梁垛、草堰、劉莊、丁溪和新興 11場;海州分司轄板浦、中正和臨興3場。清初,福建海鹽產地同樣沿襲明代,有海口、牛田等7處鹽場。康熙以后,逐漸增加。到嘉慶二十三年(1818年),通過新設、裁并,最終發展為16場。臺灣海鹽產地在清代有所發展,由最初的5個增加到了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的8個。清初,兩廣海鹽鹽場沿襲明代,共有29個鹽場,后雖裁并增減,依然維持了29場的局面。綜上所述,如果將各省曾經有過的鹽場進行統計,則清代全國海鹽鹽場綜述大約有220場,相比于明代,又有了明顯的增長。2吉成名:《中國古代食鹽產地分布和變遷研究》,中國書籍出版社,2013年,第11-436頁。
受海鹽產地等因素約束,海鹽銷售而形成的貿易路線不僅所轄范圍不同,而且各朝各代之間的海鹽行鹽疆界也存在很大差異。
食鹽的流通自古受交通條件、地理環境所影響,但自秦漢至唐代前期并未形成固定銷售區劃。唐代中后期開始實行榷鹽法,榷鹽法的實施使得包括海鹽在內的各種食鹽都有了明確、固定的銷售范圍,并逐漸形成了定制。銷界一經劃定,任何人不得逾越,只能在規定的銷區內買食食鹽,否則就將以販賣私鹽論處。據《資治通鑒》卷266載,“汴、滑、唐、蔡,皆食海鹽”。據此可知,海鹽的行銷區域應包括河北、河南、淮南、江南、山南東及嶺南諸道的近百余州。其中河南、河北道的十州多食河北、山東鹽,江南道的福、閩數州多食福建海鹽為主,嶺南道諸州分食嶺南海鹽,其他州郡則以食銷淮、浙海鹽為主。
五代十國時期,食鹽銷區的劃定在唐代基礎上進一步嚴格,不僅規定按鹽類劃分銷區,而且還進一步明確了銷界制。海鹽的銷售基本上繼承了唐代陳規。

表1:明代海鹽產地一覽表
宋代官鹽銷區的劃定,是在沿襲五代舊制的基礎上,略加發展而形成的。大體而言,全國分為四大銷區,即解鹽(顆鹽)銷區、海鹽(末鹽)銷區、井鹽銷區、土鹽銷區。其中海鹽主要銷往今四川、云南、貴州以東,天津、易水以南的廣袤地區。
元代各鹽司生產的食鹽,都有一定的銷售范圍,其中海鹽的行鹽范圍見表2,表3所示:
清代海鹽行鹽區劃在明代基礎上稍有更改,詳情見表4所示:
我國歷代海鹽的運銷,以官運官銷、官運商銷和商運商銷的貿易形式行之最廣。
官運官銷之法最早實行于唐代。乾元元年(758年),第五琦始立榷鹽法,實行民制、官收、官運、官銷的鹽政制度。具體辦法為:凡新舊鹽民,皆登記造冊,編入亭戶戶籍,隸鹽鐵使,免其雜徭,專事煮鹽納官,盜煮私販者論以法;于山海井灶出鹽之地設置鹽政機構,收榷其鹽,置吏出糶。產制由民,收、運、銷歸官,于是民不加賦而國用以饒。為防止私鹽及保證鹽課收入,元政府亦曾推行此法。元政府規定,各地所產之海鹽,統一由政府收購,政府按照規定的運輸路線,將海鹽運往指定的區域進行銷售。常平鹽局法是該法的形式之一。其具體辦法是,各縣設立鹽局,地方官府“驗各處人口多寡,斟酌可用鹽袋,開坐數目”,然后差官到鹽運司支撥食鹽,將食鹽賣往指定區域銷售。
官運商銷又叫“官督商銷”,即招商辦課,由專商壟斷鹽引和引岸。其具體做法為:海鹽的生產和銷售依然為政府所壟斷,與官運官銷所不同的是,政府不再參與海鹽的運銷,而是將其交辦給鹽商辦理。鹽商向政府繳納引課后,領取鹽引,到指定地點買鹽,運到指定地區銷售。如淮鹽產自今蘇北沿海各地,但其銷地廣及湖廣、江西、安徽、河南等省。淮鹽要銷往上述各省,其承運任務由鹽商承擔。鹽商首先向政府交納引課,然后取得運鹽的資格并領取食鹽銷售憑證——“鹽引”;鹽商憑鹽引到鹽場領鹽,再按照政府規定將鹽運往指定的區域進行銷售。

表2:元代海鹽行鹽疆界表

表3:明代海鹽行鹽疆界表

表4:清代海鹽行鹽疆界表
商運商銷也是我國古代海鹽銷售制度之一,最初曾在唐代實施。寶應元年(762年),劉晏接替第五琦任鹽鐵使,將官運官銷改為商運商銷。商運商銷規定,海鹽依然實行民制官收,官府收買食鹽之后,將鹽稅加入賣價,然后再將其轉售給商人;商人按政府定價購買加稅后的官鹽后,可以自由運銷,所過州縣不再征稅。終宋一代,雖鹽制多變,然而以行民制、官收、官賣、商運、商銷的就場專賣始終未曾改變。元代繼續繼承此法,并加以完善。此制直到明中葉綱鹽法推行后才逐漸為官督商銷制所取代。
海鹽商路運銷之商品,運出的主要以食鹽為主,運入的商品因路線之不同而有所差異。如淮鹽從揚州溯江而上運往湖廣、江西,待食鹽銷售完畢后,回空鹽船通常又會將湖廣、江西所產糧食、竹木、棉花、棉布、茶葉、藥材、煙草、陶瓷等商品以及銅、鐵、錫、石膏等礦產品運往沿江各口岸銷售。粵鹽運往云南,兩省向來以鹽銅互換以互通有無,兩省派員輪流辦貨,逢粵省輸辦之年,粵派人運鹽赴云南,將云南應支付的銅運回廣東,第二年則由云南派員運銅至廣東,再將應交的銅價買鹽運回云南。嘉慶年間,云南每年從廣東買鹽萬余斤,應買耗鹽斤兩,因為兩省的鹽銅互易,于是廣東把鹽運至百色,云南把銅運至剝隘,再由本省委托人接收轉運。粵贛商路上,由于粵東客家地區鹽豐糧缺,江西多糧少鹽,因此,運往江西的是食鹽,運回來的則是糧食。從明末至民國數百年間,向來如此。魯鹽通過商路運往河南、安徽、江蘇各省,運出的是山東青島、煙臺等地所產海鹽,運回的則是上述各省所產的糧食、茶葉、高粱等物產。
海鹽商路的鹽商是指政府特許的具有壟斷食鹽運銷特權的食鹽專賣商人。他們借此特權而攫取巨額的商業壟斷利潤,成為中國古代及近代顯赫一時的豪商巨賈。經營海鹽的鹽商通常有運商、場商、總商等名目。他們在食鹽流通過程中具有不同的職能,其中以總商的勢力為最大。
運商亦稱租商。運商認引販鹽,先向擁有引窩的商租取引窩,繳付“窩價”。然后,赴鹽運使衙門納課請引,憑鹽引到指定產鹽區向場商買進食鹽,販往指定的銷鹽區(即“引岸”)銷售。運商在食鹽流通過程中起著食鹽產地與銷售地之間的橋梁作用。場商是在指定的鹽場向灶戶收購食鹽轉賣給運商的中間商人。場商具有收購鹽場全部產鹽的壟斷特權,并采取不等價交換的手法,殘酷剝削食鹽生產者而攫取商業利潤。總商又名商總。政府鹽運使衙門在運商中選擇家道殷實、資本雄厚者指名為總商。其主要任務是為鹽運使衙門向鹽商征收鹽課。總商經濟勢力雄厚,與官府的關系最為密切,是鹽商中的巨頭。
兩淮鹽業,無論是從產量、銷量,還是銷售區域,亦或是鹽課負擔來看,歷朝歷代,均處于各鹽區之首。鹽業主要靠鹽商去經營,兩淮鹽商也因此成為歷朝歷代影響力頗大的一支商業團體。尤其到了明清時期,其發展逐漸步入頂峰。
明清時期,兩淮鹽商主要集中于淮鹽產銷集散地——揚州,因此兩淮鹽商通常又叫“揚州鹽商”。他們主要以經辦產量最大的海鹽——淮鹽為主。明清時期,兩淮鹽商有總商、散商之分。從其地域來源來看,明代中葉,兩淮鹽商以山西、陜西商人為主,后隨著徽州商人的不斷涌入揚州,晉、陜鹽商很快就讓位給了徽州的商人。徽商與揚州有密切的歷史淵源。近代學者曾說:“揚州之盛,實徽商開之”。應該說,徽商是繼晉商、秦商來到揚州的最重要的商幫。在明后期,在揚州經營鹽業的山陜人和徽州人還平分秋色,到了清中葉徽商就成了揚州鹽商的主流。
憑借政府賦予的食鹽專賣特權,明清時期,兩淮鹽商作為政府的代言人,完全壟斷了淮鹽的運銷,并左右食鹽市場價格。他們利用朝廷賦予的特權——鹽引制,通過壟斷經營、賤買貴賣等手段,逐步發展成了擁有巨額財富的商業資本集團。但他們興盛于此,也敗落于此。
富有的兩淮鹽商無形中承擔了許多封建義務。遇大災大難時,大力支持清政府是他們報效朝廷的最好機遇。如臺灣林爽文起義時,揚州鹽商江廣達主動捐銀二百萬兩,“以備犒賞”。嘉慶年間,川楚陜白蓮教起義,清政府軍餉匱乏,揚州鹽商鮑漱芳積極向清政府“輸餉”,清政府為此賞給鹽運使的頭銜。清政府治河經費不足,揚州鹽商“集眾輸銀三百萬兩以佐工需”。取寵皇帝也是他們維持特權的方法。乾隆于十八年(1753年)南巡時,揚州鹽商捐銀二十萬兩修建行宮。
因為倚靠特權的庇護,所以兩淮鹽商是不折不扣的官商,具有半官半商的性質。其大量財富往往成了特殊用項的來源;兩淮鹽稅更直接關涉到朝廷的經濟命脈,所謂“損益盈虛,動關國計”。于是逐漸形成了上至皇帝,下至臣僚和兩淮鹽商在政治上、經濟上的微妙關系。在康乾時代,以徽商為主的兩淮鹽商,以晉商為主的山西票商,以粵商為主的廣東洋商,形成了東方世界掌握財富最多的三大商人集團。但是,兩淮鹽商的寄生性、依附性和消費性的本質,決定了他們不可能把財富用于擴大再生產。從他們身上找不到同一時期西方資產階級那種銳意進取的蓬勃朝氣。一個頗具諷刺意味的對比是,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正當東方最富有的兩淮鹽商用大量白銀建造瘦西湖上豪華的五亭橋時,英國的瓦特正致力于改進熱效率較低的牛考曼蒸汽機,不久,西方掀起了工業革命的狂飆。
明清時期兩淮鹽商雖然承擔了許多封建義務,但其大量的財富還是揮霍在了豪侈消費方面,這一點僅從其日常生活就能窺其端倪。喜好馬的鹽商,家中蓄養數百匹馬,每匹馬的日花銷量就是數十金;愛好蘭花的鹽商,則把蘭花從門口擺至內室的每一塊空地上;還曾有一鹽商,花三千金將蘇州的不倒翁全部買盡,置于河中,河流都被堵塞了。兩淮鹽商在一擲千金的消費過程中,逐漸形成了特有的精致文化和繁榮的消費市場。因此,兩淮鹽商的影響幾乎遍及揚州文化的方方面面。因為兩淮鹽商的口腹之欲,才產生了揚州菜;因為兩淮鹽商的聲色之需,才產生了揚州戲;因為兩淮鹽商家的裝飾需要,揚州玉器業和漆器業才得到高度發展;因為兩淮鹽商的安居需要,揚州建筑術和造園術才達到巔峰。兩淮鹽商在事業成功之后,也熱心回報社會,興辦公益事業,如文化教育、城鄉建設、橋路修造、水上救生、慈善救濟等。
清代中后期,隨著改綱為票(改綱鹽制為票鹽制)的推行,兩淮鹽商的壟斷根基被動搖,自此以后,兩淮鹽商開始中衰。兩淮鹽商的衰落不僅僅是因為鹽法制度演變的結果,同時也與其過度奢靡性消費及封建政府的盤剝密切相關。在上述各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失去壟斷專賣特權的兩淮鹽商在清朝末年很快就走向了衰敗。
明清兩淮鹽商之代表性人物,非程量入、程之韺、汪應庚、馬曰琯、馬曰璐、江春、鮑志道、黃至筠等八大鹽總商莫屬。
程量入(1612年—1694年),字承之,號上慎。安徽歙縣岑山渡人,岑山渡程氏11世孫。程量入“綜理鹽筴,有功兩淮”。3(清)程夢星編《乾隆新安岑山渡程氏支譜》卷四,影印本,安徽大學徽學研究中心藏。民國《歙縣志》記載他“孝友仁恕,業鹽起家。嘗代眾控得帶辦,倒追鹽斤銀一百四十余萬兩,義聲大著”。而其為人則甚寬和,作為鹽業總商,他一方面負責每年向眾多鹽商分攤任務,向千家萬戶出售食鹽;一方面要負責向政府納稅,保證政府的財政收入入庫。他盡忠盡孝,為人仁義寬厚,樂于為眾鹽商謀福利。
程之韺(1624年—1693年),字象六,程量入之子。祖籍安徽歙縣岑山渡。揚州憑借兩淮鹽業發家,業鹽揚州的富商巨賈眾多。在這些富商巨賈中,較早出名的就有程之韺,他承接父業,出任兩淮總商20年。他沒有事就讀書,是一個儒商;史稱其“暇日觀書,尤精史鑒”。程之韺天性慷慨,持身正直,樂于社會公益活動,在揚州享有很有的聲譽。康熙年間,程之韺與其父親程量入組織鹽商捐輸金錢,支持清廷平定了以吳三桂為首造反的“三藩之亂”。朝廷因此賜給程之韺五品官服,程家邁步官場走出了第一步。
汪應庚(1680—1742),字上章,號云谷,安徽歙縣潛口村(現黃山市徽州區潛口鎮)人,后住揚州。雍正間,成為揚州雄資百萬之鹽商,被譽為18世紀上半葉最具影響力的總商。汪應庚以“義行”聞名鄉里,一生“富而好禮,篤于宗親”。清雍正九年 (1731年),淮南海嘯成災,汪應庚煮粥于淮南伍佑、卞倉兩鹽場,救濟災民,前后共約三個月。此后,連續三年揚州水患,汪應庚都出錢出谷救濟百姓。乾隆三年(1738年),揚州府旱災,揚州鹽商共同商議,捐出銀12.7166萬兩,其中汪應庚一人獨捐4.731萬兩,設立8個粥廠,賑濟災民,前后達四個月之久。乾隆七年 (1742年),揚州府鬧水災,汪應庚又捐銀6萬兩救濟災民。除了救災,捐資助學也是汪應庚投身慈善事業的經常性項目。乾隆三年(1738年)他出巨資重修年久破敗的江都、甘泉學宮,又出資二千余兩白銀為學宮購置祭祀樂器,還另外出資購置1500畝沃田捐作學田,以年租充作學宮歲修開支和生員鄉試的路資。此舉被稱為“汪項”,傳為美談。
馬曰琯(1687年—1755年),字秋玉,號嶰谷。本籍安徽祁門,祖父馬承運始業鹽兩淮,馬曰琯自小僑居揚州新城東關街,世代經營鹽業。因經營有道,后最終與其弟弟馬曰璐成為揚州著名的鹽商巨富。馬曰琯曾經以附貢生的資歷援例候選主事,授道臺銜。雍正十二年(1734年),獨資興建梅花書院,此院原名為崇雅書院。馬曰琯家庭豪富,但為人慷慨,熱心地方公益事業,曾捐資開掘揚州溝渠,筑漁亭孔道等。馬曰琯一生喜愛寫詩、藏書和結交文人雅士,雍正年間,在揚州建造小玲瓏山館,廣交天下名流,“四方人士聞名造廬,授餐經年,無倦色”。
馬 曰 璐(1711—1799), 字 佩兮,號南齋、半槎道人,安徽祁門人。國子生,候選知州,乾隆元年丙辰(1736)與其兄馬曰琯并薦博學鴻詞,不就,名重一時。好學、工詩、喜結客,一如其兄。家有小玲瓏山館,富藏書,常與名士作詩畫之會。兩兄弟僑居揚州,經營鹽業,為當地徽商巨富。馬氏兄弟發跡以后,捐資開揚州溝渠,筑漁亭孔道,設義渡,造救生船,造福一方百姓,其慷慨好義的名聲遠為傳播,人稱“揚州二馬”。馬氏兄弟既是大鹽商,又是清代著名的藏書家和詩人。雍正年間,馬氏兄弟在揚州建造了一處園林,名為“街南書屋”,即今天的揚州名園“個園”。乾隆皇帝下江南時每次巡幸揚州,都要到二馬兄弟的園林去游賞一番。
江春(1720年—1789年),字穎長,號鶴亭,又號廣達(其行鹽的旗號為“廣達”),安徽省徽州府歙縣江村外村人。清代著名的客居江蘇揚州業鹽的徽商巨富,為清乾隆時期“揚州八大總商”之首。因其“一夜堆鹽造白塔,徽菜接駕乾隆帝”的奇跡,而被譽作“以布衣結交天子”的“天下最牛的徽商”。江春一生經營鹽業,任總商四十年。 江春出身鹽商世家,他的祖父“擔囊至揚州”“用才智理鹽策”“數年積小而高大”,成為兩淮鹽商的中堅人物。江春的父親江承瑜也從事鹽業經營,為兩淮總商之一。父親去世不久,江春接任兩淮總商。他廣交官府王侯,熟悉鹽法,精通商務運籌,練達多能,在擔任“兩淮鹽業總商”的40年中,充分發揮了自己的謀略與才華,不僅在乾隆六下江南時籌劃張羅接待,同時還于1785年,與其他鹽商一道獻銀100萬兩,恭賀乾隆皇帝登基50年大典,因此先后蒙乾隆賞賜“內務府奉宸苑卿”“布政使”等頭銜。江春一生中還十分關心社會公益活動。如1773年,江春捐款400萬兩銀子作為小金川平亂的經費,1788年捐款200萬兩銀子作為平定臺灣林爽文亂子的費用。1792年清朝廷平定西藏之亂,1799年平定川陜之亂,江春先后捐款150萬兩、100萬兩、200萬兩銀子。1782年江春捐款200萬兩銀子修黃河,1788年捐款100萬兩銀子救濟水災難民,1771年捐款20萬兩銀子恭賀皇太后80壽誕。自康熙至嘉慶年間,清朝廷收到揚州鹽商報效銀子共達3982萬2196兩。
鮑志道(1743年—1801年),原名廷道,字誠一,自號肯園,歙縣棠樾人。11歲那年,因家道中落棄學去鄱陽學會計。數年后轉浙江、江蘇經營鹽業。20歲時,鮑志道來到揚州,應聘當上了一個大鹽商的經理。幾年的積累,志道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于是辭去了經理職務,決心自己開創事業。他瞄準了鹽業經營,一方面鹽業是揚州的龍頭行業,揚州所處的鹽場是當時全國最大的鹽場;另一方面鹽業經營利潤大。這幾年經理生涯,他早已摸熟了市場行情,結交了許多社會各界的朋友,建立起了個人人際關系網。這使其事業很快走向成功,家資累至巨萬。加上他精明強干、急公好義,因此在業界的聲譽也日益高漲。恰好此時,清政府為加強對鹽商的控制,決定在鹽商比較集中的地方設立鹽務總商。于是鮑志道當之無愧地被選為總商。鮑志道處事果斷、公允,深受眾鹽商們擁護,也得到政府的賞識,因而他在總商職位上一干就是20年之久,聲望顯赫。鮑志道雖巨富,但生活勤儉,重禮好義,為世人稱道。他尤其關心社會公益事業,如在揚州鋪設康山以西至抄關抵小東門磚石路面;建12門義學,供貧家子弟就讀。在其祖籍地歙縣,捐銀八千,作為補助城南紫陽書院的經費;并同曹文埴一起倡議復 建古紫陽書院,獨自捐銀三千兩;還出資建鮑氏世孝祠,增置祀田,捐資建東河(富資水)水射,修造古虹橋等。
黃至筠(1770—1838),又稱黃應泰,字韻芬,又字個園。原籍浙江。因為其父親在趙州做官,他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出生在趙州,即今河北趙縣。黃至筠十幾歲時,父親去世,家產為人掠去。數年之后,他騎著一條毛驢獨自進京,憑借父親的朋友給他捎去的一封信,見到了在京的兩淮鹽政。兩淮鹽政見黃至筠談吐不俗,頗有心機,覺得是個人才,就委任他到揚州經營兩淮鹽業。從此以后,黃至筠就加入了揚州府甘泉縣籍。清嘉道年間黃至筠成為八大鹽商之一。清嘉慶初年,朝廷因軍費開支增大,水災急需處理,財政日益困難。黃至筠急朝廷之所急,前后捐資數十萬兩白銀,清廷因此賜他“鹽運使”的榮譽官銜。黃至筠在揚州擁有個園,園中承襲了馬氏小玲瓏山館的若干風景,也延續了小玲瓏山館的文化傳統。
長蘆鹽商以天津為聚居地。因此,長蘆鹽商通常又稱為“天津鹽商”。天津鹽業自古有之,鹽業的生產、運銷也促進了天津經濟的繁榮,并造就了一批資財豐厚、家業富足的鹽商。
鹽業和漕運是古代天津城市的兩大經濟支柱,政府的鹽稅是通過“引岸專商”制度收取的。鹽商遵照政府規定的稅率繳納稅款后,便可到鹽場砣地按照“引額”支鹽,然后運往“引地”批發和零售。長蘆鹽的引地為北直隸及河南的彰德、衛輝二府,輸邊地區為宣化、大同和薊州。由于鹽是大宗物資,九河下梢的天津成為長蘆鹽外運的樞紐。因此海河東岸藥王廟至季家樓一帶就形成了長蘆鹽暫時儲存的鹽坨地。鹽業的生產和銷售推動了天津城市經濟的發展,也了出一批富甲一方的鹽商,他們擁資幾百萬甚至上千萬兩。清末天津的“八大家”,一半以上是鹽商。如振德黃、長源楊、益德王、益照臨張(海張五)、李善人等都是鹽商。
擁有巨額財富的長蘆鹽商和兩淮鹽商一樣,為了提高身價,揚名社會,他們做了很多賑災施舍、興建園林、倡辦學校等公益事業,客觀上推動了天津文化事業的發展。如著名的水西莊的繁華、昆曲與京劇在天津的發展、地方教育的繁榮都與鹽商有著密切相關的關系。“三取書院”,早期經費由長蘆鹽商支會,“問津書院”由鹽商查為義獻產而設。鹽商們為了保持他們的特殊利益,在清康熙年間成立了蘆綱公所。蘆綱公所在天津興辦了一系列慈善事業,在諸如育嬰、恤嫠、濟貧、免費施種牛痘、施粥、義冢等常規慈善事業以及突發事件如水旱災害等發生時的應急救濟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此外,長蘆鹽商還曾多次在天津迎送皇帝,捐納進貢、捐輸報效,或是為官府建造行宮、御舟、皇船塢和駁船等方面向朝廷獻媚。
長蘆鹽商大多數有驕奢淫逸,奢華無度的惡習。如乾隆年間,津城鹽商查三鏢子,富可敵國。于宮室狗馬衣裳之外,查氏最講究的是食品及婢女。廣為羅致天下庖人,凡有一技之長者必延至門下。每次宴請客人,庖丁待招者二百余人,隨時準備做各式大菜。查府中美婢百余人,能夠上的廳堂,為查氏傳餐者僅十二人。十二婢明眸皓齒,冰雪聰明,有“三春、三夏、三秋、三冬”之稱。僅經營此十二婢,查三鏢子便須費金數十萬。查氏還有一個怪癖,當雨后院中積水時,以金葉鐫成各種植物形狀,放入水中,任人撈之,得者即為物主。天津俗諺中有“闊查”二音,極言場面之闊綽。最初人們不知道“查”音用何字為妥,實際上“查”字指的便是查三鏢子。據說乾隆爺對其行狀都有所耳聞,亦自嘆弗如。
驕奢淫逸的奢靡消費、沉重的鹽課負擔、名目繁多的捐輸報效消耗了長蘆鹽商大量的財富。乾隆時期,富甲一方的長蘆鹽商開設從財富顯赫的頂峰,急速向下滑落。至乾隆后期,原有的鹽商紛紛破產與遭參革,沒有破產的鹽商也大多負債累累4芮和林:《淺析乾隆時期長蘆鹽商走向衰落的原因》,《鹽業史研究》1994年第4期。。
廣東鹽商是指兩廣行鹽區的鹽商。因此,廣東鹽商我們又稱之為“兩廣鹽商”。兩廣行鹽區包括廣東、廣西兩省,以及福建的汀州府,江西的南安、贛州兩府及寧都直隸州,湖南的桂陽、郴州兩直隸州以及貴州的黎平府、古州等地。
廣東官辦鹽起于西漢5廣東省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編《廣東省志·鹽業志》,廣東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明清時期發展到頂峰,尤其是到了清代,廣東鹽業對兩廣社會經濟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隨著廣東鹽業的發展,廣東鹽商也日益發展壯大,在兩廣商業貿易及其地方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
整個清代,兩廣鹽商基本上由三種人充當,經歷了四個階段的變化。第一階段從清初平定廣東始,到康熙元年(1662年)。此階段擔任廣東鹽商的多系“王商”。所謂“王商”,其實就是說這些鹽商是藩王尚可喜的屬下或家人、家仆。1647年初,永歷帝退出廣東后,清王朝以尚可喜坐鎮。尚可喜的部下、追隨者見充鹽商有利可圖,于是紛紛霸占鹽埠。鹽埠,是廣東人對商人所開鹽店、鹽館的稱呼。尚為籠絡下屬,亦令其部下充鹽商,并在津口設立總店,公開插手鹽務。這些充商之人被稱為“王商”。王商事實上成為占埠行鹽并且無引行鹽,類同于私商的角色。他們充當鹽商以后,一切以謀取一己私利為出發點。結果導致王商承埠期間,鹽務混亂不堪,“鹽價騰貴”6民國《懷集縣志》卷3《賦稅志·標稅》。總之,王商承埠的結果,不僅百姓受害,清朝中央政權的收人也不能保證。于是康熙元年(1662年),奉旨裁革王商,改行排商之法。
排商之法實施于康熙元年至康熙二十七年(1662年-1688年)。排商是兩廣鹽區的特殊作法,即從里排中簽點鹽商。規定每商承辦一年,凡里排中人輪流充值。其中又有水客、埠商之別。水客專門負責赴場買鹽,埠商則負責購買水客之鹽,然后赴各州縣零賣7李士禎:《撫粵政略》卷1。。將王商取消,設里排之法,其目的在于避免“豪強將資強占要地關津,不容商民貿易,欺壓詐害”。但是實際上,里排之法的效果不大。尚可喜的部下,仍舊依勢占據鹽埠。另一方面,里排之法給民間百姓帶來了很多困擾。按照排商之法,每人都要充商。這對于農夫而言,根本就不可行。所以有的地方,群眾一聽簽商,“摯家逃竄,村市為墟”。當時,有的官吏認為排商一年一換過于頻繁,于是康熙十三年(1674年),改為三年一換。但是,排商之害并不在于此,所以,改為三年一換也不能解決以上種種弊端。于是,又改行“流商”。
“流商”之法實施于康熙二十七年到四十六年(1688年—1707年)。該法規定,充任鹽商的條件是身家殷富,不論里排,亦不限年歲。這首先改變了排商法中由本地人充本埠之商的作法,對那些真正簽點里排之人充商的地方,可以說是一種解脫。但另一方面,這個方法又引起了其它問題。設流商之后,在商人中選擇總商若千名。總商由于有相當的政治勢力充當后盾,導致其權力過大,因此,他們往往不將地方官放在眼里,面對這種情況,清政府再次改變了充商之法。
1707年,廣東巡撫范時崇建議,廢除總商之制,令州縣自己招募土著殷實之商承充鹽商。這與排商之法有相似之處,因為它規定土著充商,又是為了打破總商的霸道。但卻不象排商之法那樣,強迫里排所有的人都充當鹽商,也并不按年更換。雖然對于一些州縣說來,改制之弊端與排商無異,但總的規定比排商法放松了不少。但是,以土著為商的政策是較難長時間維持的。因為州縣之中,有財力并愿充鹽埠者,畢竟有限,加上土商法的規定不甚嚴格,所以,土商法也逐漸發生了變化。
綜觀清代兩廣行鹽區所經過的幾個階段及鹽商成份的變化可知,只是到了康熙初年,鹽商才漸漸分離于本籍,成為與兩淮、長蘆等地意義相同的鹽商。
從財力上看,清代廣東鹽商與兩淮鹽商、長蘆鹽商相比,可謂天壤之別。兩淮及長蘆鹽商以巨富著稱,但兩廣地區卻很少見到豪富鹽商的記載。就是在清政府的眼中,廣東鹽商也只不過是“資本微簿,難與他處商人一體較論”的小商而已,不要說與兩淮鹽商相比差距甚遠,就是與兩浙、長蘆鹽商相比也不可同日而語。總之,廣東鹽商的財力是不夠充足的。
與資本微薄相應的,是廣東鹽商低于兩淮、長蘆等鹽商的社會地位。鹽商中,兩淮鹽商可得天子寵遇,長蘆商可左右朝廷命官,廣東鹽商卻沒有如此顯赫的地位。廣東鹽商商子弟中,中試、作官的,據光緒《兩廣鹽法志》載,有三人中進士,二十人中舉人,數十人選為貢生。而兩淮鹽商子弟中,少有一百三十九人中進士,五百零八人中舉8何炳棣:《揚州鹽商:十八世紀中國商業資本研究》,哈佛亞洲研究雜志,1954年第七卷。,其差距之大,由此可見一斑。足見,廣東鹽商的社會地位及政治勢力,遠不如兩淮鹽商。
到了近代,兩廣地區一方面成為西方資本主義的侵略之地,另一方面又受國內會黨、太平天國起義的影響,鹽商的生存與發展也因此大受影響,無論是鹽業貿易,還是鹽商群體,在內憂外患的作用下都日漸走向衰落9王小荷:《清代兩廣鹽商及其特點》,《鹽業史研究》第一輯。。
古代海鹽運輸有水運、陸運兩種,以水運為主;水運又有河運、海運之分,以河運為多。最有名的運輸河流包括海河、淮河、京杭大運河、長江、閩江、珠江及其支流等。河運主要使用帆船。清末民初,海上運輸逐漸發展,運輸工具也由過去帆船向海輪運輸過渡。近代,隨著鐵路及公路運輸的發展,海鹽運輸又逐漸向陸路運輸過渡。海鹽運輸渠道也因此進一步拓展。
1.淮鹽路線
古代行鹽,原無界分。唐武德元年至建中元年(618年-780年),淮南通州、泰州地區所煮海鹽運銷口岸不受限制,沿長江、淮水自由運銷,唐貞元元年(785年),行銷到川陜和西部關中大部,影響了北方池鹽銷售。貞元十六年(800年),榷鹽使史牟奏準禁止海鹽流入,從此開始了劃分池鹽和海鹽的行銷區域。宋天圣七年(1029年)和元代,兩淮鹽主要銷往江浙、江西、河南、湖廣等省所轄各路10江蘇省地方志保障委員會:《江蘇省志·鹽業志》,江蘇科學技術出版社,1997年版。。明清時期,淮鹽主要銷往江蘇、安徽、湖南、湖北、江西、河南的部分府縣。其中湖南、湖北、江西的距離最長。其運輸路線大致有3條。一是湖北線。即鹽商自泰壩買鹽至儀征批驗所,自儀征出發,溯江而上,經湖口縣入境,經黃梅、武昌,途徑1660里至漢口,又過江7里抵府11周慶云:《鹽法通志》卷8。。可見漢口是淮鹽運抵湖廣的一個樞紐站,淮鹽到達漢口后,再以漢口為據點,通過水販用小船,按內河航線分運湖北各府、州、縣12嘉慶《兩淮鹽法志》,卷8。。二是湖南線。淮鹽運至漢口后,分奔兩路進入湖南:一路由漢江上簰州,繞洞庭湖抵岳州,進湘陰,經長河,過洞庭,進沅江,抵常德、辰州、靖州;由長沙河進衡陽、永州;由益陽河抵寶慶府。一路由洞庭湖過辰州歷王村,抵保靖;由王村陸路至永順、桑植、龍山、永綏13周慶云:《鹽法通志》卷8。。三是江西線。商販自泰壩買鹽至儀征批驗所,自儀征出發,溯江而上至九江,進湖口,行至大姑塘”14光緒《江西通志》卷86。,“停泊青山處納稅”15民國《江西通志》卷22。,“除饒州一府另行起駁,吉安一府自行盤運不由省發外,余商之鹽,皆運至省城蓼洲(今南昌)”16張琳:《南昌史話》,江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水商再以蓼州為據點,用小船將官鹽按內河航線分運各縣。
2.蘆鹽路線
古代,長蘆鹽主要產自今河北省及天津市的沿海各岸。其運輸以河道為主,陸道為輔。漢、魏有柳河、無棣河。唐代于永徽元年(650年),疏浚無棣河以通鹽運。宋代運鹽有柳河、漳河等。元、明兩代有南河、淀河、白河、潮河、海河運鹽。清代,隨著鹽業管理中心逐步向天津轉移,長蘆鹽無論在生產還是運銷方面,均發生了較大改變。生產方面,地處天津的蘆臺、興國、富國、豐財四場成為長蘆鹽的主要產區;運銷方面,除歸化、石碑、濟民、超支等4場外,余者大部分食鹽運往天津、滄州商坨,然后再通過南運河、北運河、子牙河、大清河、薊運河(潮河)運往直隸的全部及河南的部分府縣進行銷售。銷往直隸食鹽,長則數百公里,短則數公里路程;河南的運輸路線相對較遠,短則數百公里,長則上千公里。為了便于轉運及銷售,清政府在河道沿岸交通便利的村鎮設立鹽倉,鹽船靠岸卸鹽于倉或就地銷售,或轉運他處銷售。
就具體運輸路線而言,通過北運河可運往武清縣、香河縣、通州等地銷售;通過南運河可運往東光縣、吳橋縣、故城縣、清河縣、元城縣、大名縣以及河南省的湯陰縣、內黃縣、安陽縣、滑縣、汲縣、衛輝府、新鄉縣等地銷售;通過大清河可運往霸州、文安縣、固安縣、雄縣、任丘縣、新安縣、容城縣、定興縣、清苑縣、涿縣、蠡縣、房山縣、祁州等地銷售;通過子牙河可運往河間縣、獻縣、饒陽縣、武強縣、武邑縣、安平縣、衡水縣、冀州、新和縣、寧晉縣、隆平縣、任縣、平鄉縣、曲周縣、永年縣等地銷售;通過薊運河可運往玉田縣、三河縣、平谷縣、寧河縣、寶坻縣等地銷售。河道運輸一直到1958年才宣告結束。
陸道運輸,古代長蘆鹽東部產區皆靠騾馬車載運鹽。北部諸場多拉至滄州、瀛洲轉運。明代至民國初年,北部諸場由場坨沿陸道直運銷區;南部諸場由場坨運往滄州、鹽山轉運。其運輸路線有三:即今黃驊市范家堡至鹽山、岐口至鹽山、羊二莊至滄州17河北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河北省志》第26卷,“鹽業志”,中國書籍出版社,1996年版。。
3.粵鹽路線
粵鹽行銷的范圍達兩廣、贛、湘、閩、黔、滇七省,埠地一百八十八個,都以中、北、西、南、平、東六柜和潮橋共七個地區作配運。粵地鹽產集中在沿海的鹽場,主要靠沿岸海運和珠江河道的水運網作自南向北的輸送。政府為了統一控制食鹽的行銷,防止私鹽,把廣州和潮橋作為總的食鹽配運中心,各地鹽產先發至這兩個中心,再溯西江、北江、東江、韓江轉輸到各埠,但也有的鹽場離埠地近,直接在場中進行調配運埠。

圖:古代揚州鹽業貿易圖
食鹽的運輸主要分為珠江水系、韓江水系、高雷地區和海南島四個系統。粵鹽商路的形成,主要依托珠江水系而成。珠江水系以廣州為鹽運中心,沿海鹽場的鹽產沿海岸運輸,入珠江口,至廣州東匯關,然后分別從西、北、東江轉運。西江水道的鹽運是溯西江上達于梧州,再分途入賀江、潯江、桂江,轉輸于廣西全境。運往貴州則溯西江到梧州過秤,經潯州、柳州抵達貴州的古州埠。運往云南則從梧州轉輸南寧,入右江經百色入云南境內。北江水道的鹽運有三途溯北江上入武水,經樂昌平石殼運銷至湖南境內。溯湞水到南雄過大庚嶺的梅關入江西大庾、南安可下達贛江,也可從烏逕新田村入江西轉輸各埠。從連江口入連江,過連縣,經星子到達湖南臨武,再轉輸湖南埠地18周琍:《清代廣東鹽業與地方社會》,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版。。
除水運通道外,粵鹽運輸還有眾多陸路通道。據史料記載,明末至民國數百年來,粵東客家地區鹽豐糧缺,江西多糧少鹽,粵贛兩地商人紛紛前往產地販運鹽糧。由于彼時粵贛兩地交通不便,大山橫亙,水路不通,兩省通商多走山路,貨物由勞力肩挑肩負,陸路挑鹽通道因此形成。
4.魯鹽路線
春秋時期,齊國所產之魯鹽,順濟水往西南運輸,分銷宋(今河南商丘附近)、衛(今河南滑縣附近)、濮陽之地,更于河南武陟廣武之間入(黃)河,上溯以達山(西)、陜(西)南部之梁趙,遠銷至數千里之外。唐宋以后,魯鹽主要銷往山東全部及河南、江蘇、安徽部分府縣。魯鹽有引鹽、票鹽之分。因此,不僅是各鹽區的行鹽有疆界,魯鹽行銷的引鹽、票鹽之地,也各有界限。引鹽除行銷本省外,還行銷河南、江蘇、安徽三省,即引鹽共行銷四省府州州縣一衛,皆屬商運。票地則包括民運票地和商運票地,商運票地行銷濟南府、泰安府等六府州縣,而行民運票鹽之地,則集中在登州、萊州、青州三府州縣濱海之地,相當于今天的山東半島19紀麗真:《明清山東鹽業研究》,齊魯書社,2009年版。。可見,魯鹽商路的大致路線為:從產鹽地青島、煙臺等地出發,通過水路或陸路,運往河南、江蘇、安徽等省。
1.揚州
我國歷史上諸多城市的發展與繁榮均與“鹽”密切相關,如四川的自貢、山西的運城和江蘇的揚州等。將揚州稱之為“鹽城”一點也不為過。但與自貢、運城不同的是,自貢、運城是因為食鹽生產而聞名天下,并因此成就了歷史上自貢、運城的發展與繁榮。而揚州則更多是因為鹽業貿易與管理的發達造就了其自身歷史上的興旺發達。自從漢代的劉濞在廣陵煮海為鹽之后,鹽業就一直是揚州最重要的經濟支柱。
首先,從鹽業管理角度而言,古代中國有四大鹽業總管機構,分別駐守于直隸的天津、浙江的杭州、廣東的廣州和江蘇的揚州。其實早在明代甚至更早,朝廷就已把四大鹽業總管機構之一——兩淮鹽運使司(或稱之為鹽院)設在了揚州,揚州也因此成為全國最大的食鹽集散地。大量的鹽商聚集于揚州,不僅造就了揚州鹽業貿易的繁榮,更推動了揚州城市建設的發展。
再就鹽業貿易而言,揚州鹽業貿易的興衰與揚州的繁榮與衰敗可謂休戚相關。有這樣一些數據可以說明揚州這個城市在鼎盛時期的地位。以乾隆三十七年為例,揚州鹽引銷售量1529600引。一引等于200斤—400斤,一引鹽在海濱是0.64兩白銀,運到揚州后,加上運費、鹽稅,達到1.82兩左右,從揚州運到東南六省(江蘇、安徽、河南、江西、湖北、湖南),零售價10兩左右,價錢翻了十倍不止。揚州鹽商每年賺銀1500萬兩以上,上交鹽稅600萬兩以上,占全國鹽課的60%左右。
就經濟規模而言,這一年,中國的經濟總量是全世界的32%,揚州鹽商提供的鹽稅占了全世界8%的經濟總量。就人口規模而言,揚州人口50萬,居世界第六。就文化地位而言,揚州排名世界第一,第二是北京,第三是羅馬,第四是巴黎。
鹽業貿易的發達,使揚州很快就成為當時著名的商業城市。澳大利亞社會學家安東尼亞芬安妮曾經這樣描述歷史上的揚州:“有時候商人云集,有時候士兵云集,有時候混而有之……。戰略地位的重要性使得揚州在發生政治沖突的時候稱為軍事堡壘,在統一時期又轉變為繁榮的商業中心和文化中心”。揚州成為這樣一個舞臺:商人和軍人交替演出,你方唱罷我登場。明清時期的揚州無疑是后者,政府把鹽業壟斷管理機構兩淮鹽運史和兩淮鹽運御史設在揚州,使揚州成為全國最大的食鹽集散地。
揚州也是明清時期著名的消費城市。當時的社會上有種說法,叫做“揚氣”,所謂“揚氣”,“就是揚州味兒”。在那個年代的中國,揚州是領風氣之先的時尚之都。18世紀的揚州旅游指南《揚州畫舫錄》中曾經屢屢提到揚州鹽商奢侈的消費風氣:選美選膩了,開始選丑,大姑娘大熱天在臉上涂醬油,在太陽底下暴曬,比誰更丑些。比有錢,在金箔上刻上自己的名字,集體跑到鎮江金山的寶塔上,把金箔往外扔,看誰家的金箔第一個飄到揚州。
這個城市的鹽商在瘋狂消費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自己特有的市民文化和高度專業化的消費市場。鹽商喜歡優美的居住環境,于是形成了成熟的園林建筑市場,養活了大批的花匠、瓦工、木工;鹽商喜歡燈紅酒綠,于是揚州出現了發達的戲曲藝術和戲院;鹽商喜歡山珍海味,于是出現了淮揚菜系和名廚;鹽商喜歡悠閑,于是出現了大量的茶館和澡堂。鹽商喜歡逛妓院,妓女又好打扮,于是揚州出現了香粉業。足見,鹽商的消費導致了整個城市的繁榮。
2.儀征十二圩
儀征作為揚州鹽商轉運淮鹽的商貿中心,是另一座因鹽而盛的城市。曾經作為淮鹽中轉的重要港口,儀征的繁榮與發展與淮鹽的運銷管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歷史上淮鹽運輸的繁盛,成就了儀征“風物淮南第一州”的美譽。早在唐宋時期,儀征就憑借扼江、淮、運(河)之襟要的地理優勢,成為全國漕運、鹽運和貨運的中轉樞紐;到了清代,儀征發展成為全國最大的鹽運中轉集散地,也因此成為我國歷史上唯一靠鹽儲存中轉而迅速崛起的“鹽都”。在儀征的十二圩,更是保存了許多鹽業遺跡,如專門供兩淮巡鹽御史暫住的“儀征使院”、總管淮鹽的兩淮鹽務總棧、存放食鹽的堆棧、裝卸食鹽的鹽運碼頭、各地鹽商聚集的鹽商會館等。

圖:古代儀征十二圩圖
十二圩地處長江邊,西與儀征市區相連,東距揚州五十五華里,江面水流平緩,水域寬闊,而且這段江堤地勢較高,地理環境優越,是儀揚運河入江處的江灣碼頭。另外,儀揚河與運河相通,河道寬深,駁運方便。所以運鹽船喜歡停泊江邊,錨地有20多里長。康熙初年,江淮間發了一場大水,后老百姓筑圩17道,現今的十二圩當年就處在第十二圩壩地段,故稱十二圩。
歷史上的十二圩是鹽業運輸的中轉港站,曾經因鹽而繁榮昌盛。清道光年間清政府設淮鹽總棧,初設于泰州,后遷至瓜州,由于江流沖刷,瓜洲江岸不斷坍塌,威脅鹽棧。為了淮南幾十萬引鹽的行銷大計,在當時鹽政李宗羲、鹽運使方浚頤的主持下,決議遷棧。經過實地勘查和綜合分析,決定將鹽棧由瓜洲遷往十二圩。同治十二年(1873)十月十五日,清政府在十二圩建倉立衙,命名為“揚子淮鹽總棧”,規定凡運銷揚子四岸(皖、鄂、湘、贛四省)的淮鹽,必先運至十二圩,再用帆船運往四岸及本省外江各地。十二圩也因此成為揚州港轉運淮鹽的中心。自此十二圩成為兩淮鹽務匯集轉運重鎮。盛時有整齊街市5華里,注冊商鋪400家,人口20萬,人稱“小上海”。
鹽棧每天進出場之鹽一般在六、七萬包左右,鹽務活動十分繁忙。每天黎明之際,總棧一聲炮響,三十多米高的旗桿上立即升起藍底白字“鹵”字大旗(鹵即鹽),十里路外即可望見,于是,七鎮八鄉以鹽務為生者以及儀征、龍河、樸席一帶以扛鹽為副業的農民便紛紛起來,如果只聽炮響不見升旗,就不必徒勞往返。鹽場上的工種很多,場內外有過浦、上河、大杠、小杠、擁工、施秤、添減、捆工、堆工、過鍬、扦工、站場、清場、絞包、計籌、跳行、盤堆、封堆、看堆等名目,但主要出勞力的工種是扛鹽(進場)、抬鹽(出場)、堆鹽(作鐵軌車推鹽)三種。
正常情況下,停泊在十二圩江面上的鹽船多達二千余艘,專門運銷湖南、湖北、江西、安徽四大岸鹽一萬六千包(1200噸),小的也可裝鹽九百六十包。大船主要運往湖南、湖北、江西各口岸,小船主要運往安徽各口岸及江蘇沿江內河各縣。由于鹽船眾多,船工水手的人數約三、四萬人,他們來自上江各口岸,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各自分幫建立了同鄉會。除建立蘇、皖、鄂、湘、贛各大幫會館,還建立了若干小幫會館,開始稱為十八幫,經過后來的發展變化,已大大超過十八幫的數字。
十二圩十八個幫,每到5月頭,幫會間就會展開競舟賽,熱鬧非凡。蘇、皖、魯、鄂各幫人士,正月里都要請家鄉劇種來十二圩搭臺唱戲,仿佛又是一出競賽。
這樣的興盛場景只持續了六十多年。先是受海運及鐵路運輸的影響,接著又因國民黨政府頒布“新鹽法”而遭到挫折,后又遭日寇侵華炮火的轟擊受淪陷之苦,十二圩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中。
今日十二圩“揚子中學”校門,便是清朝淮鹽總棧——“揚子淮鹽總棧”的門樓。由其南行約2公里就是十二圩的老街。老街位于十二圩鎮中,系東西走向,從頭幫到尾幫,總長5華里。街上鋪著麻黃石,沿街兩旁建有數百間店鋪,同時還有眾多因商業而建立的會館,如湖南會館、江西會館、安徽會館等。沿街兩旁還建有許多存放食鹽的堆棧,如今這些堆棧大多數都已改成了居民住宅,失去了往日之繁華。
3.泰州
千百年來,泰州一直與鹽結下不解之緣。泰州產鹽歷史悠久,據史料記載,古泰州淮南地區煮鹽史有2300多年。翻開泰州的歷史,就是一部鹽業演進與城市變遷相互交融、相互發展的歷史。歷史上的泰州既是產鹽之區,又是運鹽之道;從漢代開始直至民國,食鹽產銷與運輸伴隨城市發展一路而來,成為泰州古代泰州食鹽的生產與加工發展的重要命脈。

圖:古代泰州食鹽的生產與加工

圖:古代淮安城市樣貌
歷史上的泰州,是全國的重要的海鹽產區。春秋時期,吳楚“東煮海水為鹽”,即在泰州一帶。漢代設海陵縣,泰州海鹽生產規模開始快速發展,其產鹽量曾經占全國之首位,是我國淮鹽發源地。據諸史料記載,我國古代海鹽主體部分是淮鹽,淮鹽主體部分是古泰州淮南大鹽場。在清代兩淮23鹽場中,泰州分司轄區的鹽場就有11處,煮鹽灶丁人數占兩淮鹽場總人數的73.66%;鹵池17036口,占總表數54.2%;亭場17932處,占總表數的76.6%。西漢初年,為了醫治秦末戰爭創傷,朝廷推行了一系列“與民休息”的政策,其中一項就是弛山澤之禁,放松了對山海資源的控制,取消了食鹽的官營政策。一些權貴、豪強和富商大賈們乘機壟斷鹽業,役使成百上千的奴僮和逃亡的農民從事煎煮以獲鹽利。就在此時,吳王劉濞在地處江淮沿海之間的古海陵地區,利用其得天獨厚的煮鹽之利,開始了大規模的煮海為鹽,泰州產鹽規模因此開始快速發展。西漢以后,古海陵縣作為我國海鹽生產的主要地區之一,一度成為魏、吳爭奪的主戰場。
唐代中央政府對鹽業開發高度重視,海陵鹽業再次顯耀中國鹽政舞臺,其年產鹽量高達六十萬石,成為全國鹽產區四場十監中產量最高的地區。唐玄宗開元元年(713年),唐王朝在泰州置鹽稅官,管理沿海各鹽場。當時全國共有六大鹽區,兩淮鹽區為全國六大鹽區之首,泰州又是兩淮鹽區之首。由于海陵設立了鹽官,更加促進了海陵鹽業的生產。
北宋宋徽宗時給予鹽商優惠待遇,使越來越多的商賈富豪把目光轉向鹽的專賣,千萬艘船舶涌向淮東鹽倉場。南宋時,泰州曾創下中國鹽業專賣史上的驚人記錄:泰州鹽倉場一年內支發四十萬袋,創一倉支鹽一億兩千萬斤的全國最高記錄。
明朝立國后,朱元璋首先看到了淮南鹽場中泰州鹽場對國家賦稅的重要地位,于洪武元年(1368年)將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設立在泰州,下轄泰州、通州、淮安三個分司。泰州分司下有富安、安豐、東臺、草堰等十監課司。永樂二年(1404年),泰州通往東臺聯結鹽場的泰東河開挖而成,給淮鹽運輸增加了一條新的水上便捷通道。運鹽的路程縮短,效益提高。鹽船到達泰州后,不能穿城而過,需得在泰州過壩。無數的鹽船到泰州后,要人工挑抬鹽包過壩,鹽多、船多,人力與道路所限,不能隨到隨運,總得等待,各種商鋪不斷開辦起來,居民逐漸在這里聚集,人流量猛增,泰州城北從此喧鬧起來。泰東河的開通,作為又一大動力,推動著泰州的前進。
順治年間,清政府為杜絕從鹽場夾帶到泰州的私鹽,在泰州設置泰壩監掣署,對泰州及通州所屬各鹽場的鹽船,進行檢查。泰州所屬十一場鹽船規定在趙公橋停頓,從板橋將鹽包抬過壩檢驗后,抬到壩南邊的護城河的船上;通州所屬各場鹽船在泰州南門檢驗后,換船續行。
泰壩監掣署初設時,官員船上辦公,并無衙署。雍正十二年(1734年)高鳳翰接任泰壩監掣官。這位后來成為揚州八怪重要人物的高鳳翰,在泰州北門外西倉大街(今大浦小學對面)建造了泰州監掣署衙門,規模宏大,有房屋51間。乾隆年間兩江總督正式請給泰壩監掣署“淮南監掣泰壩官”關防大印。泰壩監掣署成為泰壩衙門,“泰壩”后來就成了泰州的代名詞。
豐盛的海鹽資源,發達的海鹽運銷,使泰州繁華一時,這種情形一直延續到清朝末期。清宣統三年(1911年),腐敗的清王朝滅亡,中華民國誕生。民國元年,南京臨時政府決定裁府廢州,泰州改稱泰縣,縣衙仍設在原地。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后,張謇出任實業總長,兼兩淮鹽政總理,他力主淮南鹽區的結構調整,自此鹽場由淮南逐漸轉移至淮北,泰州鹽業一落千丈。
4.淮安
淮安這座歷史文化名城與“鹽”有著長達兩千多年的不解之緣。說起淮安與鹽的關系,不得不提淮安的河下鎮。河下,有南北兩處,南河下在揚州,是為揚州河下;北河下在淮安,是為淮安河下。淮安河下地處淮安城關廂,淮安西北古運河畔,是當年大批徽州鹽商聚居之地,至今仍然保持著明清時期的小鎮風韻。
揚州河下一樣,淮安河下興衰的決定性因素也是鹽業。可以說,明清時期鹽政制度的因革,淮北鹽運線路、掣驗場所和集散地的變遷,都與河下的繁華、寂寞息息相關。
明初,在揚州設兩淮鹽運使司,下轄通州、泰州、淮北三分司,淮北分司署駐漣水城,淮北掣驗所則在漣水城南淮河岸邊的支家河口,故漣水一時“百萬鹽策輻輳”。由于明中葉以后黃河全流奪淮入海,蘇北水患日趨頻仍,漣水等地日益頻繁地受到洪水的威脅,曾多次因河岸崩塌而使掣驗所圮毀。正是在此形勢下,淮北鹽運分司不得不由安東(今漣水)城遷移至淮安河下,而淮北批驗鹽引所改駐河下大繩巷,負責護鹽的淮北巡檢則移駐烏沙河。淮北“產鹽地在海州,掣鹽場在山陽”,河下這一小鎮遂成為運河之上淮北鹽運的必經之地。隨著鹺務機構的遷移,更多的淮北運商卜居淮安河下,“淮北商人環居萃處,天下鹽利淮為上”,遂使河下達于極盛。現今河下“湖南會館”、“新安會館”等遺址,便見證了當年鹽商云集、繁榮興旺的景象。據《淮雨叢談·考證類》記載:“郡城著姓,自山西、河南、新安來業鹺者,有杜、閻、何、李、程、周若而姓……”與此同時,還有從揚州遷居淮安河下的鹽商。如程量越一支。程氏由歙遷淮者凡數支,清初在淮安業鹺者有13家,皆極豪富,當時有“諸程爭以鹽策富”的說法。此外,汪氏自汪堯仙 (清道光皇帝老師、大學士汪廷珍的曾祖父) 由徽遷淮,也成為著名鹺商。徽商曹氏在當地也有相當大的實力;河下曹家山就是該家族的住地和部分產業。
這些僑民宿賈的聚居,使河下迅速成為鬧市名區,形成“東襟新城,西控板閘,南帶運河,北倚河北,舟車雜還,夙稱要沖,溝渠外環,波流中貫,縱橫衢路,東西廣約五六里,南北袤約二里”的格局。以反映極盛時期的《淮安河下志》來看,河下有22條街,91條巷,共達11坊,街衢巷陌十分繁密。
因鹽商的麇集駢至,河下聚落的面貌大為改觀。“高堂曲榭,第宅連云,墻壁壘石為基,煮米屑磁為汁,以為子孫百世業也。城外水木清華,故多寺觀,諸商筑石路數百丈,遍鑿蓮花”20黃鈞宰:《金壺浪墨》卷1。。羅家橋街一帶,東自花巷頭,西抵古菜橋,里巷相望,居民最為稠密。徵商程氏“以滿浦一鋪街(即湖嘴街)為商賈輻輳之地,地崎嶇,不便往來,捐白金八百兩購石板鋪砌,由是繼成善舉者指不勝屈。郡城之外,悉成坦途”。石板街迄今猶存估衣街、琵琶劉街、中街、花巷街、菜巷街、西湖嘴街、羅家橋街、大成巷、粉章巷、干魚巷,還有程公橋、蘋果橋、來鳳橋等。這些石板是由回空鹽船從各地運來的。
商務的興盛,使得河下一帶市廛相連,商店鱗次櫛比,市場繁多。如西湖嘴市、姜橋市、相家灣市、羅家橋市、古菜橋市、米市、柴市、西義橋市、蘭市等。其商務鼎盛,還可以從河下會館的興盛中窺其一斑。淮安會館之設,大致始于乾、嘉以后。先是從業質庫的徽州人,借靈王廟廳事同善堂為新安會館。此后,僑寓淮安的各地商賈紛紛效仿,“每當春日聚飲其中,以聯鄉誼”。如福建會館、潤州會館、浙紹會館、定陽會館、四明會館、江寧會館、江西會館、湖北公所等21荀德麟:《歷史文化名鎮淮安河下》,《江蘇地方志》2002年第6期。。
河下的繁榮,明弘治年間邱浚寫的一首詩——《過山陽縣》也有所反應:“十里朱旗兩岸舟,夜深歌舞幾時休;揚州千載繁華景,移在西湖嘴上頭”。西湖嘴在運河東岸,即指河下,河下的繁華豪奢于此可見一斑。
此時的河下,不僅商業繁榮,而且“人文蔚起,科名相望”,僅明清兩朝,就出了55名進士,其中狀元、榜眼、探花都有,“河下三鼎甲”一時名聞遐邇。還有110多名舉人,140多名貢士。更有十余人在《明史》、《清史稿》有傳。這一數量,有“江南三大鎮”之稱的周莊、同里、甪直都望塵莫及。
與人文蔚起相對應,修建園林別業也成為鹽商世家的一種時尚,經過二三百年的不斷經營,河下園林有近70座,主要是鹽商所筑,其中曲江樓、菰蒲曲和荻莊尤負盛名。當時,曲江樓、菰蒲曲和荻莊與揚州馬氏的小玲瓏山館、鄭氏休園和程氏筱園等南北呼應,成為江淮間著名的園林名勝,吸引著來自全國各地的文人學士,他們與當地的鹽商相互攬勝訪古,文酒聚會,質疑訪學,搜藏古籍,刊刻著述等等,成為一種時尚。
但好景不長,隨著鹽業機構的改遷、淮河入口的改道和鐵路的興起,河下逐漸走向衰落。清道光十二年(1832年)至民國二十年(1932年),淮北鹽運分司轉移到淮陰縣的西壩。西壩這個集散地,在清末民初有鹽棧18家,當年也是盛極一時。清道光己酉(1849年),淮河南遷入江;咸豐乙卯(1855年),黃河北徙,海運興起,漕、鹽集散不再在淮安(西壩)進行;再加上后來津浦鐵路和隴海鐵路又相繼建成,絕大部份產鹽改由鐵路和海運直接從淮北鹽場輸出。淮安因此先失漕運總督之威,繼失綱鹽榷關之利,由此日趨衰敗22董菁,奚敏:《淮安鹽緣與鹽文化資源的開發設想》,《張家口職業技術學院》2014年第2期。。
5.天津
天津鹽業自古有之,鹽業的生產、運銷也促進了天津經濟的繁榮23任云蘭:《天津鹽商與慈善事業》,《鹽業史研究》 2012年第3期。。天津的制鹽工業,不僅在國內,在全世界也占據重要地位,早在天津城市形成之前,沿海灘涂的制鹽作坊,就開始聚集著許多居民,這些星散的制鹽社區,逐漸形成史前期的天津城市。
天津地區有記載的鹽業生產史可以追溯到五代后唐的“蘆臺場”。公元925年,鎮守蘆臺的幽州節度使趙德鈞看到遍地鹽鹵,遂建蘆臺鹽場和鹽倉,從此天津附近有了鹽業的生產、販運和銷售。自元代以后,天津的鹽業生產和轉運得到迅速的發展,并已初具規模;到了明代,制鹽販鹽已經成了天津的支柱產業。明代時長蘆鹽,已經成了一個品牌。清代以后,天津鹽場的產銷在長蘆鹽區中占了絕大多數,加之各種管理和監督機構也常駐天津,在產量、運銷、稅收、稽查上,天津始終是長蘆鹽中心產地、管理中心和轉運中心。進入近代后,鹽業與天津的關系更加牢固。總之,從鹽業出現到近代,天津城市發展的每一個階段,都留下了鹽業影響的痕跡。
鹽業是天津歷史上的主要經濟支柱之一。早期的鹽業生產是天津為數不多的產業之一,在明代已經在全國有一定的比重。清代至近代,隨著鹽業生產技術的改進和運銷網絡的通暢,帶來了鹽業的大發展,迎來了生產的鼎盛時期。更為重要的是,在鹽產增加的同時,以鹽作為原料的化工業以及精鹽的生產日趨繁茂。如永利制堿公司和久大精鹽公司的創建就是很很好的印證。天津近代工業興起后,到20世紀20年代形成了工業的主體框架,即棉紡織、以面粉為主的食品加工業和鹽化工業,這是奠定天津近代工業最基礎的行業,是當時的支柱產業。至于鋼鐵、機械、橡膠等則都是在20世紀20年代后期和30年代前期出現的。當時,天津的棉紡織業和面粉業的規模與產量還不能與上海、青島等城市相比,而鹽化工業則是在全國長期名列首位,一直到20世紀50年代以后。因此,鹽業和由此衍生出來的化工業推動了天津經濟的發展,促使天津成為中國第二大工商業城市。
長蘆鹽對天津的行政建制和行政管理也發揮了重要作用。由于鹽業帶來了無限的利源,鹽業的生產者和銷售者匯集,帶動了人口的聚集和商業興盛,寧河縣、香河縣和寶坻縣的設置與長蘆鹽的發展有一定的關系。后唐時在蘆臺附近有了鹽場,進而有了寧河縣;宋代這里是邊境和戰場,人煙稀少,到了金代,天津附近的鹽場有所增加,鹽業生產開始增長,遂建立的新倉鎮和香河縣。金王朝建都燕京,周邊開始聚集各色人口,鹽作為國民之必需,新倉鎮愈發繁榮,1171年金世宗冬至曾巡幸“人煙繁庶”的新倉鎮,并將其上調為縣,該縣的縣名也與鹽業有關,“鹽乃國之寶,取如坻如寶之義”,這樣寶坻縣出現了,新倉鎮又成為寶坻縣的一個鎮。可以說設置寶坻和寧河縣與當地鹽業的發展有著很大的關系。
長蘆鹽管理機構移到天津,更是促進了天津地位的提升。明永樂十四年(1416年),明政府設立長蘆巡鹽御史,到清代成為定制,管轄長蘆運司,官階五品權力很大,每年巡視直隸、河南、山東鹽業,督催引課。各衙署遷至天津后,購置、修建和改建一批規模宏大、設置奢侈的豪華衙署建筑,內部除按功能分布各區外,還建有轅門旗桿、各類祠堂、敬事堂、軒榭樓臺碧水環繞,大小院落錯落,甚是豪華。這些衙門和建筑在天津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規模龐大的長蘆鹽業管理機構移駐天津以后,極大地促進了長蘆鹽業的發展,隨著鹽業生產工藝大面積改為灘曬,灘田面積不斷擴大,鹽引課銀大幅增長,給官府帶來大量財政收入,成為政府的主要財政收入之一,巡鹽御史加強了行鹽辦課和鹽政管理,進一步加強了中央政府對天津地方的重視與關注。同時由于皇帝出巡頻繁下榻天津,引發“皇室效應”,家眷侍衛、皇宮貴族也蜂擁而至。各地鹽商、達官貴人、商賈巨流、文人墨客以及各界名流,也隨著天津的興旺發達紛紛涌入天津,巨大的人流、物流、資金流活躍了天津,促進了城市的繁榮興旺,給天津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商貿物流、城市建設、醫療事業、廟宇和各類慈善公益事業帶來了深刻的影響。由于鹽業的快速發展,有力推動了天津地區民族工業和金融業的快速發展,奠定了天津近代民族工業發展的基礎。天津地區的繁榮,又帶動了很多鹽商、皇室的親朋眷屬、各地富賈、滿族的高官貴胄、社會名流和實業家對天津地區的大規模投資,他們大量買地筑坨存鹽,投資豪宅、園林、文化設施等等。

圖:1865年的漢口城遠景圖
元、明兩代蘆鹽外運以水運為主,清代除去北運河、大清河、子牙河、南運河、薊運河五條河道轉運外,又增加了鐵路和海運,使得漕運文化、碼頭文化、運河文化、鹽商文化等隨之興旺起來。長蘆鹽業對近代天津發展的貢獻,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可以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由于鹽業的富有,或由鹽業撥付,或由鹽商捐資,在天津建設了很多利國利民的基礎設施。如為皇帝巡幸駐蹕而建柳墅行宮、海河樓、皇船塢、萬壽龍亭等;為查驗鹽包而建津坨掣鹽廳、護坨堤、撥船等;為方便漕運和居民往來而建浮橋——西沽浮橋、鹽關浮橋、河樓迤西浮橋。這些工程于利漕、恤商、便民、裕課均有裨益,為天津城市的發展貢獻巨大。鹽商還參與修繕城鄉的學堂和寺廟。當時由鹽官奏請或倡捐修葺,蘆商出資或捐地建的學校有:天津府學文廟、天津縣學文廟、問津書院、三取書院、天津義學、京師義學、內蒙童義學等;建設的廟宇有:海光寺、海神廟、宏仁廟、崇禧觀、望海寺、恬佑祠、觀海臺、天后宮等;捐施方面建有育嬰堂、義冢、施棺會、救火會等。由長蘆鹽商組成“蘆綱公所”還在天津城鼓樓東運署北面修建了通綱商人公所,商議支引、配運、輸課等公務。作為一個城市,當時并沒有專門經費用于修繕城墻、橋梁和街道等建設,鹽官和鹽商的以上行為,雖然有沽名釣譽和取悅朝廷之意,是為了得到社會和官府的認可,進而提高自身的社會地位和影響,但也對天津城市的基本建設和環境景觀起到一定的作用。
長蘆鹽業對天津,尤其是近代天津的工商業和金融業的發展也起著重要作用。近代天津的金融業由銀錢業、華資銀行、外資銀行和銀號、錢莊等金融機構四大部分組成。近百家華資銀行中以鹽業銀行、金城銀行、中南銀行、大陸銀行為北方較著名的銀行,史稱“北四行”。其實力占據了中國銀行業的半壁江山,鹽業銀行更是赫赫有名。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天津近代民族資本工業發展的黃金時期,社會大興辦實業之風,對資金的需求很大,天津的銀行業因此也得以迅速發展,從而確立了天津我國北方金融中心的地位。鹽業銀行是由長蘆鹽運使張鎮芳于1915年3月創辦的,股東大多是北洋軍閥、政客、鹽商、達官貴人等。張鎮芳利用與袁世凱的姻親關系,將政府所收鹽稅注入銀行,開辦之初以“輔助鹽商、裕稅便民”為宗旨,故稱“鹽業銀行”。鹽業銀行存在的三十七年中,修建鐵路、煤礦業、航運業、電燈電話電報、紡織業、面粉、藥業、酒業等實業,予以了大量的資金支持,使我國的民族工業得以迅速發展,形成了一批新興產業,奠定了天津作為現代工業城市的基礎。鹽業銀行搶救國寶“金編鐘”,也成就了傳奇佳話24張利民:《長蘆鹽業與天津的政治地位提升和經濟發展》,《鹽業史研究》2012年第3期。。
6.漢口
漢口,武漢市重要組成部分,武漢三鎮之一。
漢口地處華中腹地,素有“九省通衢”之稱,在古代與近代交通不發達的情況下,憑借漢水、長江之利,可以內進外出、通江達海,成為商業貿易的集散地。古代漢口鎮為漢陽府下漢陽縣漢口鎮屬地。近代,脫離漢陽府管轄,于1923年短暫設立第一個直轄市漢口市。漢口從它形成之日起,就與商業緊密相關。直至今日,漢口只是武漢市區長江西岸漢江北岸區域“硚口,江岸,江漢三區”的統稱。雖沒有行政上的稱謂,但仍然是武漢市和中部地區的商業中心、金融中心、交通運輸中心。
歷史上,漢口、漢陽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是同步發展的。直至明代成化十年(1474年)漢水改道從龜山北麓入江以后,漢口才獨立發展。明清以來,漢口商業繁劇,既聚集各路商幫,又中轉各色貨物。漢口因此迅速發展成為長江中游最大的市鎮,與河南朱仙鎮、廣東佛山鎮、江西景德鎮并列為全國四大名鎮,海外譽為“東方芝加哥”。漢口的港口貿易運輸業頗為發達,成為我國內河最大的港口,有“十里帆檣依市立,萬家燈火徹夜明”的景狀。清乾隆年間,漢口更盛于世,僅“鹽務一事,亦足甲于天下”。
明清時期漢口的興盛,是以商業貿易為起始的。此時漢口的商業貿易是以糧食、食鹽、棉花、棉布、茶葉、藥材、竹木等為主干的。以食鹽而論,湖北、湖南向食淮鹽,淮鹽由儀征進入長江運至漢口,再由漢口分運湖北、湖南各府州縣,漢口是淮鹽的重要轉銷口岸。《淮鹺備要》載,兩淮行湖廣引數777200引,每引重量364斤計,每年由漢口轉銷的食鹽大致在3億斤左右,而回空鹽船又載各色貨物下行,從而形成循環往復的轉運貿易體系。應該說,食鹽等大額貿易,是漢口進一步鼎盛的重要因素25陳鋒:《清代鹽政與鹽稅》,中州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說起漢口的食鹽貿易,就不得不提漢口的“漢正街”。歷史悠久的漢正街是漢口最古老的一條街道之一,據《夏口縣志》等書記載,這條街迄今為止已有500年的歷史。早在明朝萬歷年間,漢正街就已形成市鎮,這里沿江從西至東,出現了宗三廟、楊家河、武圣廟、老官廟和集家嘴等眾多的碼頭,為商埠吞吐,集散物資。由于水上交通便利,沿街店鋪行棧日益增多,貿易往來頻繁。到清代康熙、乾隆的經濟發展鼎盛時期,漢正街已成為“漢口之正街”。乾隆四年(1739年),漢正街修起條石路面。同治三年(1844年)郡守鐘謙鈞在此主持修建了萬安巷等新碼頭。從此,漢正街更是商賈去集,交易興盛,市場繁榮。被稱為“江湖連接,無地不通,一舟出門,萬里唯意”,吸引了四方商旅,盛極一時。于是,本省荊州、孝感各縣,外地山西、陜西、四川、湖南、江西、安徽、浙江等省人口紛紛遷入。
漢口漢正街中段,江漢一橋頭東側,有一條長200多米,寬不足3米的古老小巷,南進北出,名叫“淮鹽巷”,該巷是清代淮鹽商人們居住、交易的場所。它的興盛與變遷,同漢口的淮鹽經銷密切相關。清代咸豐年間,官府“淮鹽局”就設在這里,不少販賣淮鹽的商人為了辦事方便,也多在此集居,淮鹽巷因此得名。
清代戶部規定:湖北、湖南兩省淮鹽,都在漢口分銷。據乾隆年刊《漢陽府志》載,“鹽務一事,便甲于天下,十五省中,亦未有可與匹者”。同時,在淮鹽巷附近的武圣廟設立“督銷淮鹽局”。淮鹽商人的組織“淮鹽公所”也設在巷口,許多鹽商在此居住和從事交易活動,盛極一時。
漢口淮鹽運銷的來歷,最早要追溯到明代。明萬歷四十五年(1616年),建立了商人壟斷公鹽運銷的制度,即所謂“綱法”,由商人運銷的鹽使叫“綱鹽”。據《漢陽縣志》記載:萬歷初年,鹽商的巨大鹽船在許多小郡無法停泊,便“群聚武昌之金沙洲,此漢口鹽行之始也”。
因為漢水沿漢正街一帶的碼頭便于停靠大型鹽船,從此,淮南綱鹽就由長江船運至漢口停集,然后再分銷湖北省各州縣口岸。漢口的淮鹽經銷業務,逐年不斷興旺。淮鹽巷因地處漢正街中段,又靠近漢水的各大碼頭,很自然成為淮鹽貿易中心。漢口鹽業在嘉慶、道光年間更是盛極一時,至咸豐元年(1851年),運銷淮鹽達4億斤,各地鹽商紛紛集居漢口,形成“十里通津駐鹽艘”的盛況。這段時期,也是淮鹽的鼎盛時期。
漢口鹽商們發了財,除將淮鹽巷的住房修成當時漢口最好的里弄外,一些大鹽商還在漢口蓋起了許多園亭,《漢口叢談》記載江蘇丹徒鹽商包云舫,經營淮鹽“手致數萬金”,其胞侄包包山修建的怡園,為“漢上勝地”26[美]羅威廉 著,江溶、魯西奇 譯,彭雨新、魯西奇 校:《漢口――一個中國城市的商業與社會1796-1889》,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淮鹽巷的興起與衰落,同漢口淮鹽運銷的歷史密切相關。從清初至道光末年,是漢口淮鹽業的黃金時代,各地鹽商集聚漢口,形成了淮鹽巷的極盛時期。但在咸豐初年,太平天國革命軍數度攻克武昌,后又進軍南京,從此淮鹽船路阻斷,川鹽東下,淮鹽巷也開始由極盛轉衰。太平天國失敗后,清同治、光緒年間淮鹽航路再度打通,漢口淮鹽巷又開始熱鬧了一陣。
辛亥革命以后,“綱鹽”制度廢除。1921年,久大、通益等公司的精制鹽來傾銷,淮鹽的銷路被奪去半數,漢口淮鹽經銷業務才開始衰落,鹽商們有的改業,有的回原籍,淮鹽巷便冷落了。
海鹽商路,對于促進歷朝歷代區域社會經濟的發展乃至整個國民經濟的繁榮,均發揮了十分重要作用;同時對于推動歷朝歷代鹽業經濟的興旺發達和沿海不同區域間以及沿海與內地間的貿易往來,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海鹽商路是聯系我國古代海鹽生產地與海鹽銷售地食鹽貿易的橋梁,同時也是溝通沿海與內陸貨物貿易的主要通道。但海鹽商路又不僅僅是一條貨物貿易通道,同時更是一條人流與物流相互交織,既豐富多彩,又美不勝收的文化交流紐帶。
海鹽商路的形成與開通,在歷史上發揮了重要作用。一方面,它促進了我國古代海鹽的生產及其相關易的發展與繁榮,解決了非鹽產地老百姓的淡食之苦,培養造就了一大批財力雄厚、富甲一方且熱衷公益的鹽商,增加了政府的財賦收入;另一方面,它加強了海鹽產地與內陸非鹽產地之間的經濟、文化上的牢固聯系。通過海鹽商路,長蘆、山東、兩淮、兩浙、福建、廣東所產之鹽,大量銷往河南、安徽、湖南、湖北、江西、貴州、云南等地;同時,上述內陸省份所產糧食、竹木、棉花、棉布、茶葉、藥材、煙草、高粱、陶瓷、銅、鐵、錫、石膏等產品也大量運往沿海各省。上述各省的商品互通有無,對促進我國商品生產與貨物貿易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對推動我國古代社會經濟的發展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總之,海鹽商路溝通了沿海與內地的聯系,促進了不同省份之間的文化交流與發展。
1.國之重利
鹽稅是我國古代及近代國家賦稅的主要來源之一。海鹽鹽稅是鹽稅之重中之重,其中尤以兩淮鹽稅為最。唐宋以降,兩淮鹽利之巨,居天下賦稅之半。明清時期,兩淮鹽利在唐宋基礎上得以進一步發展,尤其在清代,兩淮鹽業的好壞對整個國民經濟的運行有著重大的影響。兩淮鹽業不僅承擔了河南、江蘇、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六省大多數民眾的食鹽重任,而且還為國家提供了巨額的課稅。在課稅方面,兩淮鹽課可謂對國民經濟的運行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乾隆朝兩淮巡鹽御史李發元指出:“兩淮歲課,當天下租庸之半,損益盈虛,動關國計。”27嘉慶《兩淮鹽法志》卷55。兩淮鹽稅之重要,由此可見一斑。此僅就兩淮鹽稅而言,如果再加上其他長蘆、山東、兩浙、福建及兩廣等鹽區鹽稅,其重要性更是不言自明。
2.社會穩定
海鹽商路的形成與發展,一方面,有力地促進了商路沿岸城市與貿易經濟的發展與繁榮;同時更為重要的是它解決了產銷各地及沿岸城市眾多老百姓的就業問題,使其依托海鹽經營與其他商品貿易得以安居樂業。另一方面,海鹽鹽路對于鹽商隊伍的形成與發展,也起到了很好的推動作用。依托歷代食鹽專賣特權,海鹽鹽商積累了巨額的社會財富。擁有巨資的鹽商雖然將大量的資本耗費在了奢侈消費、結交權貴、捐輸報效等方面,但他們同時也承擔了部分社會責任,將不少資金投向了文化教育、社會救助等公益事業。鹽商的所作所為對于社會的穩定也起到了很好的安固作用。
3.商貿網絡
海鹽商路作為歷史上特色貿易商路之一,與絲綢之路、茶路及糧路一樣,發揮過重要的商貿作用。它與其他商路或相互交織、或相互疊加、或平行相向,共同組成了我國古代溝通國內外及不同地區間絲、糧、茶、鹽及其他商品買賣的商貿通道和流通網絡。在推動我國古代商品流通與貨物買賣過程中,各商路既自行體系,又相互聯系、相互交織。正是依托該商貿網絡,海鹽的生產與銷售不僅有力地促進了食鹽產地區域經濟的發展,同時還使得原本經濟并不發達的天津、揚州、儀征、淮安、泰州、漢口等城市,從西漢時起,就開始沿著水路融入了全國巨大的商貿網絡之中。
4.繁榮文教
依托海鹽鹽路及食鹽專賣政策而發展起來的歷朝歷代之海鹽鹽商,均有重視文教、捐資助學之傳統。其目的雖然主要是為其子弟創造和提供就學機會,為他們接受教育、讀書入仕提供方便,使之走上“學而優則仕”之路。但在此過程中,鹽商們的所作所為也為繁榮地方乃至全國文教事業發揮了積極的作用。尤其是對其聚居地(如揚州、天津、廣州、漢口、淮安、泰州等地)文化事業的建設和發展也起到了顯著的推動作用,帶動了地區經濟文化的整體進步和繁榮,使聚居地形成了商業發展與文化發展相互促進的局面。如明清時期淮安河下因兩淮鹽商對教育的資助、支持和參與,結果人文蔚起,科名相望。彈丸之地,僅明清兩朝,就出了55名進士,其中狀元、榜眼、探花都有,一時名聞遐邇。還有110多名舉人,140多名貢士28《淮安河下志》卷13。。文化繁榮也帶動了河下的商務興盛和市場繁榮。再比如長蘆鹽商對天津近代教育更是作出了重大貢獻。今日之巍巍南開中學、南開大學、天津大學、河北工業大學、天津財經大學、天津高等醫學專科學校的建設與發展,長蘆鹽商可謂功不可沒29張紹祖:《長蘆鹽商對天津教育之貢獻》,《鹽業史研究》201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