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后財產糾紛可否再起訴

丁文生 李華明

協議離婚后一年內就財產分割問題反悔而引發糾紛的訴權已經由《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予以明確。而訴訟離婚后就財務分割問題再次提出離婚后財產糾紛之訴的情形，最高人民法院曾經審理并予以分析認定，本文試舉相關案例進行辨析。

案情簡介

孫某與郭某經人介紹于1991年結婚，婚后生育兩男兩女。2011年孫某向G省J縣人民法院起訴，請求判令其與郭某離婚。J縣法院于2011年3月18日作出《民事調解書》，雙方自愿達成如下協議：一、孫某提出離婚，郭某同意離婚。《調解筆錄》記載：雙方均認可婚后無共同財產及債權債務，并同意調解解除婚姻關系。

2012年郭某提出離婚后財產糾紛之訴，認為雖然孫某與其在J縣法院離婚時的《調解筆錄》記載雙方當時均認可沒有夫妻共同財產，但雙方在離婚時確實存在應屬于夫妻共同所有的若干財產，應依法予以分配，且因孫某有隱藏、轉移共同財產的行為，應當少分或不分。

孫某辯稱，離婚訴訟當中，法官、雙方已經就雙方財產的事實進行審查，雙方均認可婚后無共同財產及債權債務，法院無權對已經生效民事調解書確認過的財產問題再次進行裁判，對該案的受理違反“一事不再理”原則；郭某不應另案以離婚后財產糾紛提出起訴，而應通過審判監督程序就離婚訴訟中的財產分割問題申請再審。

審理過程與審理結果

一審（G省高級法院）審理認為：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三）》第十八條的規定：“離婚后，一方以尚有夫妻共同財產未處理為由向人民法院起訴請求分割的，經審查該財產確屬離婚時未涉及的夫妻共同財產，人民法院應當依法予以分割。”郭某在離婚后主張分割其與孫某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夫妻共同財產，有充分的事實和法律依據，其分割財產的主張應予以支持，對分割財產的范圍應以本案查明的夫妻共同財產為準。判決以查明的夫妻共同財產作了分配，并考慮孫某有轉移、隱匿夫妻共同財產的行為，將部分財產分配給郭某所有。

二審（最高法院）審理認為：根據查明的案件事實，孫某與郭某調解解除婚姻關系時并未對夫妻雙方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共同財產進行分割。《婚姻法解釋（三）》第十八條規定：“離婚后，一方以尚有夫妻共同財產未處理為由向人民法院起訴請求分割的，經審查該財產確屬離婚時未涉及的夫妻共同財產，人民法院應當依法予以分割。”據此，郭某可以在離婚后就尚未分割的夫妻共同財產提起訴訟。從郭某提起的訴訟請求看，本案為離婚后夫妻共同財產的分割之訴，而非離婚之訴，與J縣法院所做的離婚調解之訴非同一訴訟請求，一審法院受理本案不違反“一事不再理”原則，符合法律規定，程序合法。判決維持。

案件分析

在本案中，孫某的辯護表面上看是成立的，一者根據 “雙方均認可婚后無共同財產及債權債務”，據以作為郭某對共同財產狀況的自認，根據證據規則的相關規定，郭某應當承擔相應的不利的法律后果；二者根據民事訴訟“一事不再理”原則，對孫某和郭某的離婚事實已經經過了法庭審理并有生效的判決裁定，不應再立案受理。

筆者認同法院的觀點，首先，雖然法官及雙方已經就雙方財產的事實進行審查，雙方均認可婚后無共同財產及債權債務。但是，該事實是基于原離婚訴訟郭某和孫某的陳述和提供的證據來認定的，后來郭某提供有關婚內共有財產的證據顯示孫某的陳述是虛假的，根據《民法通則》第四條民事活動應當遵循自愿、公平、等價有償、誠實信用的原則，由于孫某有隱瞞真實，導致了對事實的錯誤認定，其責任在孫某，對該事實的重新認定，也是對錯誤的糾正，符合以事實為真相，以法律為準繩的原則。其次，原離婚訴訟調解內容并沒有處理雙方的財產問題，只是解除了雙方的婚姻關系，故不需通過再審的程序推翻原來離婚判決。最后，本案處理的財產屬于未分割的夫妻雙方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共同財產，所以應當支持對其進行分割。

理論分析

離婚后財產糾紛的法律依據主要涉及下列五部法律、司法解釋的條文：《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四十七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第三十一條；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九條、第二十一條；2015年2月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十七條、第三十四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審理離婚案件處理財產分割問題的若干具體意見》第二十條。上述法規對離婚后財產糾紛給予了基本的指引，實踐中仍然存在著下列問題。

首先，根據“一事不再理”的訴訟原則，原告只有一次可以請求人民法院進行裁判機會。理論上，每一對離婚的夫妻尚未分割的共同財產僅限于夫妻關系存續期間，“從定數和變數的角度來看，每一對夫妻間尚未分割的共同財產應當是一個客觀的定數。”訴訟標的明確具體唯一，因此只要一次訴權。但實際上，由于每一對夫妻間尚未分割的共同財產并不能在離婚之時予以明確，由于案件事實的發展，原告可能發現新的尚未分割的共同財產。原告可以根據新出現的事實，再次提起訴訟，在此情況下，新提起的訴訟請求均可以構成在形式上獨立的訴訟標。新提起的訴訟請求獨立于原來提起的訴訟請求，屬于并行關系，不違反“一事不再理”原則。但是否原告可以無止無休、自主選擇對認為尚未分割的共同財產提起訴訟？筆者認為，基于穩定社會秩序的原則，原告的該項權利不應當被濫用，同時應受到一定時效的限制，這是相關立法者修法時應當考慮的問題。

其次，離婚后尚未分割的共同財產既包括積極財產，也包括消極財產，如夫妻共同債務。理論上，法院應當根據原告的訴求對離婚后尚未分割的共同的消極財產予以處理，但實際法院遵循的原則是，對消極財產在離婚案件中不予處理，留待債權人來主張，在另案中予以處理。該處理原則的合理性在于：消極財產的真實性需要通過債權債務雙方主張及舉證才便于審查；消極財產的處置涉及第三人債權人的利益，故在離婚訴訟當中，不應進行處理，由債權人另行主張。消極財產確認分割的訴權應予以明確化，這也應在修法者考慮之列。

結論：夫妻雙方離婚，無論是協議離婚或者是訴訟離婚，只要是有證據顯示婚內共有財產未進行分配，在知情后的兩年內當事人均有權主張進行分割。在協議離婚或訴訟離婚時通過隱瞞造成離婚的財產分配協議或認定，無論當事人如何自認，對離婚后未分配財產而事實又屬于婚姻存續期間的共有財產的分配，不構成影響。■

（漫畫/趙曉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