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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未遲(五)

2019-11-06 02:26:32白鷺成雙
桃之夭夭A 2019年8期

白鷺成雙

風停云與葉將白逛煙花柳巷之地,滿屋的鶯鶯燕燕,奈何葉將白一個都瞧不上眼。

風停云只當葉將白眼高于頂,卻不曾想過,葉將白心里惦記的全是那個傻里傻氣、笑起來明媚干凈、像一塊上好白玉的趙長念。

葉將白心情不好,臉上神色反而更加溫和,一進刑部的大門,眾人紛紛上來行禮套近乎,只有熟悉他的幾個老臣躲在一邊,完全不敢靠近。

“國公,這是咱們刑部剛提拔上來的內吏?!眴淌汤尚χ屏艘粋€少年到他的面前,“來見個禮?!?/p>

“見過國公!”那少年躬身就拜,露出一截雪白的后脖頸。

葉將白微微瞇眼,掃了一眼喬侍郎,輕笑:“什么時候刑部新升的內吏也需要同我見禮了?”

眾人哄笑,喬侍郎也賠笑:“提攜晚輩,國公體諒體諒?!?/p>

葉將白笑著在主堂里坐下,端起香案上的茶就撂在地上,啪的一聲響,尖銳刺耳,茶水四濺。

四周的說笑聲霎時消失了個干凈。

眾人惶恐不已地噤聲后退,站在最前頭的喬侍郎更是一臉慘白。

“李大人在不在?。俊币黄兰胖?,葉將白施施然地理了理袍子,像是什么也沒發生一般,溫和地問。

“尚書大人已經休沐了。”

“那典獄史一案卷宗何在?”

旁邊的內吏跑得飛快,立馬捧了案卷過來,幾個老臣也跟過來,嚴肅地開始稟告案情的進展。

一頓商議之后,葉將白道:“明日請七皇子過來作供詞,你們安排?!?/p>

“是?!?/p>

瞧著他要走了,幾個腿一直打戰的官吏才松了一口氣。

誰知,一只腳跨出門,葉將白頓住了,回過頭來問了一句:“喬侍郎今日是作何想的?”

本以為逃過一劫,誰知道還是被點名,喬侍郎差點嚇哭了,連忙跟著他出門,走到一個人少的角落里,又是作揖,又是告罪:“冒犯了,下官實在該死!”

盯著喬侍郎看了一會兒,葉將白笑道:“這朝中會逢迎他人喜好的人不少,當然也不是什么壞事,但侍郎大人,誰都知道我不吃這一套,你是如何有膽子把人送來我面前的?”

喬侍郎愕然,想了一會兒,咬牙道:“那下官就是被人害了!也怪下官不好,人家說,下官就信了……”

“嗯?”葉將白瞇眼,“誰說的?”

“宮里的人?!眴淌汤傻皖^,小聲道,“下官也不好明說,都要做人哪!但這話的的確確是從宮里傳出來的,說國公最近甚是寵愛……七皇子?!?/p>

他只是與七皇子走得近了些,這些人就誤會了。

葉將白冷笑,趙長念也真是慘啊,堂堂皇族之后,在他這兒就落得“寵愛”二字,叫她聽了去,又該氣得看雪景了吧。

想到這里,葉將白放松了表情,低低地笑了一聲。

喬侍郎:“……”

“傳言不可信,切忌人云亦云。”意識到自己表情不對,葉將白收斂了一些,正色道,“下不為例?!?/p>

“多謝國公!”喬侍郎連忙拱手。

葉將白拂袖離開,上了馬車才想起來,不對啊,他笑什么???該生氣才對!寵愛皇子這大不敬的名頭,也敢往他的腦袋上安?不要命了?!等有空了,他定要把鎖梧宮里的人清洗一遍!

葉將白氣悶地想著,腦海里又出現了趙長念那張臉,那張清秀可憐、一闖禍就會可憐兮兮地望著他的臉。

莫名地有些煩躁,葉將白對外頭道:“明日你們去接七皇子,我便不去了?!?/p>

許智坐在車轅上應了一聲,然后又覺得不對,回頭問:“主子最近是怎么了?”

“什么?”

“情緒起伏比以前大了些?!痹S智思忖著說,說完又覺得當面這么揣度不太好,連忙加一句,“莫不是遇見喜歡的姑娘了?老一輩的人常說,遇見心愛之人,心情便會起落不定,忐忑不安?!?/p>

這是調侃,畢竟他跟在主子身邊十幾年了,算得上熟稔,人后開開玩笑,也無妨。

然而,沒想到的是,此話一出,車廂里啪的一聲摔了個茶杯。

“主、主子?”許智嚇著了,連忙掀開車簾看去。

葉將白臉色鐵青,手里還捏著茶蓋,上好的白玉茶杯碎在矮幾上,尖銳的口子像極了他此時的眼神。

一個激靈,許智按下車簾,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主子胸中有千秋大業,哪里能用這些兒女情長來開玩笑呢,是他不好,再不提了就是。

七皇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刑部便將典獄史被刺一案提了出來。根據七皇子之前的口供,他們在八寶殿附近找到了兇器,也圈定了幾個嫌疑人。

知道自己是要去刑部一趟的,趙長念這天起了個大早,自個兒穿戴好衣裳,喜氣洋洋地等著人來接她。

然而,卯時兩刻,葉將白的人還沒來,皇后宮里的人倒是先至了。

“今日娘娘念起殿下,便請殿下過去問安?!睂m女拿了手令與她行禮,“還請七殿下動身?!?/p>

她母妃死了,要喚皇后一聲母后,去請安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但皇后素來不待見她,從未像這樣主動邀她去問安,今日這是怎么了?

長念接了手令看仔細,猶豫片刻,還是笑道:“好,等我一下?!?/p>

葉將白晚上沒睡好,一早起來頭就疼,坐在床邊揉了半晌,不見好,便也不管了,讓人伺候更衣起身,一邊用早膳,一邊對許智吩咐:“今日算是七皇子頭一回摻和前朝,你派人早點去接,切莫誤了時辰?!?/p>

許智拱手:“人已經在路上了。”

“東宮可有動作?”

“昨夜大牢進了刺客,雖未曾得手,但沒留活口,無法指證?!痹S智道,“不過看樣子,東宮也是急了?!?/p>

怎么會不急呢,最近半個月太子都使勁在皇帝面前掙表現,為的就是抹平壽宴失職之過,重新爭取軍餉督管的差事。結果沒想到這案子偏生壓了一個月,在戶部臨審軍餉的時候,才放了出來,這讓皇帝想忘記他的過失都不行。

太子自然是氣的,但也沒什么辦法,案子要審,還極有可能跟他扯上關系,他能做的就是將一切危害到他的可能統統扼殺。

葉將白是早料到太子不會留天牢里的人,所以加強了守衛,就等著抓人,沒想到,抓的都是死人。

也無妨,太子沒得逞,就是他葉將白贏了,指不指證倒是無關緊要。

優雅地用完早膳,葉將白起身帶著人準備出門,可剛走到門口,腦子里突然一閃。

“許智。”他皺眉,“七殿下那邊,確定沒問題?”

許智拱手道:“東宮一早去了文殊院,想來就算有心阻撓,也是分身乏術?!?/p>

“你蠢嗎?!”葉將白大怒,“沒有東宮,還有中宮!”

當今皇后可是太子嫡親的生母,寵太子寵得上天入地,為了太子,她有什么做不出來的?!

許智臉色一變,慌忙道:“那臣下現在進宮?”

“哪里來得及?!”葉將白抬頭看了看天色,拂袖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七皇子是靠不住了,立馬想法子彌補。刑部那邊你請太師先過去,嚴刑拷打,弄兩份指向五皇子的供詞?!?/p>

“這……”許智為難,“光是供詞怕是不夠?!?/p>

“我知道?!比~將白惱道,“但現在還有什么法子?!中宮有心留人,七皇子生死都難料,更別說今日能出宮了?!?/p>

一想到趙長念那瘦弱的身板,葉將白頭更疼,別的皇子都有自保能力,偏生這個人,真死在哪兒了都沒人知道。

“備馬!”

“主子,有馬車……”

“我說備馬!”

“是!”

馬嘶長響,葉將白扯了韁繩就往皇宮的方向沖,看著前頭茫茫的雪,他頭一回覺得自己瘋了。

原本今日他親自去接人,便什么事也不會有,可他怎么就一時疏忽,本末倒置了呢?!趙長念在這案子里是很重要的一環,他還挖了很多的坑要給她跳呢,她哪能還沒跳進他的,就先跳進別人的呢?!

雪風刮在臉上,跟冰刀似的,葉將白咬牙,愣是硬撐著從國公府策馬到了西宮門。半個時辰的工夫,他的衣襟上已經結了霜。

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七皇子要是真這么沒了,那……那他就……

“國公!”西宮門旁邊停著一輛馬車,馬車邊,有人歡喜地喚了他一聲。

葉將白頓了頓,瞇著眼睛瞧過去,就見雪里有一團紅通通的東西。

他策馬湊近了些,那紅通通的東西便顯出了趙長念那張白凈的臉,被凍得有點嫣紅,但依舊沖他笑得傻里傻氣的。

“您怎么親自來了?他們都說您今日忙,沒空呢!”她朝他蹦蹦跳跳地過來,仰起頭來看他。

喉嚨里堵了堵,葉將白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才放松似的喘了口濁氣,想張口說話,卻先被冷風吹得嗆咳起來。

“哎呀,您快下馬!”長念看他咳得厲害,連忙伸手將他從馬背上拽下來,一路往車上拖,一邊碎碎念,“好好的馬車不坐,怎么要騎馬呢?!您也沒穿棉襖,會受涼的。”

“你……喀喀……殿下為什么會在這里?”被扶上馬車,葉將白握拳擋在嘴邊咳著,一雙眼里滿是不解。

長念道:“今日不是說好要去刑部嗎?我怕耽誤事,就提早出門了。”

“沒人來請殿下嗎?”葉將白很意外。

“國公料事如神。”長念很是崇拜地抱拳,“母后派人來請了,但我想著晚點去請安也無妨,正事要緊,于是便自個兒出來了。”

“自個兒出來?”

“對呀,我也沒見著國公的人的影子,幸好您提前給了我出宮的牌子,我還能自個兒出宮?!遍L念感嘆道,“國公真是算無遺策?!?/p>

葉將白:“……”

這是瞎貓碰見了死耗子,撞了大運吧?!她竟然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逃過一劫?!他壓根沒算到這里,倒是機緣巧合提前給了她出宮的令牌。難不成這就是命數?這人命大?

葉將白滿懷感嘆,又忍不住多看她兩眼,結果一看過去,就瞧見了這人左側臉下頜位置上劃了一條細細的口子。

口子泛紅微腫,一看就是新傷。

“這是怎么弄的?”葉將白問。

長念不解,順著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臉,恍然笑道:“這個啊,今日起得早,拿了佩劍想舞兩下活動手腳,誰知道一個不小心,碰著了?!?/p>

會碰成這樣?葉將白皺眉,覺得有問題,可面前這個人壓根不給他思考的時間,一邊比畫一邊嘰嘰喳喳地道:“那劍是北堂將軍送的寶劍,讓我掛在墻上辟邪。我想這種裝飾用的劍多半都沒開刃,誰承想鋒利著呢,幸好只是碰了一下,不然我的小命都沒啦!”

北堂繆送的劍?葉將白被這話吸引了注意力,道:“看來北堂將軍甚為看重殿下?!?/p>

“那倒也沒有,是我總夸他的佩劍好看,他不勝其煩,才挑了一把送我的。”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長念道,“算不得什么看重?!?/p>

葉將白不置可否,只道:“殿下下次注意些?!?/p>

“我曉得的?!遍L念點頭。

她的馬車里沒有暖爐,但怎么也比外頭大風大雪暖和,葉將白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俊眉擰成了麻花。

長念唏噓:“昨日我回宮都沒著涼,沒想到今日國公倒是中了招。”

葉將白嘴角微微一抽,心想,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報應?

不過,打噴嚏而已,也算不得什么,他這常年鍛煉著的身子,怎么也比面前這弱不禁風的人結實。她都沒生病,自己哪兒能倒下。

于是,葉將白坐直了身子,硬生生地將幾個噴嚏憋了回去。

等馬車到刑部的時候,長念蹦蹦跳跳地下了車,回頭便看見葉將白臉色慘白地站在車轅上。

“國公?”

“無妨?!彼麛n攏衣袖,從容地下了車,引著她從正門往里走。

長念踩著他的腳印,怯生生地左顧右盼,發現刑部不像她想象中那樣掛滿陰森森的刑具,倒是個亮堂堂的庭院。

“這邊請。”前頭已經有人在候著了,一見著葉將白,立馬行禮,然后帶路。

葉將白側頭看了看,問:“太師到了?”

“是,許大人已經請太師去了前堂主審。”

唐太師是個極會用手段審人的,當然了,請他來的代價也不小,要是早知道七皇子這邊沒問題,他就不走這一趟了。

一想到等會兒唐太師會說什么,葉將白覺得頭更疼了,下意識地回頭瞪了身后的人一眼。

趙長念正滿眼新奇地伸著腦袋望呢,冷不防被他一瞪,還以為自己哪里做錯了,連忙低頭跟條小尾巴似的跟在他的后頭,看得人又好氣又好笑。

“國公,七殿下?!鼻疤瞄T口,喬侍郎接應了兩人,引著他們進審堂,一邊走,一邊道,“已經有一人招供,說參與了太后壽宴當日的刺殺,剩下三人仍在堅持,但也撐不了多久。”

長念聽得很驚訝,這就招了?那案子豈不是很快能結?

“殿下。”葉將白目視前方,低聲問她,“您還記得自己當日所見嗎?”

“記得的?!遍L念點頭,若是能看到人,說不定她還能認出來。

葉將白點頭,進審堂去與迎出來的太師拱手問禮,寒暄一陣,便讓她站去堂前,仔細看正在受審的三個人。

長念低頭瞧了瞧,覺得這三個人都不太眼熟,不禁皺了眉。

“當日,只有殿下目擊過兇手,所以,這最后一輪,需要殿下來定論。”唐太師摸著一把黑胡子,神色嚴厲地道,“一言定生死,還望殿下慎重?!?/p>

這話說得是很有道理,但聽起來跟威脅人似的,長念不太舒坦,下意識地看了葉將白一眼。

葉將白在側席上落了座,正撐著眉骨半瞇著眼,看起來不太舒服。

沒法問他,長念只能直接問唐太師:“兇手一定在這三個人當中嗎?”

唐太師微微一頓,而后笑道:“是。”

可是,分明不在??!長念垂眸,回頭再看了那三人一眼。

三人當中,有兩人穿著灰白色的囚衣,而最邊上跪著的那個,穿了深藍色的宮人衣裳,衣裳被血浸濕,依舊還能看出緞面的材質。這樣的打扮,和她當日看見的刺客很像,但應該不是,個子不對,太矮了。

拳頭緊了緊,她小聲道:“要是這三個人里沒有呢?”

“不可能,除非殿下當日并未看見兇手?!碧铺珟熐昧饲冒干系木碜?,“但這上頭寫的,殿下是看見了兇手,驚嚇過度,才會躲進八寶殿之中。若是沒看見兇手,那殿下……”

長念心里一沉,有些惶恐地看向葉將白,她沒撒謊,她是真的不認識這三個人?。?/p>

察覺到她的目光,葉將白皺眉睜開眼,有些不耐煩地用下巴指了指那穿著深藍色宮裝的人。

要她撒謊?

長念一愣,心里有些抗拒,可葉將白做了這個動作之后就又伸手扶著額頭閉目養神了,她想求助都不行。

怎么辦?怎么辦?要聽他的嗎?

審堂里安靜了許久,直到唐太師喚了一聲:“殿下?”

“是這個?!遍L念緩慢地抬起手,指了指那個穿著深藍色宮裝的人,“當日,兇手穿的就是這一身,我同國公說過,供詞里也該有。”

被她指著的人一個激靈,瞪大了眼,想喊什么,旁邊的官差立馬上前,一腳踹上他的肚子。

噗地吐了一口污穢物,那人倒在地上抽搐,神色痛苦,說不出話來了。

長念身子抖了抖,微微退后半步,神色驚恐。

葉將白總算抬了頭,道:“殿下先上座休息?!?/p>

她這小雞崽子,肯定沒見過這種場面,難免心里不舒服。

長念遲鈍地點頭,慢慢挪回他旁邊的位置,坐下。

有了她的指認,唐太師就開始逼供了。下頭那人叫得慘烈,剛開始抵死不認,但冷的熱的刑具過了一遍,最后還是奄奄一息地招了。

“何人指派?”

“五……五皇子?!?/p>

長念臉色發白,眼睜睜地看著官差捏著他的一只手在供詞上按下血印,另一只手死死地摳著椅子的扶手,想說什么,卻張不開嘴。

她冤枉了一個無辜的人。

“殿下,這邊請?!比~將白起身喚她。

長念抬頭,深深地看進他的眼里,他平靜地回視她,目光和善。

“事情已經了了?!彼f,“有在下在,殿下可高枕無憂?!?/p>

高枕無憂嗎?長念的眼睛有點紅,她的高枕無憂,難道必須建立在別人的性命之上?明知道是無辜的人,她也要硬踩著人家的尸骨往上爬嗎?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然而,葉將白像是很習慣了,滿目鮮血也沒有半分不適,扶她起身,一同退出審堂,遠瞧著唐太師跟出來了,便道:“殿下辛苦,隨我們一起去用膳如何?”

日頭當空,已經快到午時,長念的肚子的確餓了,但她不想吃這頓飯。

“今日出宮,還未去與母后請安呢,我也該早些回……”

“殿下不必擔心,等用過午膳,在下送殿下回宮?!比~將白微笑,“況且皇后娘娘向來有午休的習慣,您現在回去,也請不了安。”說著,他半壓著她的肩膀,將她欲往外挪的身子壓了回去。

長念身子有點僵硬,還未反駁,這人就已經轉過頭去朝人拱手:“有勞太師,葉某已經備下薄酒,還望太師給個顏面?!?/p>

“國公客氣。”唐太師哈哈一笑,“有段時間沒敘舊了,也該找個地方聊聊。”

“是?!比~將白頷首,側身就做請的姿勢,“太師、七殿下,往這邊走。”

唐太師微微一頓,只一瞬,就恢復常態,笑道:“殿下也去?”

趙長念迎上他的目光,只覺得毛骨悚然,下意識就想搖頭。

“殿下與我也算是有些交情,這個時辰了,不請殿下共進午膳可說不過去啊。”葉將白失笑,很是輕松地抓了長念的胳膊,半扶半拉地把她往前頭一帶。

得,說什么都晚了,趙長念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跟著走。

朝中兩位重臣要談事,她一個皇子,還是一個不怎么受寵的皇子,是怎么都不該在場的。唐太師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蹭飯礙事的傻子,雖然帶著笑,但讓她渾身都不舒服。

刑部里頭就有單獨的閣樓,二樓之上就有廂房酒席,滿桌子的美味佳肴,有好多,長念都是頭一回見。她雖然頂著皇子的名頭,在宮里的吃穿用度卻都是在規制之內,少有小灶花樣,因此也沒什么見識。

葉將白顯然知道這一點,故而一坐下,就開始給她介紹菜肴,用料都不鋪張浪費,但廚子手藝很好,色香味俱全,引得人胃口大開。

“那,我就不客氣了?”長念咽了口唾沫。

葉將白慈祥得仿佛一個老父親,溫柔地給她夾著菜,時不時也招呼一聲唐太師,讓他別客氣。

唐太師神色復雜,看著葉將白親親熱熱地給七皇子盛湯,又看著他拿了自己的手帕給七皇子擦嘴,一口氣沒咽對,連連嗆咳。

“太師怎么了?”長念大快朵頤之余,還抬頭關心了他一句,“要喝茶嗎?”

“不必?!碧铺珟熜Φ溃袄戏蛑皇怯X得國公溫柔體貼,實在是良婿之選?!?/p>

此話一出,長念立馬看了葉將白一眼。

對啊,國公今年也是二十好幾的年歲了,年少得志,位高權重,按道理說,怎么也該妻妾成群的,可他到現在別說有正妻了,連個紅顏知己都沒聽說過有。

下意識地,長念低頭看了一眼他的胯下。

葉將白:“……”

葉將白氣不打一處來,放了筷子,對唐太師道:“承蒙太師看得起,若是有良緣,介紹一段給葉某也無妨啊?!?/p>

“哈哈,國公的姻親,誰不想攀?!”唐太師舉了舉酒杯,“但葉家老爺子高傲得很,輕易不與人說話,老夫也沒機會去他老人家面前進言?!?/p>

葉家也是世家貴胄,但與北堂家的團結不同,葉家家門散落,血脈不和,葉老爺子醉心丹藥,不問外事,故而就算有閨女想塞給葉將白,那也得經歷九九八十一難。

葉將白唏噓:“別說太師了,我最近想去請安,他老人家也是不見。”

“國公言重了,您是葉家光宗耀祖之人,哪有連您也不見的?!”唐太師捻著胡須,眉目間隱隱有不悅。

葉將白笑著敬了他一杯酒,又說了不少恭維話,可他的臉色還是有些陰沉。

長念咬著軟糯的肘子肉,瞧著情況有點不太妙啊,她雖然是來蹭飯的,但飯桌上氣氛這么凝重,她也沒法吃了。

她放下筷子,想了一會兒,弱弱地開口:“太師莫怪,國公受了寒,今日心情不好,難免說錯話,還望太師莫往心里去?!?/p>

誰都知道這七皇子是個不頂事的,就算在一張桌子上,唐太師也只當她是個擺設,誰承想這擺設竟然開口了,仔細一聽,竟還是在替輔國公說話。

堂堂輔國公,替人說人話,替鬼說鬼話,這還是頭一回有人護著他,替他說話,而且這開口的人,還在發抖。

“若國公委實不能讓太師消氣,那這一杯,念敬太師?!遍L念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捏著杯子站起來,小身板直晃。

葉將白一臉錯愕。

身邊這人淺藍的衣料在他的眼角晃悠,手里的酒杯顫啊顫,灑了好些酒染上袖口??伤氖忠恢睕]放下來。

見唐太師沒反應,她還固執地繼續往前端了端,臉上的笑很僵硬,但到底是一直笑著的,顯得有些諂媚。

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有一種養出孝順孩子的欣慰感。

然而,唐太師遲遲沒反應,葉將白便有些不悅了,趙長念說什么都是皇子,磨開面子給臣子敬酒,還有人能不受的?!

他跟著起身,握住長念的手,淺笑,帶著歉意地道:“七皇子獨居久了,與人接觸不多,不太懂事,太師多包涵。”

說完,他替她將酒杯放去了唐太師的手里,再握了握她的腰,示意她坐下,眉目之間,又是愉悅又是責怪。

長念有點不好意思,訕笑著看著他。

唐太師都顧不上生氣了,滿臉錯愕地看著兩人:“國公你……”

像是奸情被撞破似的,葉將白眉頭輕皺,想辯駁,又略微心虛,眸子回轉間萬般思緒,再抬眼,便是一副無奈苦笑之態:“太師與葉某也算是忘年之交,有些事情,還望太師莫要說與他人?!?/p>

唐太師:“……”

這就……承認了?

不對啊,他記得葉將白此人最是無情,怎么突然就開了竅?

他再定睛看看,七皇子的確生得清秀可人,外頭哪兒也找不到這么好的,一切好像是順理成章的,但他總覺得匪夷所思。

“太師若實在想拜會老爺子,葉某便回去稟上,試一試?!比~將白別開頭,似是不敢再與他談這方面的事,干脆讓了步,慌張地道,“等有消息了,便讓人去知會太師?!?/p>

要是之前葉將白答應,唐太師會很高興的,但現在,他連笑也笑不出來,只能拱手胡亂地應下:“好……”

“來,嘗嘗這個!”似是已經被看穿便豁出去了,葉將白又給趙長念夾菜,眼里眉間都是說不出的溫柔。

趙長念傻眼了,葉將白在說什么,她沒聽懂,但面前唐太師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讲潘惺裁丛捳f得不妥嗎?還有,葉將白怎么突然給她喂起飯來了?她有手,能自己吃!

伸手想去搶筷子,卻被旁邊這人狠狠地瞪一眼,長念看看他,再看看唐太師,感覺自己腦袋里都是糨糊。

而一邊的葉將白,只覺得七皇子真是個福星,誤打誤撞也能救他于水火。

唐太師家里有五個女兒,三個許給了高門大戶,還剩兩個小的,一直想跟葉將白攀關系。葉將白是沒法推拒,才會與趙長念逢場作戲。還別說,這一招挺奏效,唐太師沒再繼續生氣,也沒再攀談,只狐疑地看著他們,一臉尷尬。

葉將白十分從容,客套話、恭維話都說了個遍,用完午膳,還道:“番邦今年進貢的東西里,有兩件稀有的和田玉器,圣上隆恩賞賜于葉某,知太師也是懂玉之人,待會兒便讓人送一件去府上?!?/p>

“這……國公客氣了,不敢當啊?!?/p>

“哪里哪里,太師今日委實辛苦,應該的?!?/p>

話說到這個份上,唐太師自然也給足了葉將白面子,哈哈一笑之后應下,再不說別的。

長念看了看旁邊的鐘漏,午時已經過了。

未時一刻,葉將白用他那溫暖的馬車把她送回宮,剛到鎖梧宮附近,就聽見兵甲碰撞之聲,分外嘈雜。

“怎么回事?”半醉的葉將白有些暴躁。

許智看了看,低聲回答:“前頭似乎戒嚴了?!?/p>

戒嚴?葉將白不解,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喚一聲:“林茂!”

“卑職在!”聽見輔國公的聲音,御林軍督管立馬跑了過來,朝他拱手,“國公怎么過來了?”

“這里在干什么?”

林茂擦擦額頭上的汗水,低聲道:“皇后娘娘有令,請七殿下去中宮一趟,但殿下不見了,連帶著傳令的宮女也消失無蹤,娘娘是急了,才派卑職帶人來看看?!?/p>

葉將白眼皮一跳,回頭看了身后的趙長念一眼,干脆下車,把車簾放下,然后若無其事地道:“后宮這么大,七殿下去散散步,不在鎖梧宮也正常,怎的就至于如此興師動眾?”

“娘娘說,那宮女過了兩個時辰都沒有回去復命,一定是出了事?!绷置?,“宮女還是其次,殿下的安危要緊?!?/p>

“我沒事呀。”車簾被掀開,趙長念伸了腦袋出來,笑嘻嘻地道,“我跟國公去了一趟刑部而已?!?/p>

葉將白:“……”

他是打算問清楚事情,把這人偷偷塞回鎖梧宮的,這樣一來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會牽扯到他??蛇@傻子怎么膽子大到直接跳了出來?!那豈不是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成她同伙了?!

林茂看見她,臉色也變了變,然后拱手行禮:“七殿下,若蘭呢?”

“若蘭是誰?”趙長念一臉茫然。

“皇后身邊的宮女,今日來鎖梧宮傳話的那一位?!?/p>

“啊?”長念想了想,“是有個宮女來傳話讓我去請安,可我說我要同國公先出去一趟,她便回去復命了?!?/p>

林茂驚了驚,搖頭:“那宮女并未回去?!?/p>

“那趕緊讓人去找啊,許是迷路了吧。”

林茂微微抬頭,認真地打量了一番這位七殿下的神色,發現她表情十分坦蕩,一點也不像在撒謊,于是按下了心里的疑惑,行禮道:“還請殿下去一趟中宮。”

趙長念有點害怕,下意識地站到了葉將白的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

葉將白瞇眼:“殿下,在下還有事要忙?!?/p>

“幫幫我啊?!彼蓱z兮兮地道,“我一個人去,沒好果子吃的?!?/p>

“殿下開玩笑,皇后娘娘母儀天下,溫柔良善,如何會不給您好果子吃?!”

真不愧是打小混跡官場的人,這種不要臉的話都說得出來。皇后要是溫柔良善,那她就是觀音菩薩在世!

長念咬唇,伸手抓著他的衣袖,不松。

葉將白嘴角抽搐,低聲道:“殿下是多大的人了,還耍賴?”

“我不管?!遍L念悶聲道,“你說過要罩著我的?!?/p>

這半撒嬌、半哀求的語氣,聽得葉將白身子一震,恍然想起可能是自己剛剛在桌上對她實在太過溫柔,讓她誤會了什么。

他哭笑不得,連忙解釋:“殿下,您應該清楚,在下對殿下沒有非分之想?!?/p>

嗯?怎么就說到非分之想上頭去了?長念很困惑,抬頭看他。

清澈明亮的一雙眼,帶著點霧氣,大大咧咧地望進他的眼睛里。

葉將白一愣,感覺胸口又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悶疼得緊。

她是不是覺得他始亂終棄?正常人都知道方才只是逢場作戲?。?/p>

不,不對,七皇子比平常人要蠢一點,別人不會當真的,她可能就當真了,甚至還會覺得他要一輩子保護她、照顧她,因為喜歡她才幫她。這誤會就太大了??!

可現在人這么多,他也沒法解釋,要是直接甩袖子走人,這七殿下當場哭了也說不準,到時候他不僅沒法獨善其身,還要被扣上一頂戲弄皇子的帽子,那還不如幫她一把呢。

葉將白神色很復雜,片刻之間,內心已經經歷了好一番糾結,再低頭,對長念說的就是:“好?!?/p>

長念莫名地打了個寒戰,覺得這人可能多想了點什么,但既然人家已經答應了,她也沒必要再說,只消高高興興地謝過,然后跟他一起去了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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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將白聽聞趙長念無故遇刺身負重傷,一想到趙長念那柔弱的小身板挨了刀子,葉將白的眉頭便皺了起來。思及她拿可憐兮兮的眼神瞅自己,委委屈屈地說“國公,您沒護我”,葉將白的心情都跟著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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