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璞真白族扎染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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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之未琢者為璞，或指蘊藏有玉的石頭；亦喻人之天真狀態(tài)，質(zhì)樸，淳樸。”

璞真白族扎染博物館位于大理市喜洲鎮(zhèn)周城村滇藏公路61號。這地址有些特別，不若常見的某街某號，而是直接以“滇藏公路”冠號，如此，便有了地理空間上的闊大感。在這闊大的空間中，博物館是一個點，位在具體的某處：61號，可尋可觸。館院古色的木門側(cè)過街面，向著巷道而開，巷道的墻上，掛滿了花色各異、尺幅不一的扎染壁掛，向著街道，迎進滿巷春光。

白族扎染技藝的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張仕紳的講解是從門外就開始的，扎染的歷史，扎染的概況，博物館的由來，進了院門，就把一行人往右側(cè)的展間里帶，開始進入扎染的詳細歷史。聽著講解，2006年5月，白族扎染技藝經(jīng)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2007年6月，張仕紳便入選為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白族扎染技藝項目代表性傳承人。這些難得的努力進入耳中。1941年出生的張仕紳在世俗的光陰里已屆古稀之年，而面對千年的白族扎染技藝，此時他還依然春光燦爛、精神灼灼，事實上，以他講解的音量，完全可以不用擴音麥。

展廳門外階下是一方天井，齊院門靠巷的照壁粉墻正中寫著四個墨字：藝林藏秀。壁下倚墻盆花簇簇，花木嫣然。在天井的頂上，橫向搭了數(shù)幅用長桿從兩側(cè)穿掛的藍白迷彩的長幅扎染，幾乎遮住了整片天空，每一幅長布的中間都向著院中凹下來，不時隨風拂動，抬眼望去，仿若“天女牧羊”般的萬云祥集之景，而在層層“粼云”之上，猶現(xiàn)出片片“藍天”。

院子的西廳正中是一道過廳，穿過去，里面又是一重天井。這天井卻不若外面，而是以相同尺寸、不同圖案的青白扎染方布鋪地，每幅上面覆以尺寸相應的鋼化玻璃，拼縫處橫平豎直，正所謂井井有條。天井正中設兩層紅漆圓臺，上立男女老少穿扎染民族服飾的模特多人。圓臺正中立一柱，柱上赫然穿著三只從下到上尺寸依次縮小的紅色升（生）斗，每只斗側(cè)四面雕花，一斗雕蓮，寓意連升三級；二斗雕牡丹與瓶，取其富貴平安；三斗雕蝙蝠，意味有福有祿。四面各屋及檐下又是各布展，檐下墻壁上各嵌以精美的圓形木雕。這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傳統(tǒng)白族院落，屋院嚴整，層層遞進，門戶精美，處處雕花，各個展廳便依序從外向里，徐徐展開白族扎染的前世今生?！霸驹戳鳌薄霸臼兰摇薄熬氛故尽薄胺被ㄋ坪啞薄霸倔w驗館”，我們一個展廳一個展廳向里走，于是，一寸一寸，見出了這“璞”之質(zhì)，這“真”之懷。

這“璞”，是光陰久遠。扎染，古稱“絞纈”，據(jù)史書記載，東漢時期，大理地區(qū)就有染織之法。唐貞元十六年，南詔舞隊到長安獻藝，所著舞衣“裙襦鳥獸草木，文以八彩雜革”即為扎染而成。明清時期，洱海白族地區(qū)的染織技藝已達到很高水平，出現(xiàn)了染布行會，明朝洱海衛(wèi)紅布、清代喜洲布和大理布均是名噪一時的暢銷產(chǎn)品。到民國時期，大理地區(qū)居家扎染已十分普遍，以一家一戶為主的扎染作坊密集而著稱的喜洲成為名傳四方的扎染中心，以至“家家有染缸，戶戶出扎染”。至當代，喜洲鎮(zhèn)周城村更是成為遠近聞名的手工織染村，“周城”的名字，與扎染這一古老的染織技藝相融相成，連為一體。

這“璞”，是自然色味。據(jù)介紹扎染的染料為蒼山所出的植物染料，有板藍根、艾蒿、紅花、杜仲、大黃、黃芩、紫草等，其中，以板藍根漬染的藍底白花扎染，是白族扎染的傳統(tǒng)和主題。觀看染料的制作過程，見須先將板藍根的莖葉裁切成段，放入缸內(nèi)以適量水和石灰浸泡后，以木棒攪拌搗杵，在這一天里兩至三次，直至將莖葉搗碎，汁液浸出，再經(jīng)后面十日左右的發(fā)酵后，將其中渣滓濾出，染料即為告成。染布的時候，以布料入染次數(shù)之多寡，每染一次，色深一層，是為“青出于藍”。染出的布料，青者是蒼山之青，藍者是洱海之藍，白者是蒼山之雪，而那些紛繁多姿的圖案，便是這蒼洱大地上不凋的花。

這“璞”，是原初溫度?？棽肌⒅迫玖?、繪圖、制版、絞扎、浸泡、染布、蒸煮、曬干、拆線、漂洗、碾布，一塊扎染布的誕生，原來里面的每一道工序，都帶著指尖的溫度。尤其是絞扎和浸染兩道核心工藝，更全在于操作者手上的掌握。絞扎，又名扎花或扎疙瘩，只見巧手的婦人將印有花紋圖案的布料用撮皺、折疊、翻卷、擠揪等方法，使之成為一定形狀，而后用針線一針一針地縫合或纏扎，將其扎緊縫嚴，縫扎完成的一塊塊布料，就變成了一串串“疙瘩”。另一個人而后浸染，將“疙瘩”布用清水浸泡后放入染缸里，經(jīng)一定時間后，撈出晾干，再復入缸浸染，如此反復，直到色值達到預期。由于在手工縫扎過程中的針腳不一，以及染料浸染程度的不同，染出的布料，絕少有一模一樣的兩塊，為此，幾乎每一塊扎染的布料，都是獨一無二的藝術作品?，F(xiàn)今的扎染，除了布料不再用手工織，其他工序依然大抵如舊。璞真扎染坊生產(chǎn)的扎染服飾和工藝品，它們有一個溫暖的名字：媽媽制造。就在此際，在進博物館第一個院子西廳的檐下，便有一對看似母女的白家女子，正專注地將白布攤在膝上縫扎“疙瘩”，將這燦美的春光，一針一線，縫扎成歲月的美好圖樣。

這“璞”，是時光情懷。在進博物館第二個院子的西廳里，展出的是大理這片土地上傳承久遠的各種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里面囊括了錫器、銀器、下關沱茶、瓦貓、剪紙、劍川木雕、土陶、刺繡、甲馬、面塑等燦爛文化的傳承以及制作技藝，一一映現(xiàn)出這片蒼洱大地的歷史風貌、文化圖景。從這展廳右轉(zhuǎn)，過道旁一方敞開的展臺，上置一臺古舊的木架手工織布機，一片天光從高處泄下來，落在織機上面，機上的一匹白布正織到一半，機前的高凳暫時空著，似乎，只等著母親從廚間回到機前，這匹白布就要刷刷地往下織下去，時光，就要在織機的嗒嗒聲里回到那些粗璞的過往。

璞素，璞拙，璞玉渾金，抱璞守真。往往，這世間事，非抱璞心者不能成，抱璞而行，初心不殆。璞真白族扎染博物館的創(chuàng)辦者、璞真扎染坊坊主段樹坤、段銀開夫婦便是如此?！霸堅P扎三春錦繡，染花染草染七彩人生?！碑斶@兩個各自出于扎染世家的人走到一起，扎染，便成了他們共同的人生。1998年，夫妻二人重建起祖上傳下的家庭作坊“璞真染坊”。段樹坤繪圖制版，段銀開負責創(chuàng)新針法和扎花技藝，夫妻二人共同完成的作品多次獲得獎項。2018年5月，段銀開入選為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代表性傳承人。

楊勁韜／攝

回想2008年，段樹坤收購得當?shù)匾惶幚蠌S房，欲將其改建為以白族民居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為基本建筑形式的扎染博物館。夫妻二人在村內(nèi)挨家挨戶走訪收集、挖掘、整理、搶救傳統(tǒng)扎染圖譜1800余張、模版3600余塊、傳統(tǒng)扎染作品700余件，使大批珍貴民間藏品得到保護和展示，在當?shù)匚幕块T的幫助扶持下，展館成為國內(nèi)第一間專業(yè)的扎染文化博物館。2015年，博物館開始試運行，館、坊一體，前院展覽，后院生產(chǎn)，將扎染文化展示與生產(chǎn)制作示范相結合，推向旅游市場，并先后成為國內(nèi)多所大學的教學實訓基地。此時，時間已近正午，而段樹坤還不能去吃飯，就在染坊的樓上，正有一班從北京來的大學生在操作學習扎染技藝，他得去現(xiàn)場指導著他們。

這時，陽光有些烈起來。有如春花一樣皎然的女孩買了洱海藍的扎染裙，穿著從門內(nèi)走了出來，不經(jīng)意，便將這整個的春天，都收進了那一湖洱海的波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