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別讓他跑了

◎ 劉繼榮

公公一直半開玩笑地向我們抱怨，說婆婆是個煩人精，管頭管腳，他都快70歲了，還不能享有跑步的自由。婆婆振振有詞：“你個傻瓜精，700歲又如何，還不是傻得像個甜瓜！”

婆婆把我拉來做盟友，叫我勸公公別任性。我一個做兒媳婦的，不好掃了婆婆的面子，只得敷衍一下，叫公公悠著點跑。但公公沒有聽，最近居然打算報名參加馬拉松比賽。

假裝做婆婆的盟友

二老吵起來非常有趣，恰逢周末，兒孫們皆飛奔過來觀戰。吵著吵著，婆婆連連出現失誤，公公勝券在握，卻不戀戰，背著手施施然離開。兒孫們全都笑嘻嘻，一哄而散。

婆婆一把抓住我，央求道：“好孩子，只有你能去對你爸當頭棒喝一下，叫他千萬別再跑了。你去教導他鍛煉要適度，寫寫毛筆字，跳跳廣場舞，隔三岔五再辟個谷，既安全又省大米。”我只好硬著頭皮領命前往。

書房里，公公正揮毫潑墨。我正琢磨著如何開口，公公卻咳嗽一聲，想請我幫個忙。他的身份證被婆婆沒收了，叫我想法子弄出來，他比賽報名要用。公公誠懇地說，婆婆完全是杞人憂天，他身體各項指標都正常，跑起來根本不費力。這話我信，上次重陽節去登山，公公神采奕奕，無比矯健，反而是后生小子們氣喘吁吁。

我打算向婆婆表明真心，勸她別再偏執。公公搖頭道：“你媽這人越孤獨越勇敢，如果失去你這個盟友，她會對我監管更嚴，我這輩子都別想參加馬拉松了。我還是假裝被你說服了吧，這樣才好見機行事。”

只瞞住一個人的秘密

最后，身份證是5歲的小侄兒偷出來的。公公每天假裝出門散步，其實是去體育場跑步。婆婆覺察到一絲蹊蹺，感慨道：“真奇怪呀，你爸忽然變老實了，不會另有陰謀吧？”眾人皆嘻嘻哈哈打岔。

提心吊膽的我們終于盼到了比賽的日子。那天早晨，負責攝影、陪跑、送飲料的人全都到齊了，卻唯獨不見公公的蹤影。老公說：“糟了，會不會是老媽發現了我們的秘密，把老爸扣押了！”

我們浩浩蕩蕩地回家，卻撲了個空，正面面相覷，忽然接到婆婆打來的電話，說公公人在醫院，所有人大驚失色。

原來，公公那天起得格外早，在樓下做熱身運動時，忽然腰疼得站不起來，大呼小叫地給婆婆打電話。婆婆臨危不亂，叫鄰居幫忙開車，把公公送往醫院。面對醫生，公公不敢隱瞞實情，全招供了。診斷結果為運動過量造成腰椎間盤突出，先控制癥狀，然后做手術。

合力捉住一個甜瓜精

我們圍繞在病床邊，無人提及跑步的事。婆婆格外淡定，不罵人，不追究，只是有條不紊地辦理各種入院手續。

趁婆婆出去的工夫，公公苦笑道：“真后悔沒聽你媽的勸，老覺得自己還年輕，今后我得勇敢起來，承認自己是個老年人。”看到公公臥床的模樣，我也心下慚愧。

公公的手術很成功，術后第三天，醫生說可以略微活動幾分鐘。婆婆去樓下餐廳買粥，囑咐我看緊公公。我愕然：“一個還未痊愈的人，他能干什么？”婆婆說：“病人？他就是個慣賊，一不留神就能捅破天。你別看他躺在床上乖得像剛落地的嬰兒，我認識他50年，他已成精了。你看著吧，他總會鬧出幺蛾子的。”

我掩住嘴笑，婆婆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此刻，點滴已經打完，公公也睡著了，我信步走出去透個氣。忽然，有個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你給我站住！誰叫你跑出來的？”我一驚，循聲望去，不禁瞠目結舌：公公原來是裝睡，趁我們不在，他已偷偷下了樓，此刻被眼尖的婆婆抓個正著。聽到呼喝聲，他拔腿欲逃，婆婆臨危不亂，遠遠地指揮我：“好孩子，快堵住他，千萬別讓他跑了！”

我奔過去摁住俘虜，警告他慢慢走。公公垂頭喪氣，訕笑著接受我們的攙扶。我向婆婆檢討自己的疏忽，婆婆笑出了皺紋：“哪能怪你呀，你涉世淺，何曾見過這么狡詐的甜瓜精？”這回，連查房的醫生和同室的病友都笑了。

婆婆真是個可愛的人：倔強時，她可以孤獨地與全家人對抗；溫柔時，又能得理饒人，順便逗笑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