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若笛
摘要:取象思維作為中國傳統的思維方式之一,發展形成于《易經》,在中國哲學、文學、藝術等領域都發揮著重要作用。取象思維具有模糊性等特點,可分為三個發展階段,即初始階段的“以物觀象”到中級階段的“以象取意”、“得意忘象”,在比附推論的基礎上豐富取象思維的內涵即正向思維和反向思維相輔相成的過程和高級階段的表現形式形象思維。
關鍵詞:取象思維;《易經》;形象思維
取象思維是中國傳統的思維方式之一,其本質是一種比附推論的邏輯方法,與整體思維互補,與抽象思維有著明顯區別。其萌生于原始時期,發展形成于《易經》,經過時間的推移和人類思維方式的進步,取象思維不斷完善和發展,直到今日發展成形象思維。
一、取象思維的初始階段
原始時期人類為尋求生存發展而進行的勞動、斗爭,為其積累了豐富的生活經驗和智慧,使其具備原始的取象思維,可以根據簡單直接的物象來認識客觀世界,了解客觀世界,但現階段人類的思維能力還處于幼兒時期的思維水平,對于事物的認識僅僅停留在物象表層,不具備將同一性質的物象進行歸納和分類的能力。也就是說在他們的語言范疇中,沒有可以概括同一性質群體的屬性類別詞匯,也沒有表示一般概念的詞匯。例如,他們有紅花、綠花、藍花、白花、粉花、紫花的所指概念,沒有“花”的一般概念。隨著人類思維能力的發展,他們逐漸具備將具體的物象名詞所具備的共同性質、特征抽取出來,形成可以描繪、代表這類具體物象名詞的詞語。例如,“像棉花”抽象表示“軟”,“像冰塊”抽象表示“冷”,等等。這里的“軟”,“冷”等表示抽象的語詞都是“以物取象”。再例如,他們在種植收獲后品嘗所采摘到的水果,“梨”、“桃子”所共同具備的特質是“甜”,在以后他們所遇到其他同一特質的水果時,不僅會想到具體的水果而且可以抽象出“甜”這個詞來進行描述,這個從具體物象進而聯想取意的過程就是取象思維產生的過程。
二、取象思維的中級階段
取象思維在《易經》中得到了較大發展,也可以說《易經》體現了取象思維的中級階段。此時人類已經脫離了對具體物象進行簡單抽象的“以物觀象”階段,進入了由具體物象推知出一個抽象事理的“以象取意”的階段。何為取象思維?“在思維過程中離不開物象,以想象為媒介,直接比附推論出一個抽象事理的思維方法” ①《易經》中的卦象是推測所占卜事情吉兇的重要依據,六十四卦所取之象更是涵蓋宇宙萬物變化,其卦爻辭大多運用取象思維的方式闡釋道理,指導人們生產、生活。如《乾》卦九二爻辭:“見龍在田,利見大人。”講的是龍出現在田野,拜見有權位的人,象征著吉利。龍是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神物,在古代是象征祥瑞、尊貴等好的寓意,具有驅邪、避災、祈福的作用。這段爻辭通過對龍的出現及其所處環境的描述,說明龍在田野里嶄露頭角,體現權勢的萌芽或事物處于上升期,從而得出即將拜見具有顯赫地位和權勢的大人,象征著吉利。再如《履》卦:“履虎尾,不咥人,亨。”講的是踩到了老虎的尾巴而沒有被咬,安然通行象征著吉利、亨通。一個人踩到老虎這樣兇猛的野獸的尾巴,卻沒有引起猛獸動怒吃人,甚至是安然無恙的通過了,從而抽象出亨通、吉利的行事趨向的事理。爻辭中所抽象的事理和象征也不全是吉利的好的方面,也有預示著災難災禍發生的兇的方面,以此來引導人們躲避災難,趨吉避兇。如《頤》卦初九爻辭:“舍爾靈龜,觀我朵頤,兇。”講的是舍棄你靈驗的神龜,窺伺我鼓起的兩頰里的食物,兇。首先此龜既然是靈驗之物,本不應舍棄,其次不僅舍棄了靈驗的神龜還覬覦他人兩頰的食物,這里兩頰的食物引申的寓意是屬于他人的物品,也可說是屬于他人的財物等,“頤”有養之意,卦辭“自求口實”是要求人進行自養,即自給自足,這樣的行為才端正,而“觀我朵頤”卻并非進行自養,而是想要從他人之處掠奪食物或財物來養自己,是不正當的行為。此卦爻辭意在警示求卦者要端正自己的行為,不要嫉妒他人更不可掠奪他人財物,起到規范占卜者行為的作用。再如《困》卦六三爻辭:“困于石,據于蒺藜,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兇。”講的是一個人出門被石頭絆倒,而后又被蒺藜刺傷,轉而回到家中看不到妻子,是兇險的預兆。被石頭絆倒和被蒺藜刺傷已經對身體造成傷害,回到家中妻子又不知所蹤,處于這樣的困境中所昭示的含義不言自明。此卦爻辭意在暗示求卦者處于身體受到傷害,親人朋友離散的這種困境下,當下處境及其兇險但也要堅守自己的原則。在這種通過對具體事物和事情的描寫,但意不在說明事物本身,而是引導人們領悟其中蘊含的深意,在聯想中抽象出一個事理,達到“以象取意”的效果。
取象思維與整體思維互補,形成了《易經》的思維架構。在易學文化里非常注重人和自然的有機整體關系,整體思維體現了六十四卦的結構模式,以一個宏觀的角度看待自然界和人類社會,在整體思維的過程中離不開取象思維,人類通過取象思維抽取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中具體事物的共性,而整體思維負責這個過程的全面性,要求全面的、系統的運用取象思維抽取事物的共性,也只有整體思維和取象思維二者相輔相成,才能對所推事理的可靠性提供根本保證。取象思維不同于抽象思維,抽象思維是依據已知物象的概念進行判斷、推理并得出結論的過程。例如“常溫水是液體,液體是可以流動的,所以常溫水可以流動。”這里“常溫水”,“液體”,“能流動”是三個概念,形成兩個判斷,再有兩個判斷得出一個推理,從中可知,抽象思維中只要前提符合真實情況,其推理過程規范,就可以得出一個必然的結論。而取象思維不具備這個推導論證的過程,其前提與結論可能毫無關系,全憑想象這一媒介推知一個事理,其結論不具有必然性,因此取象思維與抽象思維不同。
取象思維所依據的比附推論是指“通過想象,由具體事物直接推知一個抽象事理的邏輯方法。” ②如《大過》卦九二爻辭:“枯楊生稊,老夫得其女妻,無不利。”這里將枯萎的楊樹生出嫩芽聯想到老頭子娶了一個年輕的妻子,沒有什么不利的。再如《大過》卦九五爻辭:“枯楊生華,老婦得其士夫,無咎無譽。”這里從枯萎的楊樹開花聯想到老婦嫁給年輕的男子,比附推論出占卜者無咎也無譽的結論。此卦的兩個爻辭都是從枯萎的楊樹出發,根據其違反自然生長規律而生出幼芽甚至開花而直接預示著老頭娶年輕女子和老婦嫁給年輕男子這兩個結論,前提和結論看似毫無關系,也沒有任何具體的推導過程,此時的取象思維通過物象得出“意”的這一想象過程具有很大的模糊性,難以確定這個過程是如何具體發展進行的,而隨著人類思維能力的發展,取象思維發展到另一階段時便可看出這個具體的過程是如何進行,使之從模糊變得清晰。
在通過想象進行比附推論的這個過程中,雖然具有模糊性卻仍有一個范圍,這個范圍必定合乎當時人們所處的社會文化闡釋體系的,是在相對規范的道德觀、價值觀下,在這個范圍內人們對于物象的取象理解,想象推論都是合乎一定邏輯的,程度有所差異,但不會超出當時時代的社會文化闡釋體系的框架。并且這個想象的過程是由正向思維和反向思維結合形成的。如前文所提到的《大過》卦九五爻辭:“枯楊生華,老婦得其士夫,無咎無譽。”這其中枯萎的楊樹開花所體現的是一種反向思維,按照正常的思維邏輯,枯萎的楊樹是不會開花的,而反向思考“楊樹”這個物象開出了花朵,從而聯想到老婦嫁給年輕男子,這個聯想過程是正向思維與反向思維結合的過程,從“枯楊生華”本是一個反向的思維邏輯得出的,從自然界的事物以合乎常規的思維邏輯聯想到人間的“老婦得其士夫”,最終比附推論得出“無咎無譽”的結果也是正向思維的思維模式所得,因為在當今現實社會中出現年老的婦人嫁給年輕男子絕對不會得到贊揚、贊譽,但也不至于被人認為具有極大的過錯,因此這個思維模式如前文所說是符合人們當下所處的社會文化闡釋體系的。如前文提到的《履》卦:“履虎尾,不咥人,亨。”從正向思維來看,踩到老虎這樣兇殘的猛獸的尾巴一定會激起老虎的憤怒,即使不吃人也必定會傷人,而爻辭中卻說沒有被老虎咬,可見是違背了自然規律而運用的反向思維模式,而由安然通行的過程運用正向思維可聯想到事情朝著上升、前進的趨勢發展,預示著吉利,亨通。可知,正向思維即通過物象抽象事理時符合一定自然規律和社會文化闡釋體系的合乎常規、常理邏輯的思維方法,反向思維即通過物象抽象事理時不符合自然規律但符合社會文化闡釋體系的超越常規、常理邏輯的思維方法。
三、取象思維的高級階段
筆者認為是形象思維是取象思維的高級階段,是取象思維應用于文學創作和文學鑒賞中的特殊形式。關于形象思維的定義歷來是學術界爭論的焦點問題,古今中外眾說紛壇。
《馬克思主義哲學全書》中認為:“形象思維是通過感性形象來反映和把握事物的思維活動,在這種思維活動中,主體把外界的色彩、線條、形狀等形象信息攝入大腦,通過聯想、想象、象征和典型化等手法,創造出某一獨特完整的形象,并用它去揭示生活及周圍事物的本質和存在狀態。” ③
盧明森在《思維奧秘探索——思維學導引》一書中指出:“所謂形象思維,就是把各種感官所獲得并儲存于大腦中的客觀事物形象的信息,運用比較、分析、抽象等方法,加工成為反映事物的共性或本質的一系列意象,以這些意象為基本單元,通過聯想、類比、想象等形式,形象地反映客觀事物的內在本質或規律的思維活動。④
通過對上述關于形象思維界定的分析,筆者認為形象思維與取象思維同樣都是以具體的物象為基礎,通過想象為媒介比附推論出一個抽象事理。而形象思維多用于文學創作中,較之取象思維的媒介更加廣泛但仍以想象為主,應用于文學創作和文學鑒賞時更為多元化,包括聯想、類比、象征等多種形式。取象思維的比附推論的過程在形象思維中更為具體化,即主體根據物象在大腦中的記憶以想象為主加之聯想、象征、類比等具體形式進行以像取質從而推知一個抽象事理。
“象征是指通過某一特定的具體形象,以表現與之相似或相近的概念、思想或感情。” ⑤如舒婷的《致橡樹》,將橡樹的樹枝形容成“銅枝鐵桿”,用刀、劍、戟來描述橡樹的樹枝,以這樣一個具體的特定物象來象征男子的陽剛。又用“木棉”、“紅碩的花朵”來象征女性的美麗、堅韌,而橡樹不能只作為木棉的依靠,而是要與木棉平行而列,這象征著女性的獨立平等意識,這里樹作為“特定的具體物象”,其本身具有特定的內涵和其外延的含義,如“橡樹”就表現著剛毅、堅強的品質,“木棉”就表現著堅毅、溫情的品質,作者用“橡樹”、“木棉”象征女性追求男女平等的意識和女性解放的意識。在文學作品中,花鳥魚蟲、春夏秋冬、風霜雨雪等等一切具體物象都可以作為象征的本體。如梅花象征清高孤傲,白楊象征不屈不撓,蜜蜂象征辛勤勞作,春蠶象征無私奉獻,黑夜象征陰暗恐怖,白晝象征光明正大,圓月象征圓滿和美,殘月象征殘缺不堪,小草象征平凡無奇,高山象征高大偉岸等等,但作為象征的本體可能和象征意義之間不存在必然的聯系,甚至毫無關系,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象征作為形象思維的媒介的具體形式之一,其思維過程是以“具體物象”而進行“想象”、“比附推論”出結論的,其象征事物的兩端或有聯系或無聯系,有的甚至風馬牛不相及,這和取象思維的主要特征完全相符,因此形象思維是取象思維的高級階段。
簡而言之, 取象思維方式是中國傳統的思維方式之一, 發展形成于《易經》, 是易學文化的寶貴遺產,更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璀璨的明珠。取象思維與整體思維互補,與抽象思維有所區別,其歷經千百年來發展至今,從原始時期萌芽到發展成熟于《易經》,其思想內涵不斷豐富,直到今日應用于文學創作和文學作品鑒賞中體現為形象思維這種特殊形式,了解取象思維方式的基本內容和思維過程,學會運用取象思維,對理解中國傳統文化, 解讀《易經》,進行文學創作和鑒賞文學作品等方面具有重大意義。
注釋
①于春海:《<易經>與取象思維》,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52頁。
②于春海:《<易經>與取象思維》,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53頁。
③李淮春主編:《馬克思主義哲學全書》,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766頁。
④盧明森:《思維奧秘探索——思維學導引》,北京,北京農業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257頁。
⑤于春海:《<易經>與取象思維》,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57頁。
參考文獻:
[1]于春海.《易經》與取象思維[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
[2]李淮春.馬克思主義哲學全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6.
[3]盧明森.思維奧秘探索——思維學導引[M].北京:北京農業大學出版社,1994.
[4]趙光武主編.思維科學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年.
[5]于春海.論取象思維方式——易學文化精神及現代價值討論之一[J].周易研究,2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