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牧城的交友圈基本有三個。排在第一的當然是親戚圈,沾親帶故,血緣關系,比較牢固,走動也多。第二個是戰友圈,由于有當過兵的門檻,人不多,關系相對單純。第三個是文友圈,相對松散,人多,圈子套圈子。大的能圈全國,小的常聚,人員三個五個。由于這些圈子,逢年過節,婚喪嫁娶,老板發財,作者獲獎,張三苦悶了,李四高興了,都要擺酒。要想喝酒,幾乎天天有攤。這幾年在攤與攤之間轉悠,喝壞了胃,也喝壞了記憶。日子過得平淡無奇,好多人和好多事都忘記了,唯獨老潘,讓我不時想起。
老潘是戰友圈的,當過兵,不在一個部隊,說他是擠進這個圈更恰當。也不知道他認識戰友圈的誰,有一天老潘跟戰友圈的人坐在了一起喝酒。老潘挺能說,他說只要一聽到“戰友”這個詞,就覺得十分親切。老潘說他是新疆軍區的,和他一個軍區的人在牧城沒一只手的指頭多。他說,戰友應不分地域,所有穿過軍裝的,都是戰友。您說是不是?
戰友都認同他的說法。
老潘挺能喝酒,勸別人喝一個,他會喝兩個。每次別人撤離時都東倒西歪,他總會幫這個扶那個。有兩個酒仙經常爛醉如泥,都是老潘親自把他們送到嫂子手中,向嫂子囑咐酒后注意事項。最后在嫂子的埋怨聲中孤獨地離開。
老潘還是一個熱心人。誰家有事,老潘總是跑前跑后。有時候人家沒有招呼他,不知道他從哪得到消息,會突然在現場出現,然后,不把自己當外人,主動去找活干。日子久了,戰友身邊的人都會說,你的戰友老潘如何如何。仿佛老潘才是大家最親近的戰友。
戰友圈不少人在機關當官,也有成老板的,吃喝都大方。做東的害怕被人說小氣,上桌的菜都往死里點。誰知道,腰粗的人往往胃小,吃一半,扔一半。讓誰打包,都嫌抹不開面子。有時候剩下的比吃的多,可惜得很。
后來,一位在市委機關工作的戰友,飯后向服務員要了一個塑料袋,說要帶點骨頭回家,給家里的寵物。但是,還是有一些菜剩下了。好多人勸老潘收拾走,老潘嘴上說可惜了,但是沒有行動。只能眼睜睜看著好多菜都浪費掉。
有一天我開車過十字路口,看到一個穿黃馬甲掃馬路的人很像老潘。過后打聽,知道他的媳婦是個環衛工,他是在幫媳婦掃街。他家里有70多歲的母親,有三個孩子,大的上高中,二的上初中,小的上小學。老潘在水廠工作,廠里正改制,面臨著下崗,家境條件一般。
知道了老潘家的情況,我們聚會很少讓老潘做東。但每次飯后,他都搶著付賬。當然,都被大家擋了下來。我說,他們都是頭頭腦腦的,應該放他們的血。
有一天,老潘給我打電話,說他養了一條狗。我心里說,這個老潘也裝洋,能把人養好就不錯了。后來知道,老潘把養狗的消息給戰友圈都打了電話。據說有恭維他的,有貶損他的,說啥的都有。
這以后,每逢聚餐結束,老潘都會拿一兩個塑料袋,把能帶走的,全力帶走。邊倒剩菜嘴里邊嘟嚕,夠那狗東西吃兩天了。
過端午節,聚餐沒見老潘。大家好生奇怪,有人說他病了。就有戰友打電話過去,問問咋回事。接電話的是老潘的母親,表達不清,但大家還是聽明白了,老潘身體不好。
老潘這人不錯,大家都說要去看看。
我約上一位戰友,買了點東西,打聽好幾個人才找到老潘的家。這是水廠的家屬院,房子十分破舊。老潘一家住在兩間居室里。老潘的母親一人在家,說兒子發燒,上醫院了,走得急,電話落家了。
我們坐著閑聊時想起了他家的狗,就問狗跑哪了。老潘的母親老打岔,我以為她沒聽清,就加重語氣又問一句。狗,啥狗?老潘的母親一臉茫然。我說,老潘說家里養了一條狗。老潘的母親搖搖頭說,沒有養狗。她說都忙,她在家就不能當一個人看,養不活。
說了一會話,我們起身要走。老潘的母親拉著我們,讓吃了飯再走。她說,你們看看冰箱里多少東西,都是他帶家的,吃不完。我們順著老潘母親的手臂看過去,冰箱里冷藏冷凍的,裝得滿滿當當。有囫圇豬蹄,半條魚,幾個雞翅,一根發黑的風干的野兔大腿……
和我們上一次聚餐的菜一模一樣。
一個月之后,老潘電話里約請戰友吃飯。老潘知道感恩,他說自己生病期間,戰友又問候又看望,讓他感動。
說什么也不能讓老潘做東。我就撒個謊,說牛總剛簽下三百萬大單,他請。牛金星做生意天天牛皮哄哄,他喜歡聽恭維話,我們就趁機用美言賄賂他,實際上是訛他。兩者一結合就有好酒喝。只是老潘覺得挺過意不去。
飯間,老潘又主動說起他家的狗。我幫著打圓場,說在他家門口見到過,是一條漂亮的狗。
老潘卡了一下,點頭說是……是。
【作者簡介】原上秋,河南省作協會員,作品散見《解放軍報》《解放軍文藝》《百花園》等報刊,有作品被《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雜志轉載。作品《月光小夜曲》獲2017年全國小小說十佳作品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