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柳
中國古代的炎帝,是上古時期姜姓部落首領的尊稱,傳說由于懂得用火而得到王位,故稱炎帝。炎帝還有另外一個稱謂——神農氏。據說神農氏有一個透明的肚子,親嘗百草,以辨別藥物作用,并以此撰寫了人類最早的農業專著《神農本草經》,發明了刀耕火種,創造了兩種翻土農具,教人種植五谷,豢養家畜。神農氏的故事不能作為考證歷史的佐證,即便是《神農本草經》也是口傳而已,因為那時還是結繩記事年代,沒有文字,東漢時期才整理成書。可是,人類最早種植的是哪一種農作物?
這是一個值得推敲的話題,考古學家的答案并不完全統一,西方的觀點是小麥,因為在古埃及金字塔的磚縫里發現了小麥的殘骸,于是推斷大約在萬年前,當人類還住在洞穴里的時候,就開始把野生的小麥當作食物了。東方的學者認為是粟,也就是小米,理由是在內蒙古敖漢旗發現了大量小米的化石,經中國和世界考古專家多次反復碳化分析研判,權威認定出現在八千以前,故命名“八千粟”。
自從“八千粟”的出現,攸關小麥的爭論便銷聲匿跡了。
九月的氣候最為適宜,不熱不涼,成熟季節的干爽糅合在微風里,陽光也不像酷暑時那么肆無忌憚了。這個時候,我和作家同仁們,開啟了穿越時空的采風之旅。在敖漢鄉間村路上穿行,秋天的味道絲絲漫卷,灌滿漿的玉米撐開包皮露出黃橙橙的牙齒,向日葵把頭轉向太陽的方向,焗成暗紅色的高粱活脫頂著紅纓的江湖漢子,名聲在外的胭脂稻則開始泛黃了。當然,看到最多的還是谷子,綠油油的谷子地平展出一派豐收的景象,籽粒飽滿沉甸甸的谷穗把頭齊刷刷地垂向土地,似乎對土地的滋養哺育無限依戀與感恩。
敖漢素有世界小米之鄉之譽,從敖漢博物館展出的八千粟化石標本推斷,敖漢小米的歷史可追溯到原始社會氏族部落時期,距今八千二百多年,那時華夏農耕的先祖炎帝神農氏還沒有出現。敖漢人真的很幸運呵,那么早就吃上了小米。感嘆土地的憨厚,無窮無盡的付出。小米是谷物中最低調的,主動把自己歸類于雜糧族。可以肯定的是,我們行走的這片土地先后被石鐮石斧、青銅器、鐵制梨鋤和現代農機具反復耕耘過,歷經遠古刀耕火種和現代農業的索取,可土地依然是老樣子,默不作聲,憨憨地奉獻。土地是萬物生長的依附,是生命的起點和歸宿。艷陽高照,秋韻悠悠,米香縷縷,勤勞的敖漢人在致富的道路上快步行走,這里的人們對土地格外鐘情。雖是淺秋,但路旁的花朵未凋,林木搖青,走上一段曲曲彎彎的山路,前面,就是敖包山了。
敖包在塞北很常見,敖包常常與愛情故事連在一起。車在半山腰處停下,徒步行至山頂,眼前為之一亮。平展展的田野綠波蕩漾,林網成蔭,農莊掩映在蒼翠的綠靄中,遠處的老哈河波光隱隱,大自然的丹青妙筆把敖包山周圍勾勒得鐘靈毓秀,視野之內一派蔥蘢蒼翠。敖漢的朋友介紹,倘若是在深秋,五顏六色的枝葉滿坡滿谷,層林盡染,那才是敖漢最壯目的風景。心里暗自感嘆,如此山清水秀,蒹葭蒼蒼,必是富庶豐腴之地。
您真的猜對了,這里就是聯合國糧農組織命名的世界小米之鄉。
在敖漢旗博物館,玻璃展柜里罩著幾粒黑糊糊的東西,館長說這就是“八千粟”,小米的化石。真佩服考古學家的眼力,他們憑借蛛絲馬跡和依稀模糊的細節就能考證復原歷史,這么小的顆粒混雜在土壤中,且經過幾千年的風蝕,他們是如何辨認分離出來的?2001—2003年,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內蒙古第一考古大隊在敖漢旗興隆溝遺址進行了大規模的挖掘,從三個地點采集植物標本進行浮選,從中發現了1500多粒碳化籽粒,其中黍占90%,粟占10%,呈人工栽培形,黍即黍子,粟即谷子,說明谷子最早在這里得到馴化和栽培,經北京大學和加拿大、英國權威機構以C14碳化手段檢測論證,距今8000多年以上,比歐洲地區發現谷子早2700多年,由此奠定了敖漢旗在全球范圍內作為旱作農業起源地的重要歷史地位,并由此推斷敖漢地區有近萬年的農耕文明史,是中國古代旱作農業的發源地。
敖漢旗是公認縣一級出土文物最多的地區,境內的小河西文化遺址年代在8500年前,出土的鋤形器、磨盤、磨棒與農業生產關系十分密切,認定是原始農業的萌芽。而農業的啟蒙與發展與人的居住密不可分,恰恰在“八千粟”化石出土地發現了興隆洼、興隆溝等大量古村遺址,說明人類活動與農耕文明相輔相成。在出土的陶器上,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一個“米”符號寫在陶片上,字體清晰,估測是甲骨文早期形態,從而也證明當時周圍種植大量谷物。
在石器時代,農作物由野生到人工栽培,是農耕文明的重要特征,實際上到伏羲、女媧和神農原始社會中期,一些農作物應該被發現了一些,盡管比小麥、黍子和谷子發現的晚了幾千年,至少不會是單一的小米,但我想一萬年前篤定沒發現棉花,自然也沒有棉布,先民們或是獸皮裹身,或是赤身裸體,黑峻峻的還有從原始密林走出的痕跡,用石器收割莊稼自是粗糙潦草,留下毛茸茸參差不齊的茬口,居住的是石屋石洞,靠燧石取火,可是沒有鐵鍋,原始人做小米飯的工序實在想象不出。敖漢小米就是在那樣樸實的環境下起步,古老而神秘。風風雨雨,歲月磨礪,時代變遷,粟和黍這些古老的農作物不但沒有在發源地滅絕和消失,而且繁衍不息代代傳承。
農耕文明輝映歷史前進的腳步。在敖漢8300平方公里的秀美山川,到處都搖擺著谷子健美的身姿。先民們用石耜耕種,用石刀收割,詮釋遠古農耕文明是在石器時代起步的。既然歷史給這片土地植入粟的基因,即便是延傳到現代農業的今天,仍然保持祖宗的模樣。由于粟和黍多生長在旱坡地,株型較小,不便于機械化作業,因而在很大程度或田間管理諸多環節,依然延用牛耕人鋤的傳統耕作方式,只是不再使用石鐮石刀石斧,用鋒利的鐮刀收割谷子,自然不會像原始社會那樣雜亂無章,留下的茬口更低,谷子地的垅條宛若寫在大地上的詩行。2012年,以粟和黍為代表的敖漢旱作農業系統被聯合國糧農組織列為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2013年,又被國家農業部列為第一批重要農業文化遺產。世界小米在中國,中國小米在敖漢,世界小米之鄉定格在這片耕種萬年的土地上。2013年8月6日,世界小米起源與發展國際會議在敖漢召開,來自于國內外知名專家學者,就小米與農耕文明進行深入探討。各位專家學者的報告精彩生動,視野寬泛,見地獨到,具有很強的學術性和理論性。截止到2018年,世界小米起源與發展國際會議已經召開了四屆,敖漢小米似乎有扯不完的話題。
博古論今,以史為鑒,是一個理性民族的優秀品質。對于敖漢,他們并非在躺在歷史的礦床上沾沾自喜,不厭其煩地張揚過去,在理清過去的基礎上,更注重的是借助小米之鄉這一平臺,走出新的高度和境界。歌德說過,“歷史給我們最好的東西就是它所激起的熱情。”敖漢旗沒有固步自封,在小米的系列開發上從沒停止腳步,從農耕文明過度到現代農業文明,是歷史的對接和財富的轉換與增長,與時俱進,推進小米產業化。在敖漢,谷子是僅次于玉米的第二大農作物,也是第一大雜糧作物,敖漢小米成為中國地理標志保護產品,被中國作物學會粟類作物專業委員會命名為全國最大優質谷子生產基地,市場對敖漢小米認可度很高,是赤峰乃至內蒙的原生態綠色健康農產品,成為與紅山文化齊名的優質農產品品牌。
歲月淹沒了許多往事,可睿智的后人總能一件件從歷史的古井中打撈出來。觸摸八千粟的源頭似乎很遙遠,可感覺它又離我們很近。2012年5月,在出土“八千粟”化石的敖漢興隆溝遺址又有重大發現,竟然出土了一尊令世界訝異的泥塑陶人,被考古界命名為“中華祖神”。祖神盤腿打坐,面帶驚駭,嘴巴圓張,像是在提醒人們,很多未知的東西還沉睡在地下,但歷史的真相總會顯現,就像潮水褪去礁石一定會裸露一樣。
(此文獲首屆全球環境500佳“啟功杯”征文大賽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