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廷杰
散文是與詩歌、小說等文體并列的重要藝術形式。它一方面自覺地銜接中國古代散文傳統,一方面又不可避免地接受西方文化和西方美學沖擊。文學史視野中的散文史歷史悠久,成就斐然,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散文受制于種種因素陷于沉寂。毫無疑問,當下散文創作者眾多,這是散文大眾化的重要體現,但應該注意到,在大眾化、同質化的散文寫作熱潮中,還是有一些人清醒地認識到了散文的寫作難度,他們不斷思考如何突破傳統陳舊的創作思路,進行有難度的散文寫作。為此,他們在語言、話語方式、結構、文化精神以及文體變革上進行了艱辛地藝術探索和實驗,有效地提升了散文的藝術品質。
與大眾化的散文創作相比,張鵬飛的散文明顯具有寬闊的美學視野。受文化、地理、歷史情結的強烈驅使,他的散文創作自然而然地具有鄉土氣息,自然而然地專注于他的故鄉——“神木書寫”。
張鵬飛的神木圖景是在文化和地理視域的雙重比照中繪制完成的。他的《水塘記事》《舊夢中的家族祠堂》既有南方水鄉的意象書寫,也有對祠堂這種古老建筑所代表的鄉村秩序的關注。在《鄉愁難敘》中,張鵬飛深入地考察了中國鄉村深處的現代性敘事,著名文化學者朱大可在談及現代性時,認為這是一場浩大的人地分離運動。作為一個擁有數千年農業文明的陸地國家,從近代發軔的文明轉軌深刻地改變了中國的鄉村面貌,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波瀾壯闊的城市化運動,極大地增強了中國鄉村人口的流動性,張鵬飛的散文準確捕捉到了流動人群的集體群像,準確捕捉到了一種濃郁的集體性的時代情緒。面對眾多面孔集成的“漂泊者”形象,他的散文自然而然地生發出悲憫感。
“鄉愁”構成了張鵬飛散文創作的主題。從鄉愁出發,像歷史上分布于各地的方志編纂者一樣,張鵬飛天然地具有文化收集整理傳承的使命感。張鵬飛的散文扎根神木大地,通過植物書寫,他展現了陜北——神木的自然生態,為外界解讀神木提供了“地氣”。他的散文充滿了煙火氣息,通過食物書寫,他呈現了一個“舌尖上的神木”,讓讀者充分感受到了陜北大地的“人氣”。通過鄉村風俗敘事,他引發了讀者關于神木的神靈想象,以自然崇拜為主的古老“神氣”孕育了神木這片土地的傳統和文化。
植物書寫是中國古代散文的一個重要傳統,他的散文創作自覺地銜續了這一美學觀念。張鵬飛散文創作中涉及到的陜北——神木植物主要是“沙蔥”、“苦菜”、“地椒”等,像生長于莫言營筑的高密東北鄉上的“紅高粱”一樣,張鵬飛散文中的植物主體作為一種意象和符號象征性地表現了神木兒女蒼茫廣遠的精神境界和堅韌的生存意志。“沙蔥”是陜北常見的植物,張鵬飛對沙蔥的描寫細致深入。他筆下的沙蔥“像西北所有的植物的根,很長很深”、“像個不安分的孩子,它甚至向遠處鉆,鉆到哪,哪就冒新苗”,由植物的根很容易聯想到陜北大地上的人,“沙蔥”的生命狀態就是陜北——神木人生存狀態和精神狀態的隱喻。作為“食物”的植物勾連著人的感官,承載著豐富的歷史記憶。“苦菜”如其名孕育于陜北大地的苦貧環境中,陜北——神木人身體里的饑餓記憶和苦菜淵源頗深,苦菜養育了人們的身體,也孕育了他們獨特的精神品質。
張鵬飛的散文注重向歷史深處深掘,鮮明的地方感和歷史敘事構成了他散文創作的重要特點。張鵬飛散文創作的一個重要特色也表現在他對傳統文化的收集整理上,從懸設的神靈到月光下的祠堂,從沉寂深厚的神木大地到鄉下的煙火氣,從身體和此在出發走向歷史的荒原,他的視角聚焦神木的方方面面,在不同的空間里游動轉移,他的散文因此與同質化的寫作呈現出一定的分別,多元的藝術手法也讓他的創作呈現出一定的開闊感。但在有些地方,他的散文創作還需要在細節上認真打磨。比如散文里的故事總是匆匆發生,又匆匆結束,故事承載著趣味,也和情感聯系在一起,這是可以做文章的地方。文章的篇幅也可以根據題材適當增加篇幅,在歷史發生的地方,在可以抒情的地方,節奏感藏在這里,文章的結構隱身在這里。這是張鵬飛的散文創作可以精進的地方。
作為地方文史研究者,張鵬飛的散文創作明顯表現出“文化散文”傾向,但嚴格來說,他的散文和類型意義上的“文化散文”還有一定距離。也許是我能觸及的他的散文作品有限,未能看到他散文創作的全貌,因此限制了我的判斷。就他的這幾篇神木題材的作品來說,他的散文創作顯然已經具備一定的文史素養和藝術水準,但從散文史的角度看,從散文文體的不斷認知和變革看,如何在泛大眾化的散文寫作熱潮中發現獨特的美學路徑,形成具有相當辨識度的個人寫作風格,是需要包括他在內的每個散文創作者所深刻思考的。如前所說,散文是一種泛大眾化的文體,泛大眾化的另一面就是它的寫作難度,進行有難度的散文創作在當下是急迫而必要的。具有一定體量的、穩健的創作狀態每個成熟寫作者的瓶頸。張鵬飛已經以他的寫作實踐將神木寫進了文學中的地理,相信在未來,通過藝術上的不懈努力,他的創作一定會實現新的突破和進展。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學會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