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導師不易做

閆晗

《紅樓夢》里賈府的榮國公和寧國公最后悔的事，或許就是給孫子寶玉請了個錯誤的人生導師。

子孫中可以繼業的，只有寶玉“聰明靈慧，略可望成，無奈吾家運數合終，恐無人歸引入正”。他們大概覺得老頭子說教容易讓年輕人厭煩，求助于高顏值的仙子警幻仙姑，換個新法子規勸他走正道，沒準兒寶玉更吃這一套。

警幻仙姑接到這個托付后，如同諸葛亮接到劉備的托孤，特別當回事，在夢中把寶玉接到了太虛幻境，用盡渾身解數精心布置了一場宴會。家中上中下三等女子的命運謎語故意讓寶玉看到，寶玉純粹當做藝術作品欣賞，不覺得與自己相關。接下來聽了“金陵十二釵”的曲子，喝的酒也是“千紅一哭”“萬艷同悲”，處處藏玄機，煞費苦心打啞謎。寶玉只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享受，依舊沒有警幻預期的“頓悟”。

后來，警幻仙姑急了，只得用聲色犬馬點化他。寶玉呢？甘之如飴戀戀不舍，至于別的見聞和禪機，不好意思全都忘了。仙姑一番苦心白白浪費，夢的警示意義可能還不如黃粱一夢。給賈瑞看的風月寶鑒都比這些謎語管用，紅粉變骷髏，唐僧看了都會震驚。

所以，當我聽到家里長輩誠懇地教育一年級的孩子：你要好好練字，將來才能找到好工作，不由得就想起翻看身邊女子命運圖冊的賈寶玉。“將來”多么遙遠，還沒發生的事情誰又能知道呢？青少年寶玉苦悶的只是眼前的情感愛欲，以為怎么短也短不了自己的，至于仕途經濟、家族命運……這些東西遙遠而模糊，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人生導師不易做，你以為指點迷津，可該走的彎路照樣要走。《倚天屠龍記》里張無忌的母親殷素素留給他的遺言是“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張無忌倒是記得真切，看到美貌的朱九真依舊被迷住，也是少年心性使然。殷殷叮囑不能指導實踐，被欺騙過才能得出人生的教訓。

孔子說：“不憤不啟，不悱不發。”除非人家想表達又說不出來，你提點一下，這才有意義。《解憂雜貨店》中開問答的浪矢店主明白，大部分人在向他提問前內心已經預設好了答案，只不過希望得到別人的肯定和安慰。可即便說的只是心靈雞湯，依舊有風險存在。

他對糾結要不要生下孩子的未婚媽媽說：只有做好讓孩子幸福的準備，才能生下來。后來在報紙上看到一個女人帶著孩子開車進海疑似自殺的社會新聞，受到極大沖擊。他開始擔心自己的指導是否會給別人帶來不幸，直到了解那個媽媽不是自殺只是意外，才心安下來。

不過，誤入雜貨店的少年偶然回答了三十多年前提出的怎樣賺到更多錢的疑惑，給出對日本經濟走勢的判斷，讓迷茫的姑娘在恰當的時機買房、買股票和拋出，也是帶著來自對發生過的事情的篤定。這番操作粗暴直接，倒比警幻仙姑的含蓄有效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