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碑公司

阿水蘭

楔子

你犯過錯嗎？你犯錯的時候害怕被人知道嗎？你希望把錯誤神不知鬼不覺地抹去嗎？

每個人都怕犯錯，大人怕，小孩怕，名人怕，平常人也怕……要是我們犯過的錯能像那鉛筆寫的字，橡皮輕輕一擦就無影無蹤，那多好啊。

我們這個中介公司就是做這個的，人們稱之為“口碑公司”。

1.滅口

楊明珠受不了氣，她常常在我面前抱怨公司里誰誰誰又怎么樣了。剛開始，她對我發(fā)發(fā)牢騷氣也便消了，可那一次，她終于忍無可忍，她的同事居然竊取她的方案上交給領導，不明就里的領導還訓了她一通，說她抄襲。

楊明珠這下爆發(fā)了，直接在微博上把事情曝光。

曝光的結(jié)果是楊明珠沒想到的，她的同事不引以為戒，反而開始瘋狂地報復：也在微博上抖出了楊明珠許多不為人知的私密事件。比如楊明珠的雙眼皮是割出來的，楊明珠的大腿上有個胎記……

當然，這些秘密事件對別人來說也不過是茶余飯后多了點談資，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對楊明珠本人卻是致命的。她追求完美，任何瑕疵都能讓她痛不欲生。

楊明珠是我疼愛的人，我自然不能讓人看她的笑話，我有責任去維護她的尊嚴，更有責任去保護她。

那個同事很可恨，可我一個男子漢不方便去跟女孩較勁，讓我明著去對付她也實在損面子，我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能讓她把那帖子刪除掉便OK了。

刪帖？這念頭一閃，我便有了主意，我自己就是電腦高手，先盜用對方的QQ號，再進入她的微博，鼠標一點，那些微博就給刪了。

楊明珠破涕為笑，那個女同事發(fā)了帖子也沒去留意帖子被刪除的事，再說，楊明珠也把自己發(fā)的關于那女同事的帖子刪除了，此事也便不了了之。

后來，類似的事情又遇到了幾次，我因此受到了啟發(fā)：要不干脆來做這個，給人有償提供刪除信息服務？

2.機會

我的這種念頭剛剛產(chǎn)生，便遇到了機會。

星期天早上，我一打開QQ，便有網(wǎng)友跳出來問我：何宇，你能幫我刪個帖嗎？發(fā)在某網(wǎng)站，是關于我公司酒類的負面新聞。

我愣了一下，這個網(wǎng)友是釀酒公司的老板，曾經(jīng)是我的客戶。我之前在那個網(wǎng)站做推廣時認識該網(wǎng)站編輯，幫這個忙倒也不難。

于是，我便答應了它。

刪帖之后，我也沒想那么多，不就一條新聞嗎？沒想到，第二天，那酒廠老板便往我支付寶里打了300塊錢。

事情就是那么巧，這事之后，又接連好幾個人找上來讓我?guī)兔h帖，并且都給了錢，或200元，或300元，最高的還達到500元。

這錢來得太容易了，我有些激動，我是做軟件開發(fā)的，近幾年競爭激烈，生意老不好，不虧本能維持已經(jīng)很不錯，于是，有償提供刪除信息服務的想法越來越強烈了。

我給楊明珠買了一套高檔衣服，她穿著新衣服在我臉上親了又親，我忽略她太久了，想來有半年沒給她買過禮物了吧。

我當晚便開始策劃有償刪帖。

盜用QQ或微博倒容易做到，而發(fā)在那些論壇上的帖子就不怎么好刪除了，好在，各網(wǎng)站的編輯我?guī)缀醵加心敲匆粌蓚€認識。如果有償讓他們幫忙刪帖，應該不會是難事。

我建了個QQ群，明目張膽地在里面發(fā)廣告：你犯過錯嗎？你犯錯的時候害怕被人知道嗎？你希望把錯誤神不知鬼不覺地抹去嗎？你害怕你犯的錯被曝光嗎？請來“口碑公司”，我們真誠為你提供有償刪帖服務。

想不到需要刪帖的人會那么多，有私人的，也有公司的，有純粹語言的，也有的是視頻……

業(yè)務一多，我不得不把軟件開發(fā)放一邊，專職做起了這個。

當然，后來越做，業(yè)務越多，我最后不得不招聘人員，組建公司。按公司的流程開始管理員工。

3.開公司

程老板是當面來談業(yè)務的，見到我的時候，頭上還直冒汗，可見他想刪帖的愿望是如此強烈。

程老板把他的帖子指給我看，我一下明白了他猴急的原因，那是一段曝光他私建別墅的視頻。

這個視頻要是被頻繁轉(zhuǎn)載，后果不堪設想。

既然這個帖子重要，那我的要價也就高了。我攤了攤手，表示這有困難，他急了：“你要多少錢，我愿意出高價。”

我掰指頭算了起來：“這個吧，我又得找中介，又得聯(lián)系網(wǎng)站編輯，中間頗費周折，而且都得用錢打通關系……要不給兩萬吧，如果給三萬則保證后繼跟蹤，一發(fā)現(xiàn)就刪除，絕對斬草除根。”

他笑了，眉頭舒展開來：“三萬，成交，不過，一定要斬草除根。”

這個帖子目前還沒被大量轉(zhuǎn)載，因此我們不需要費多大周折便成功跟蹤了這個帖子。

當然，我們的服務也包括發(fā)帖，發(fā)帖的價格就比刪帖的便宜多了。

“我們長期合作吧？”程老板是在我們完美地完成他交的任務之后提出長期合作的。

他有幾個大公司，有生產(chǎn)食品的，有生產(chǎn)化妝品的，他要我們給他提供輿情監(jiān)測、正面品牌維護，還有很重要的一項業(yè)務，就是通過信息網(wǎng)絡，有償提供刪除信息服務，他再通過付月費或年費，定期向我們繳納網(wǎng)絡輿情服務費。

我們發(fā)現(xiàn)不良的負面信息再發(fā)郵件給他，然后根據(jù)網(wǎng)站不同，難度大小來定刪帖價格，一般是幾百元到3000元。當然，我有時也幫他發(fā)布新聞。

刪帖時，我們一般找網(wǎng)站工作人員，有時也找中介。

后來，這樣的大客戶又固定了幾個，公司運營起來就更順暢了。

我自有一套管理方法，給每個員工一個固定QQ號，每個QQ號里都有網(wǎng)站資源聯(lián)絡表。再整一個隱性的網(wǎng)店，弄個淘寶賬號或銀行卡號，而客戶卻由我自己掌控。

楊明珠后來也索性辭職，做起了我的專職秘書。

她的嗅覺比我還靈敏，知道哪些信息可以要高價，比如有關房產(chǎn)公司的項目投資方面的負面信息。

4.舉報

那天天氣很好，可楊明珠卻緊皺著眉頭，有一條信息她不想刪除，那是關于程老板化妝品公司造成不良后果的負面視頻。

視頻里，那個女孩滿臉是泡，皮膚一塊紫一塊紅，好比被燙傷留下的疤痕，可以說是被毀容了。楊明珠也曾上過化妝品的當，因此她特痛恨假冒化妝產(chǎn)品。

可程老板是我們的大客戶，這個客戶得罪不起啊。看著那發(fā)生的悲劇，我心里也很糾結(jié)，我們這樣做對嗎？

我們正在猶豫呢，程老板自己就找上門來了：“這是謠言，你放心刪除，就當是辟謠……”

楊明珠正想反駁，被我一把拉住了，這是大主顧，得罪不得。

于是，我賠上笑臉，點頭說：“刪是一定的，只是有點棘手。”

程老板現(xiàn)場掏出3000塊錢，放到桌子上。

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軟，也就是，我們除了刪除別無選擇。

我聯(lián)系到那網(wǎng)站編輯的時候，他也猶豫了，可是，跟我一樣，他沒法拒絕。

這樣昧良心刪帖在所難免了，我猶豫過，矛盾過，憑良心說，那些不良企業(yè)就活該曝光，還有那些不講道德的人也是應該受到譴責的。

可我已經(jīng)沒得選擇了，我們已經(jīng)成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若得罪客戶，非但會失去業(yè)務，還有可能把我們自己也拖下水，所以哪怕不情愿，也只有勉強撐著。

可這化妝品有問題，就像女人懷孕，時間長了總是會凸出來的。

還不到一個星期，楊明珠再次叫起來：“何宇，慘了，每個網(wǎng)站上都有程老板的化妝品公司的負面視頻，而且，好像臉被毀的人數(shù)居然有十來人！”

原來那條視頻因為我們的刪除，沒有引起群眾關注，也沒有引起有關部門重視，很多不知情的人還在用。

人數(shù)一多，自然引起了群眾的關注，等我們發(fā)現(xiàn)網(wǎng)上重新出現(xiàn)關于這種消息的帖子的時候，帖子已經(jīng)被轉(zhuǎn)瘋了，因為發(fā)的人多，影響又大，現(xiàn)在刪除帖子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還有，那些受到傷害的人該怎么辦？

我和楊明珠面面相覷，楊明珠的妹妹就是這個時候打電話來的。

她在電話里頭嗚嗚地哭：“姐，我的臉被毀了，姐……”

“什么？”

“我用了一種化妝品……”

楊明珠還沒聽完便沖了出去……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剛剛上大四的妹妹會用了程老板公司的化妝品。

看到妹妹的一剎那，她簡直要瘋了。妹妹躲在房間的角落里，不停地喃喃自語：“姐，我完了，我真的完了！”

也就在那么一念間，楊明珠拿出手機撥了110。

如果沖動是魔鬼，楊明珠被魔鬼附著了一回：她告了程老板的同時，也把我舉報了！

楊明珠就這么一個妹妹，全家人都非常疼愛她，楊明珠恨死我了，恨得巴不得撕碎我。可是，舉報完之后，她又后悔了。

5.知錯

我們把楊明珠的妹妹送往醫(yī)院，醫(yī)生說，她的面貌是難以恢復了。

“我要去找姓程的算賬！”楊明珠從病房里走出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攔都攔不住她！

楊明珠且哭且笑地跑著，猛地一跤跌倒在地上，身體癱成一團泥。

我抱著她，她的臉越來越白，越來越白，她嚴重地沉浸在自責里，這自責摧垮了她的身體，她自責舉報了我，又自責刪除了那個帖子，給妹妹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創(chuàng)傷，還有其他人呢？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無辜者呢？

她渾身顫抖著，臉上的淚痕干了又濕，濕了又干。

“何宇，你能原諒我的，是不是？”

“是，我咎由自取。”我點頭，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不能原諒的是我自己，我已經(jīng)罪孽深重，我知道我逃不了了。

我擔心的是，我進去了誰來照顧楊明珠呢？錯誤是抹不掉的，只有改正才是王道。

我們?yōu)槭裁匆獎h帖？為什么要試圖掩蓋真相？我們?yōu)槭裁床荒苷曌约旱腻e誤呢？

我不怪楊明珠，只怪自己見錢眼開，怪自己財迷心竅。

我輕輕地撫摸著楊明珠的秀發(fā)，想用愛撫來剔除她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她無聲而又無力地拒絕著。

刺耳的警笛聲和楊明珠的手機鈴聲驟然響起。

電話是我接的，電話還沒聽完，我的雙手便哆嗦起來，渾身控制不住像篩糠一樣戰(zhàn)栗，楊明珠的妹妹用針劃開手動脈自殺了！

一切都無可挽回了，我們雙雙被捕，楊明珠妹妹的后事都來不及處理。

戴上手銬的一剎那，我徹底明白，我錯了，所謂的“口碑公司”不過是幫人遮丑的，而那丑就像墨汁，遮不住，會滲出來，非但如此，我們自己也被浸染了。

你犯過錯嗎？犯過錯就懺悔吧，別試圖掩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