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遠去,光芒依舊

韓知夏

1

我是在找一本書時翻出了那張生日卡片的，那是幾年前一位朋友送的，因為年歲久遠，卡片微微泛黃，握在手中，像是回到了那段舊時光。

一生之中，我們會認識許多人，但是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會如指縫間的細沙一樣，散落在觸不到的罅隙里。有些人，彼此可能不會成為一輩子的朋友，但就算只有短短的幾年、幾個月甚至幾天的相處，他帶給你的影響，卻會留存永遠。

2

對于八九歲以前的事情，我能記住的不多，記憶深刻的就更是不多了，卻很難得地記住了讀小學時同班一位并不是很熟的女孩子。

那時的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小毛孩，對于善良并沒有什么很具象的體會，只是從各處的啟蒙教育中很模糊地懂得：我們要做一個善良的人。但什么是善良，具體應該怎么做，我并不是很清楚。

說到底，我是身處在人聲嘈雜的小學教室中的某一天，見到那個女孩不同于旁人的行為時，才開始漸漸明白善良為何物。

那是一個夏天的下午，課間10分鐘的休息時間，班上有兩個同學因為課桌界限問題起了爭執。那兩個同學中的一位身體有一些小缺陷，平時沒有人會提起，但在那次激烈的爭吵中，另外一個同學竟然對此發起了攻擊。就在他刻薄話語說出來的那一刻，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個有缺陷的同學宛如被抓住了軟肋一樣沉寂了下來，他眼眶微紅，垂頭喪氣，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我能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身體缺陷是很自卑的。

幾乎就是在那個同學刻薄的話剛落音的時候，坐在他們后排的一個女生突然大聲喊出那個同學的名字，并且非常嚴肅地要求他向受到攻擊的同學道歉，語氣里有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魄力。

那時，燥熱的教室里，有人小聲地說著話，有人在旁邊呆呆地看著吵架的人，這個女生卻一改往日的安靜隨和，拿出自己的力量去維護同學。我后來想過很多次，我也許就是在那個瞬間明白了什么是善良。就算是似懂非懂，但至少在那天以后，有一點我是清楚的，不管兩個人吵架有多么激烈，不管自己有多么生氣，永遠都不能攻擊對方的身體缺陷，不能傷害別人的自尊心，這是我在那個女生身上所學到的。

年少時所形成的認知真的很重要，我非常慶幸自己曾遇到那樣一個對我影響深遠的人，盡管后來因為畢業彼此再也沒有聯系，她卻是我一直都很敬佩的人。

3

我寫字極快，能及時抄寫好黑板上的筆記，記錄老師上課時所講的重點，這是我在中學時期練就的一個小技能。仔細說起來，這個技能的養成還是因為我當時的同桌。

算是少女時期的小秘密吧。那時我的同桌是個天真熱情的男孩，當時懵懵懂懂的我很喜歡這個總是一臉陽光的同桌，坐在我們身邊的同學或多或少都受到過他的幫助，在這種情況下，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幫他做點兒什么。

后來也算是有件小事給了我這個機會，我這個同桌學習成績不太好卻很努力，不過他寫字速度非常慢，上課老師念重點讓我們做筆記時他總是記不全，常常要抄我的筆記。發現這件事后我很開心，因為自己終于能幫到他了，所以每次記筆記的時候，我的心情就莫名的雀躍。為了不失去任何一次能幫到他的機會，我每次上課精力都特別集中，不錯過老師說的任何一句重點，字也越寫越快，就為了能在第一時間把一份完整的筆記放在他面前。一日日堅持下來，我寫字的速度自然是不斷飆升，直到現在也沒有降下來。

哪怕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他了，這個習慣仍保留了下來。曾經的少女情懷褪去，可能對于他的模樣我都幾近忘卻，但是我沒有把那時培養出來的小技能丟失，我自認為這是個還不錯的技能。

4

讀高二那年，我曾在家附近的一個畫室里學習繪畫。寒假到來的時候，畫室里的學生漸漸多了起來，我在那時認識了一個女孩子，就是之前提到送我生日卡片的那位。

她家不在本地，是專程來這里學習美術的，畫室不提供住宿，她就在畫室周邊租房子住。熟絡之后，我去她的住處找過她幾次，明明只是很普通，甚至可以說是簡陋的小房間，卻被她裝扮得煥然一新。

桌面鋪上了一層清新雅致的棉麻桌布，蓋住了原本破舊的木桌。窗臺上擺了幾株水養的綠植，放在透明的玻璃器皿中，看上去生機勃勃。墻面因為年久失修，開始有白灰脫落，她拿了幅自己畫的色彩靜物，鑲嵌在了干凈的素色畫框里，墻面的斑駁處就被畫作代替了。

同租在這里的其他房間的幾個女孩子，沒有一個像她活得這樣精致，她們都覺得反正只是租住的房子，沒有精心收拾的必要。

我當時還尚未聽說過“生活的儀式感”這個詞語，也沒有想到過更加深遠的東西，只是單純地覺得她這樣欣欣向榮的生活很好，房間雖然是租的，但在這里度過的時間卻是自己的。

她似乎對任何事情都飽含熱情，不知疲倦。每日畫畫其實很累，我們大多數人的顏料盒都是臟兮兮的，而她的顏料盒卻日日清理，每天上課時打開蓋子，各種顏色綺麗無瑕。看到這樣干凈的顏料擺在眼前，任誰都會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來對待將要開始的作品吧。

我們真正相處的時間并不長，僅有寒假那一個月的時光而已，我卻因為她對生活有了新的看法，第一次覺得，生活不應該只追求簡單隨便，認認真真地活著也許會更加快樂。就像王小波在書里寫的：“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

那年的課程結束之后，我們也散落在人海中。即使沒有再遇到過她，我也知道，她會過得很好，因為認真對待生活的人，生活也不會虧待她。

5

我們身上那些有趣發光的地方，它們藏在了我們看過的書里，我們走過的路里，我們結識的人里，而那些人帶給我們的影響也許比我們想象得更多。

一日又一日的歲月過去，留在身邊的朋友固然可貴，但沒能一直聯系的朋友也未必就不珍貴。那些遠去的人，就算你們已經在茫茫人海中失去彼此的消息，但若是他曾經帶給你的哪怕只是一星半點的光芒還存留在你身上，就不負相識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