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歡喜》是對中年人的一次精神按摩

韓浩月

/知名學者、時評人

這個暑假最火的電視劇當屬《小歡喜》，它被認為是繼《都挺好》之后，又一部貼近現實的好劇。《小歡喜》和《都挺好》在話題性方面，確實有重合的地方，比如都談到了“原生家庭”“中年危機”“夫妻關系”等，之所以《小歡喜》仍然能在眾多劇作中脫穎而出，在于它扣緊了“高考”這個主題。

“高考”是《小歡喜》的核心議題，很大程度上，“高考”也是整個社會的重大議題——“高考之后就離婚”在今年六月成為熱門話題，也正面印證了孩子高考之于整個家庭的重要性。凡是家有考生甚至孩子幾年后才高考的家庭，都會被《小歡喜》吸引，提前預習高考的殘酷性；成功脫離苦海的父母，更是會借劇作感慨“全家陪考”的經歷。

坦白說，《小歡喜》選取的三個家庭樣本，還是偏戲劇化了，與現實仍然有距離。劇中的方家兩位家長都是白領，且是公司中層，是典型的都市中等收入家庭。季家的男主人是一名區長，喬家的家長雖然離了婚但女主人坐擁北京五套房……如果他們都難以擺脫孩子高考帶來的焦慮，那么大量與之相比條件遠遠不夠的家庭，自身壓力以及對孩子施加的壓力都會以倍數增加。

《小歡喜》沒有向下選取底層家庭樣本，從觀賞性方面考慮，是對的，否則它會變成一個沉重的故事。現在呈現出來的這個故事，表面看的確抓住了某種社會情緒，具有廣泛的共鳴性，但最根本的指向并非批判也不是宣泄，而是針對中等收入家庭的一次精神按摩，它讓觀眾感慨生活不易、教育子女太難，同時也容易激起觀眾對自身的哀憐，唏噓之后，繼續打起精神應對明天。

雖然不太準確，但從《小歡喜》幾名主角身上，都能看到明顯的自戀氣質，佛系的黃磊，女強人海清，嚴格的單親媽媽陶虹，嬉皮笑臉的沙溢，包括王硯輝飾演的降下身段與兒子去游戲廳的區長父親，詠梅飾演的賢妻良母式的區長夫人，他們身上都有著一股強大能量——這股能量表面看是自戀，實際上是內在實現真正獨立之后的一種自信。

按照年齡推算，《小歡喜》幾位家長主角的實際年齡是70后，是得益于經濟發展最好時代的一代人，也是當下社會的中流砥柱。他們從父輩那里接過了一些沉重的責任與傳統，不自覺地去捍衛固有的觀念，同時又因為時代進步而擁有了現代家長的觀念與情感，這種承前啟后的身份，決定了他們自身就是矛盾和沖突的，這才導致了“高考不是孩子的高考而是家長的高考”這個現象的發生。

作為家庭劇，《小歡喜》最大的進步，是體現了家庭內部的地位平等與公平對話，在看到父母與子女之間相互較力的同時，我們可以看到更多他們之間的理解與尊重，哪怕在要求子女重視高考這件事上，父母也已經很少再動用權威，而更多采取了生活上的照顧、情感上的溝通、以及談判式的交流等方式。尤其是三位父親角色，更是以朋友的身份嘗試與子女建立對話關系，這是過去時代較少見到的。

劇中有一個情節令人印象深刻：黃磊在喝醉之后窩睡門外被海清叫醒時，談到金庸去世流下了眼淚。為影響自己青少年時代的偶像離去流淚，這只是個借口，更多是抒發一名中年人內心無法言說的擔憂與苦惱。包括黃磊這個角色在內，《小歡喜》中的所有父母角色，都有著一種本能的沖動，他們試圖通過自身的努力，來化解掉他們承載的所有壓力，給孩子創造一個理想世界——盡管在這個過程里，孩子們很難理解他們的苦心。

生活有苦的一面。但起碼就《小歡喜》里的三個家庭來說，苦，并不是主旋律，而只是奮斗過程的副產品。所以，劇作才有了《小歡喜》這個名字，觀眾感受更多的是共鳴而非悲憤，這是這部劇的上限，也是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