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郭麗姝

1.我們不得不問一句，一定得寫一頭鯨嗎？對于這么一部引人入勝、個別地方還挺神秘的小說，我們建議把船長的死對頭換成年輕讀者更為熟悉的形象，比如，他能不能跟一些年輕的、或許是很淫蕩的少女來一番較量呢。（Bentley & Son）

赫爾曼·梅爾維爾的《白鯨》描寫了人與大自然作斗爭的故事，被后人稱為“偉大的美國小說”。1850年，梅爾維爾將《白鯨》寄給了英國最古老的出版社之一Bentley & Son，這家出版社是查爾斯·狄更斯創作生涯起步的地方。然而主編彼得·本特利拒絕出版《白鯨》，認為它沒有商業價值。1851年，在被10家出版社退稿之后，梅爾維爾再次將《白鯨》寄給了 Bentley & Son。這次小說落到了彼得的兄弟理查德·本特利手中，他同意出版，但要求梅爾維爾支付部分印刷費用。

2.我不明白，為什么寫一個小伙子入睡前輾轉反側這點兒事，竟然用了13頁。（Editions Gallimard）

馬塞爾·普魯斯特的《去斯萬家那邊》是系列小說《追憶似水年華》的第一部。這部現代散文體小說的典范，曾被法國3家知名出版社退稿，包括最進步的Editions Gallimard。1913年，普魯斯特自費出版了《去斯萬家那邊》，但在審閱小說第二部《在少女花影下》時，Editions Gallimard改變了主意，跟普魯斯特簽訂了出版合同。《在少女花影下》是1919年的暢銷書之一，還為作家贏得了龔古爾文學獎。

3.我只有兩只眼睛和一次生命，我可沒法把您的手稿讀幾遍，簡直一遍也讀不下去。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夠了。這種書勉強能賣出一本，一本都夠嗆。（A.C. Fifield）

評論家將格特魯德·斯泰因的詩集《軟紐扣》稱為“文學界的立體主義”，這部作品使斯泰因成為美國最重要的現代派女作家之一。然而1912年該作卻遭到10家英美出版社的退稿。1914年，斯泰因拋掉對女性流行雜志的偏見，將《軟紐扣》寄給了Cosmopolitan（《時尚》雜志社），想不到獲得了出版機會。這本詩集當時只印刷了1000本，但已經足以讓它載入史冊。

4.胡說八道，無聊透頂，不知所云。（Penguin Books）

這是英國最大的出版社Penguin Books（企鵝出版集團）對威廉 · 戈爾丁處女作《蠅王》的評價。1953年《蠅王》被退稿20次。第二年，這位未來的諾貝爾獎得主才得到了Faber & Faber（費伯書局）的賞識。Faber & Faber以偏愛“復雜的作者”而聞名，包括奧登、龐德和喬伊斯。據說，戈爾丁將手稿寄給這家出版社時并未指望得到回復，但Faber & Faber卻提出跟他簽訂出版合同，只要求刪去小說中過分渲染核戰爭的內容。

5.精神病專家也幫不了作者的忙。不予出版。（Random House）

這是Random House（蘭登書屋）對戰后英國最重要的小說之一——詹姆斯·巴拉德《撞車》的評價。小說描寫的是一群人看到車禍就會產生性沖動的故事，Random House認為小說內容太過激進。這是布蘭德首次將書稿寄給一家大出版集團，然而他并未失望，最終小說在一家小出版社Jonathan Cape出版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15年后這家出版社被Random House收購。1996年，導演大衛·柯南柏格拍攝了同名電影《撞車》，從而使布蘭德成為美國人喜愛的作家之一。

6.輕浮的休閑讀物，沒人會買。（Macmillan Publishers）

肯尼斯·格雷厄姆的《柳林風聲》主要描寫了河鼠、鼴鼠、狗獾和蛤蟆先生的奇特經歷，這部小說使格雷厄姆成為20世紀最著名的兒童作家之一。然而1907年，有3家出版社退回了小說的手稿，理由是缺乏英雄主義氣概。最終Charles Scribners Sons出版了這部小說。從那時起，《柳林風聲》再版100多次，它的粉絲包括小熊維尼之父艾倫·米爾恩和時年26歲的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

7.知道嗎，親愛的，您是第一位膽敢嘲笑性愛的美國作家。（Charles Scribner s Sons）

這是1925年美國最負盛名的出版社之一Charles Scribner s Sons拒絕安妮塔·羅斯《紳士愛美人》時的評語。《紳士愛美人》是一部諷刺作品，寫的是兩個聰明伶俐的女人一心想傍大款的故事。在此之前，羅斯已經擁有明星地位（1915年她成為好萊塢第一位正式簽約的劇作家），而且還是女權主義者。被拒之后，她遂將手稿寄給了Charles Scribner s Sons的主要競爭對手 Boni & Liveright，這家出版過德萊塞和安德森早期作品的出版社對《紳士愛美人》大為贊賞。小說問世后，一星期之內售罄。1949年《紳士愛美人》改編成音樂劇在百老匯上演，1953年霍華德·霍克斯將它拍成電影，由瑪麗蓮·夢露擔任主角。

8.我根本不明白這人到底想說什么，也許他只想搞笑罷了。（Simon & Schuster）

約瑟夫·海勒的《第二十二條軍規》以諷刺手法描寫了第二次世界大戰。1961年，這部小說擺在了Simon& Schuster的副主編亨利·西蒙的辦公桌上，在此之前，它已經被退稿22次。亨利·西蒙認為，這一描寫美國飛行員想方設法逃離西部前線的故事沒有什么不妥之處，而且它一點兒也不好笑。于是Simon& Schuster冒著風險在越戰之初出版了這部反軍國主義小說。接下來的兩年內《第二十二條軍規》售出100多萬冊，并且獲得了美國國家圖書獎。

9.我們尋找的是能激勵人的小說，這才是現在人們所需要的。他們不需要這種胡編亂造的東西：什么斗牛賽和快要失業的男人，整天就知道喝大酒。（Peacock and Peacock）

如此拒絕海明威最著名的小說之一《太陽照常升起》，可謂相當大膽。多虧了這次退稿，1925年初出茅廬的海明威才將手稿寄給了Charles Scribner s Sons。編輯麥克斯威爾·珀金斯閱讀后，建議進行廣告宣傳，從而使這本書獲得了商業上的成功。自此，珀金斯與海明威開始了長達20年的合作。他們決定將《 太陽照常升起》分成幾冊出版，每次少量印刷，并將之裝幀成“女性小說”，以吸引更多讀者。《太陽照常升起》問世時，封面上是一位時髦的新女性形象。

10.親愛的福克納先生，我們不得不拒絕您。作品不錯，可是我們被屢次提及的英格靈啤酒給徹底弄糊涂了。每個場景您都不厭其煩地提到，主人公在飲用新鮮的英格靈啤酒時如何開心，即使它跟情節毫無關系時也是如此。您似乎覺得，英格靈啤酒撐起了您的小說。告訴您，不是這樣的。（Harcourt）

Harcourt曾出版過弗吉尼亞·伍爾芙、托馬斯·艾略特和辛克萊·劉易斯的作品。對于它給《喧嘩與騷動》提出的意見，威廉·福克納相當重視，他刪除了小說中所有關于這種啤酒的描述，卻并沒有把修改后的手稿寄回去。1929年《喧嘩與騷動》在一家獨立出版社 Jonathan Cape面世。出于對該出版社的信任，福克納在此后長達7年的時間里又在這里出版了包括《我的彌留之際》《八月之光》在內的4部小說。

11.這次我們只能拒絕您。您的手稿太薄了，從敞開的窗戶里刮進來的一小股過堂風就把它從桌子上吹跑了，我們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把它找回來。然后就是，為了辯認手稿上的單詞，我們得用電子顯微鏡才行……（Random House）

詹姆斯·鮑德溫將有關種族主義問題的隨筆《下一次將是烈火》寄給Random House時，已經是一個“活著的傳奇”了：他是馬丁·路德·金的戰友、維護同性戀權利的斗士，還是頗具爭議的小說《喬萬尼的房間》的作者——但這一切都沒能打動Random House，鮑德溫被粗暴地拒絕了。不過他沒花太長時間就找到了新的出版社——1963年作品由Dial Press出版。

12.厄普代克先生，我們決定不出版您的手稿，因為我們認為它與現實過于脫節。整部小說里沒有一個人打嗝，這本來是所有人身上都會發生的普遍現象嘛，況且您小說中那些所謂的主人公從來沒有一個人為此而感到痛苦。（Random House）

作為美國最大的出版社之一，Random House的編輯向來喜歡在退稿信中挖苦人，約翰·厄普代克最著名的小說《兔子快跑》也沒能例外。事實上，小說中超現實主義風格的書信和對性生活的大膽描寫，也讓后來出版該小說的Alfred A. Knopf感到不滿。第一版問世時，厄普代克只好刪去了那些寫得最惹眼的部分。很難說Random House編輯的刻薄話導致了多少損失，不過他們失去厄普代克的代價是巨大的：《兔子快跑》出版后隨即被列入20世紀最優秀的圖書之一。

13.這不是內行寫出來的，不會有銷路，甚至算不上是好小說。狂躁混亂的寫作風格完美地表現了垮掉的一代那瘋狂的旅程。可是這就夠了嗎？我不這么認為。（Alfred A. Knopf）

1955年，美國最著名的編輯之一、Alfred A. Knopf的喬·福克斯拒絕了杰克·凱魯亞克的處女作《在路上》，差點兒讓美國文學界失去一部描寫“垮掉的一代”的重要著作。遭拒后，期待能與福克斯合作的凱魯亞克沒在任何地方發表自己的作品。好在此后跟Viking Press總裁湯姆·金斯伯格的見面改變了這一切。在金斯伯格的努力下，1957年小說得以出版。

14.要是出版這本書，我們都得進監獄。（Viking Press）

1953年，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頗具爭議的小說《洛麗塔》接連遭到英語國家所有著名出版社的拒絕，后來落到了法國出版社Olympia Press手上，這家出版社專門出版不太光彩的色情文學。小說出版后并未引起人們的注意，直到《星期日泰晤士報》記者格雷厄姆·格林將它稱為年度最佳圖書之一。此后，英國媒體展開了一場辯論，致使英國內政部下令邊境部門查沒此書，以免流入國內。1956年法國也禁止再版該書，這一舉措使納博科夫一下子就成了那些一輩子都對文學不感興趣的人心目中的大明星。美國的G.P.Putnams Sons利用讀者的不良嗜好出版了該書，1958年《洛麗塔》問世后立刻刷新了銷售紀錄：第一版印刷的10萬冊三個星期就賣光了，這是繼《飄》之后的首次大賣。

15.把那個叫蓋茨比的人物去掉，這本書還可以忍受。（Charles Scribners Sons）

《了不起的蓋茨比》是“咆哮的20年代”的重要作品。1923年，司各特·菲茨杰拉德把它的初稿寄給了自己的朋友、編輯麥克斯威爾·珀金斯。珀金斯很喜歡這部小說，他立刻就給菲茨杰拉德寫了一封長信，把書中必須修改的地方從頭到尾列了一個清單。校勘工作持續了兩年，在此期間，珀金斯在Charles Scribners Sons 的朋友不止一次想要阻止它出版，但菲茨杰拉德和珀金斯都認為，這本書有機會使菲茨杰拉德重新贏得“當代最有才華的作家”的美譽。然而他們的愿望沒能實現：小說甫一出版立刻遭到了媒體的大肆攻擊，30年后才得到美國社會的認可。

16.把勒卡雷帶走吧，他毫無前途可言。（Random House）

1963年，Victor Gollancz & Pan的編輯同時收到了上面這張字條和約翰·勒卡雷的手稿《冷戰諜魂》。這家出版過“詹姆斯·邦德系列”的出版社對這個故事很感興趣，當年就出版了此書。小說大獲成功之后，用外交身份做掩護的偵察員勒卡雷從軍情六處辭職，成為冷戰時期專門爆料黑幕的作家，他筆下的間諜喬治·史邁利頗受大眾的喜愛，可說是詹姆斯·邦德的主要競爭對手。

17.普拉斯小姐之所以寫這些故事，似乎僅僅是因為它們發生在她身上，比較容易寫出來而已，盡管它們湊不成一部小說。我們完全感覺不到，導致這個姑娘自殺的痛苦是什么。（Alfred A. Knopf）

美國作家普拉斯的自傳體小說《瓶中美人》遭到了Alfred A.Knopf的拒絕，因為它的內容比較微妙。普拉斯當時已是著名詩人了，但她用化名將手稿寄了出去，結果遭到拒絕，甚至在確認了她的身份之后，出版社也沒有改變決定，只是建議她把稿子寄給英國一家小型出版社Heinemann。1971年普拉斯自殺8年后，《瓶中美人》才在她的祖國出版。

18.很遺憾，我們一致認為，這部小說沒有商業價值，因此我們不打算出版。（HarperCollins）

據J.K.羅琳說，英國這家最受人景仰的出版社寫給她的退稿信是她認為最客氣的一封。兩年里，《哈利·波特與魔法石》總共收到了12封退稿信，信中編輯們不但挖苦了《哈利·波特》的人物形象，更對她想當作家的野心大肆嘲諷。1997年小說終于在Bloomsbury Publishing出版，因為執行總編的女兒看完手稿后還想看續集。從那時起，不少大型出版集團都想勸誘羅琳，但她一直忠于Bloomsbury——哈利·波特系列的所有小說都是在這里出版的。而那些五花八門的退稿信則成了這位女作家最寶貴的財富之一，為了鼓勵年輕作家，羅琳后來在推特上公開了這些信。

19.我們對這個陰暗的科幻故事不感興趣。這書賣不出去。（Pantheon Books）

1974年，史蒂芬·金的《魔女嘉莉》（寫的是一個有心靈感應能力的小女孩兒的恐怖故事）遭到了30家出版社的拒絕。在又一次被拒后，金干脆扔掉了手稿，下決心不再寫作。他妻子把手稿從垃圾堆里撿出來，讓他把稿子寄給一家權威出版社Doubleday（最早出版康拉德和吉卜林作品的出版社），權且當作最后的嘗試。一周之后，金居然收到了編輯比爾·湯普森的一封電報：“Doubleday將為《魔女嘉莉》預付2500美元，可以嗎？祝賀你，朋友，你的未來不可限量。愛你的比爾。”小說問世后，又簽訂了再版合同，金跟湯普森平分了他的40萬美元稿酬，并把這一點寫進了合同里。金與湯普森的友誼延續至今。

20.需要修改的只有單詞和句型，我覺得一個人如果無法表達自己的想法，只是把單詞和句子堆砌在一起的話，那么他可能連英語都不懂。故事寫成這個樣子，不但會毀了我們的聲譽，還會葬送您的職業生涯。（Grant Richards Ltd.）

詹姆斯·喬伊斯的處女作、描寫20世紀初都柏林人生活萬象的短篇故事集《都柏林人》歷時9年才出版，這對作家本人和他的出版商來說都是個噩夢。1905年Grant Richards Ltd.取得了出版權，但又馬上中止了出版計劃，因為總編認為出版一本“太過露骨地”描寫喬治四世時期男女生活的諷刺作品是不妥當的。1914年，這部集子終于出版了，但是條件很苛刻：根據出版合同，《都柏林人》印刷了1250冊，其中的120冊必須由喬伊斯本人購買，并且在售出500冊之后他才能得到提成。結果該書共賣出499冊，其中一冊還是荷蘭詩人威廉·葉芝買下的，他認為這位年輕的作家“能與俄國的散文家們相提并論”。

21.我們在夏天例行整理書稿時發現了三件作品，都是您寄來的樣本。太遺憾了，沒有一本適合我們。那個寫德累斯頓遭到轟炸的故事和“金蛋值多少錢”的文章還可以，但是兩者都沒有達到出版的水平。（The Atlantic Monthly）

這是美國最具影響力的雜志社、《紐約客》的主要競爭對手The Atlantic Monthly寫給庫爾特·馮內古特的退稿信。這家出版社出版過馬克·吐溫、歐內斯特·海明威、馬丁·路德金等人的作品。馮內古特把這封退稿信鑲在鏡框里，掛于辦公桌上方，當成促進自己寫作的主要動力。此后被拒絕的那篇有關德累斯頓遭到轟炸的自傳體故事，成了馮內古特最著名的小說《五號屠宰場》的核心內容。20年后《五號屠宰場》出版并連續一個月位列《紐約時報》評選的暢銷書榜單，成為20世紀最優秀的小說之一。

22.您最好去接受教育，您不會寫作。（Ticknor And Fields）

露易莎·梅·奧爾科的《小婦人》是美國現實主義作品的標桿，但在1867年它卻接連遭到幾家出版社的退稿，理由是：寫的是外省四姐妹的生活，作者是一個女人，而且沒有署上男性筆名，注定不會成功。最終《小婦人》的手稿落在了Roberts Brothers手中，這家出版社的創始人不但靠出版此書賺取了財富，還贏得了“世界上最進步的出版社之一”的美譽。《小婦人》一舉成名后，Roberts Brothers 開設了一個部門，專門出版女性作家的作品。1880年，它成為世界上第一家大量出版女性作家傳記的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