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曬

胡展奮

美東九日游，深度暢游美國東部的九大名城，五大名校，但其余時間就得在車廂內飽受同胞“曬優越”的折磨。

本車滿員60人，來自五湖四海，編成20多個組合，組與組之間事先誰都不認識，彼此的人際關系都從一張白紙開始，時間稍長就形成了三大“曬優越”中心。它有一個特點，就是孩子在美讀書的家長很多，拿綠卡在美生活的很多，短暫的相處便拼命地炫耀，反正沒人甄別、監督與證明，跑火車不怕跑到海里去。

第一個“曬優越”中心座位靠前，剛開始爭吵最激烈，他們的孩子沒有一個在“常青藤”，便相互貶低對方的大學“普通”或者“野雞”，漸漸地聲音輕了，勝出者自稱來自云南，是土司的后裔，彝族的舊貴族，兒子在“小常青藤”的康涅狄格學院（在康涅狄格州，US News 排名48）就讀，使他牛過了所有的對手，其人六十開外，方方的大臉盤，黑紅油亮，兩手腕骨節粗大，口腔衛生極差，張嘴一笑一口黃龍玉。

因為他是“貴族”，便沒人敢鄙夷他，我擠上去問他，您說您是彝族的，請問你先人是“黑彝”還是“白彝”？他聽了很緊張，瞪了我好一會兒，順口說“我是黑彝”。

我一笑，走人。以前黑彝是勞苦大眾，只有白彝才是貴族階層，彝族無人不知，所以此人應該連彝族都不是，卻大著膽到美東來撒野。

第二個胡侃中心以一對母女為核心，做女兒的一把馬扎辮，細腰寬臀，說話平均十句里夾雜五句“OK”，說在夏威夷定居，曬了一會兒夏威夷優越的氣候條件和豪宅與豪車后，便自稱是“最鐵的愛國者”，常年外游，迄今差不多已經游遍了世界，只剩美東沒來過，“我太喜歡旅游了”！她強調了一下：為此，我們夏威夷郡長曾多次請我擔任他的文秘，也就是替他起草文件，處理來信和擔任翻譯，也都被我回絕了。我太貪玩了。說到這里她高傲地抬起了頭，說，“做人嘛就要開心，對不對？”環視了一下，希望有點喝彩，我便孤零零地給了她幾下，大概看到了我的一臉壞笑，她狠狠地瞪我一眼，回過身繼續吹夏威夷的物價與天氣。

現在是第三組的“曬優越”，曬事最為激烈的是一對來自武漢的母子，兒子大學剛畢業，似有戀母癖，成天黏在母親身上。說起這對母子，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整個團隊就是他倆愛遲到，從早上集合上車，到參觀景點結束回車上，他們沒一次不遲到，而且一路上丟失東西。

因為老遲到，司機和導游都不喜歡他們，他們便曬自己的城市多么偉大，怎么“洋派”，怎么流行“理性消費”。

第一天的尷尬就是拒付中餐費。導游說午餐是中餐，每人收15元，母子倆果斷拒絕了，但又尾隨著我們進入中餐館，自己點了炒青菜與麻婆豆腐，兩人才15元。導游很生氣，你分明蹭我的跑道嘛！后來一招更厲害，參觀普林斯頓大學，因為有專職講解而每人收10元，這對母子又聲稱不去。問題是普林斯頓大學是敞開的，沒圍墻的，他倆又尾隨我們而入，講解員講解，他們又厚著顏“蹭講解”，省下了20元，到了耶魯大學，又是敞開型校園，他們又想蹭，導游惱了，公開宣布：地接導游的講解也是勞動，沒有付費的，請不要偷偷地侵占別人的勞動！

導游這么一說，大家的眼光齊刷刷地注向這對母子，那一刻他們真想鉆了地縫。

自茲，“老遲到”的母親見人就說：我家的房子數不清，真的，數也數不清！

她拐著彎想我們尊敬她。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