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的大慶之年。1949年8月22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第四三二團官兵勝利解放瑞金。隨后,《新華日報》迅速在頭版報道:土地革命時代的人民首都江西瑞金解放!
瑞金作為紅色故都,大多數人家都有紅軍,我家也不例外。我所知道的關于瑞金的紅色故事,較多來源于我奶奶和我父親的敘述。小時候,我總愛纏著雙目失明的奶奶,要她唱“十送紅軍”的歌謠和講爺爺當紅軍的故事,也間或從父親那里聽到一些爺爺當紅軍和家鄉瑞金的故事。
爺爺原有五兄弟,其中老大早夭,其余四人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先后都參加了革命。我父親的生父名叫鐘光儀,家里排行老四;我父親的繼父鐘光伸,是家里的老幺。因為家里窮,他們一大家人都租房居住在瑞金西郊鄉綿塘村郭布園一帶。1927年8月下旬,南昌起義部隊來到山城瑞金,給瑞金人民巨大的震撼。1929年2月,毛澤東、朱德率領紅四軍離開井岡山轉戰贛南,途經瑞金大柏地時與國民黨贛軍打了一仗,取得了重大勝利,給瑞金大地播下了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隨后,瑞金的革命形勢不斷高漲,城鄉處處掀起了土地革命的熱潮。在豆子行做雇工的鐘光儀參加了革命。1931年春,鐘光儀成了瑞金縣城西郊鄉蘇維埃政府干部,任鄉財政部長。同年11月7日,這是個永遠載入史冊的日子,這天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在瑞金葉坪成立。1932年2月19日,鐘光儀參加瑞金縣城市蘇維埃政府成立大會,大會推選賴朝仁為主席,鐘光儀為七人主席團成員之一。后來,鐘光儀光榮入黨。1933年,鐘光儀改任西郊鄉蘇維埃政府機關黨支部書記。中央紅軍主力長征后,鐘光儀隨紅軍游擊隊在南山打游擊。
1936年夏,鐘光儀受游擊隊指令,潛回郭布園家里取糧食物資時,因叛徒告密被捕入獄。在監獄中,鐘光儀的蘇維埃干部、黨員身份已經暴露,他受到了敵人慘無人道的摧殘。有一次,我奶奶楊春娣前往探監時,鐘光儀告訴她:“妻呀,我命不久了,可能在今年秋問斬。你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人幫忙。”聽到丈夫的話,楊春娣嚇得渾身打抖,匆忙趕回家。家徒四壁,拿什么救丈夫的命呢?她只好東找關系西托人,可終究沒有什么辦法。最后,一位好心人指點迷津,要她去找隔壁村——下塘街的一位鄉賢“名人”。
原來,好心人所說的這位名人,正是時任國民黨瑞金縣黨部書記的師爺賴士興,楊春娣來到賴士興家里,請求幫忙。賴師爺說:“救人的命,需要大量的錢去活動,要200塊大洋,你有嗎?”楊春娣搖搖頭,一臉無奈。“你還有什么可用作擔保呢?”賴師爺繼續問。茫然間,楊春娣痛苦地回答:“我賣兒子!”“好。有你這句話就行。”果然,在三四天之后,鐘光儀被保釋回家。隨后,他來到另一家糧店做雜工,并潛伏下來繼續做紅軍游擊隊的地下工作。
鐘光伸,共產黨員,紅三軍團的一名普通班長。他雖然個子不高,但身子結實,經過反“圍剿”戰爭的歷練,迅速成長為一名戰術嫻熟的基層軍官。1934年10月上旬,鐘光伸回到郭布園探家,住了兩三天后趕回到會昌西江的紅軍駐地。這時,他手下有十余名紅軍戰士,他們大部分來自瑞金,少數是周邊縣的兵源。接到上級命令后,鐘光伸領著一個班的士兵從西江來到于都。他們渡過于都河后,踏上了漫漫長征路。
長征途中,鐘光伸手下的士兵一個個犧牲。在慘烈無比的湘江戰役中,鐘光伸所在的團被陷在一個四面環山的山坳里。激戰數日,這個團的官兵大部壯烈犧牲。最后,已彈盡糧絕、身負重傷的鐘光伸被敵人繳械俘虜。這些被俘虜紅軍,凡是黨員、干部的都被槍斃了,而一般的紅軍士兵,則被押解至湖南國民黨舉辦的“洗腦”政訓班。因鐘光伸沒有暴露共產黨員的身份,在國民黨政訓班學習結束后,他被釋放。釋放時,國民黨當局一點也不人道,不發給任何盤纏,鐘光伸只好一路要飯回家。待他回到瑞金老家時,已是1935年的農歷大年三十深夜。我養奶奶李冬香聽到有人敲門,問道:“你是誰?”鐘光伸回答:“是我呀,你丈夫回來了。”李冬香打開門時,一個叫花子模樣、衣衫襤褸的人站在自己眼前。“你是人,還是鬼?”李冬香一邊問,一邊用手指猛掐鐘光伸的臉,她看見眼前這個人的臉上頓時滲出血來,于是相信是自己丈夫回來了。鐘光伸回家后,靠捉甲魚維持生計。
1937年冬的一天,鐘光儀的妻子楊春娣要生產了。因為家里貧窮,窮的連生孩子的力氣都沒有。好心的房東大娘鐘秀娣從自己要飯要來的兩碗飯中,分了一碗給我奶奶楊春娣。于是,我父親鐘騰發才來到這個世界上。不久,得知妻子已經生產的鐘光儀急匆匆回到家,他抱起初生的嬰兒,喜極而泣。隨后,他將剛剛包裹好的兒子輕放在床上,突然抱頭痛哭起來。原來,這時鐘光儀想起了妻子的話:“這兒子要被賣掉!價錢是200個大洋。”我父親要被賣掉的消息傳開后,有好幾家人前來聯系。但是,鐘氏家族的宗親們不答應,因為此時的鐘光伸、李冬香還沒有生養。一番激烈討論之后,經過鐘光儀的民間“邀會”和鐘家宗親的捐款,共同籌集200個大洋,我父親鐘騰發過繼到了鐘光伸名下。隨后,鐘光儀、楊春娣夫婦“一諾千金”,歸還了賴士興師爺的200大洋,履行了自己曾經許下的諾言。
因為革命事業,我父親成了一個苦難的孩子,我的兩位爺爺也是這場苦難的當事人。值得慶幸的是,他們三個人最后還是見證了新中國的誕生!1949年8月22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第四三二團官兵兵鋒直指瑞金。當晚,解放軍抵達當年的紅軍長征出發地云石山。22日晚,解放軍指戰員們按照預定作戰方案,兵分兩路迅速向瑞金縣城急進,形成了對縣城的包圍態勢。
這時,駐守瑞金的國民黨胡璉兵團殘部感到驚慌不安,倉皇向福建長汀方向逃竄。來不及逃走的國民黨士兵主動做好了繳械的準備,一些民憤極大的地主豪紳紛紛逃走。國民黨縣黨部機關和政府機關的一般職員也在靜觀時變,等待解放軍的接收。黎明時分,我的姑姑——嫁到瑞金城東東升村雜子街危屋的鐘菊秀,正在河壩上的菜地摘菜、澆水。清晨朝陽的光芒照射在瑞金大地上,田野里豆苗長得又高又青。猛然間,鐘菊秀發現豆苗壟里埋伏著百余名身穿草綠色軍裝、背負槍支的解放軍士兵,他們是準備從瑞金城東的雙清橋攻擊瑞金縣城。
1949年8月23日清晨,攻擊瑞金縣城的數支解放軍部隊按照作戰計劃,分數路攻入城中,幾乎未遇到任何抵抗。不久,攻城的解放軍來到瑞金縣城的中心地帶——云龍橋,他們在綿江河岸邊的關帝廟前向天空釋放三個紅色信號彈,宣告瑞金的又一次解放。解放軍進城后,部隊指戰員在街道邊、店門前和衣而臥,他們嚴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對老百姓、商人秋毫無犯。隨后,解放軍組織了宣傳隊,在瑞金縣城街道邊的墻壁上四處張貼毛澤東主席、朱德總司令簽署公布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約法八章》,以及蓋有瑞金軍事管制委員會大印的布告和宣傳標語。
瑞金解放的當天,解放軍部隊就駐扎在瑞金城東鐘氏東關族的敘倫堂祠堂里。8月3日下午,在解放軍的幫助下,隨軍南下的30多名干部組建了軍管會,瑞金縣人民政府貼出了第一號布告,宣布成立了中共瑞金縣委員會和瑞金縣人民政府,軍管會代表張哲擔任瑞金首任縣委書記。隨后,人們敲鑼打鼓,燃放鞭炮,慰問解放軍。各商店懸掛紅旗,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慶祝人民政府的成立和自己的翻身解放。解放軍開拔后,鐘氏祠堂成了瑞金軍管會的駐地,后來成為瑞金縣人民武裝部的駐地。
瑞金縣解放時,我爺爺鐘光儀還在一家私人的豆子行里做雇工。由于他是老黨員、老蘇區干部,組織上很快對他的身份進行了認定,鑒于他以前做過財務工作,是個從事大米、大豆等糧食行業的業務骨干,于是安排他到新組建的縣糧食局工作。我的養爺爺鐘光伸是一個失散紅軍,他的身份也很快得到了組織的認定,后來,他還領到了縣民政部門發的一套列寧裝和失散紅軍證書。
前些年,在瑞金城西綿塘村李子園小組,住著一位80多歲的老人胡道燊。在他很小的時候,當紅軍的父親就在戰爭中犧牲了,因此與奶奶相依為命。后來,有記者采訪他,他說:“1949年,我21歲。8月23日早晨,我親眼看到解放軍從我家門口走過,于是我壯著膽子跟在這些士兵后面,來到縣城的街上,看到了《約法八章》、布告和標語。聽到瑞金解放的消息,許多老百姓自發上街,歡迎解放軍的到來。”他還說:“解放那天,瑞金沒有逮捕任何一個人。當時的國民黨軍警人員被解放軍接收了,多數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原來的國民黨的警察拿掉了他們帽子上的帽徽,手上戴了個紅袖套,在街上維持秩序、負責管理市場。”瑞金解放后第二天,胡道燊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政府,當了一名區政府工作隊隊員。
我的父親鐘騰發,在瑞金縣解放時,13歲的他還是一個木匠學徒,日復一日跟著師傅做勞累的木匠活。后來,看到鄰居家的孩子先后上學,于是我父親對養父說:“我也要去上學!”鐘光伸聽到兒子這個要求后,說:“讀書當然好。可是我們沒有錢。而且,你還要征求你生父的意見。”于是,我父親來到生父鐘光儀家,央求要讀書。鐘光儀為難地回答:“好。可是,家里你哥哥、弟弟還在上學,我實在負擔不起啊。”于是,我養爺爺鐘光伸說:“兒啊,你要上學,我們支持你。要不,我先去找一下瑞金二中的教導主任楊吉吾,他是我們的親戚,讓他先擔保一下如何?”于是,在楊吉吾老師的幫助下,我父親先到瑞金二中報了名,學費以后再補。
那時,我父親家里實在窮,但為了能籌集到父親的學費,他們靠著每天到山塘里摸螺螄,我奶奶挑螺螄肉賣,終于湊齊了父親上學的學費。在瑞金二中的初中生涯里,我父親鐘騰發品學兼優,還當了校團委的后勤部長。畢業時,父親以全校第二名的優異成績,被錄取到南昌航空工業專科學校。后來,由于國家辦學困難,加之我的養爺爺不幸去世,我養奶奶因為思念丈夫導致雙目失明,我父親主動輟學養家。之后,他表現積極,工作努力,先后擔任了綿水大隊的書記、主任、象湖鎮的鎮干部,直至20世紀90年代從象湖鎮光榮退休。
責任編輯 / 梁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