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看云

閑林

河北豐寧，有連綿的山丘、無際的草原、遼闊的牧場。起伏的山丘上稀落地栽了些風車，用來發電，風車就像是山的翅膀，潔白輕靈；草原上開滿各種野花，有喜鵲蘭、兔子草、金盞蓮、野菊……花散落在綠草里，星星點點，招蜂引蝶，自有一番熱鬧；牧場里有成群的馬，白色的儒雅、黑色的壯碩、棗紅色的健美。

到豐寧，是為尋找一家叫“傳奇部落”的客棧。其實豐寧住宿的地方很多，“壩上依云”“麗江假日”“蒙古人家”等，都條件優越、特色十足，堪比五星級酒店。可為何偏是“傳奇部落”更令人向往呢？我想，可能跟我們日常生活的平庸有關吧。生活中缺少什么，我們才在意什么，才想找尋什么。

去客棧的路上，無意間降下車窗，突然感受到空氣清新涼爽，這種涼爽是清透的，吸進肺里，是甘冽的，很久沒這么自由地呼吸過了，覺得分外痛快。導航顯示距離客棧還有十五公里的時候，正好到一家牧場附近。可能是牧場里嘶鳴的駿馬讓我突然就愛上了這片廣袤的土地，于是中途休息，打算去牧場轉一圈，正好消化一下午餐的烤羊肉。

這家路邊的牧場，雖然看起來不大，但內有乾坤，要翻山越嶺才能走遍。牧場里牧草豐美，還種了很多樹，有白樺和塔松。我想象著深秋白樺樹葉變黃，與常綠的塔松形成黃綠相間的色帶，應該是難得的景觀。

牧場里的馬兒是散養的，它們可以四蹄狂放，飛奔打滾兒，也可以安安靜靜地在樹下吃草，總之，無人干涉。我沿著牧場里的車轍印向上攀行，一路上不見人影。偶爾碰到幾只小馬駒，它們見到陌生人先是呆呆地觀望，然后一尥蹶子，跑得遠遠的。這種先奇后驚的樣子，不禁令人莞爾。越往里走，地勢越高，直到翻過幾座山頭，整個牧場的輪廓才清晰起來，此時，才能夠切實體會到地廣人稀、山高路遠的意境。

站在高處，視野是開闊的，除了能看清遠處一望無際的蔥蘢草木，還能仰天看云，看到更遼闊的高遠。湛藍得纖塵不染的天空，點綴著潔白的、輕盈的云朵。

如果說湛藍是天空的靈魂，那么白云便是天空的肉體。白云是襯托藍天的點睛之筆，沒有白云，藍天就無法體現得那么精湛而深邃。這種相得益彰，就像兩個人相愛，互相促進，互相成長，唯有攜手，方可成就彼此。

云是變幻的，且易消散。我們常說，往事如云煙，那種無法把握的失控感總讓人充滿無奈。但我個人覺得如云煙也好，散就散了，只有散了，才能還天空一片清澈的藍，才能給人生展開新的希望。

云也是生長的，越聚越多，多到厚重，疊成黑色，便是烏云壓境、遮天蔽日了。這樣的云，都帶著水汽、帶著力道、帶著毀滅的能量。能治愈云的，唯有風。風去，云聚；風來，云散。風在野，云在天；風在高處，云在遠處；風在近旁，云在天邊。

云的姿態是多樣的，像山峰、像海浪、像棉花團兒、像羊群、像各種動物、像你腦海里那些能想到的任何形狀。它無拘無束，隨風而動，隨心所欲。人在草原上是需要奔跑和打滾兒的，還可以肆無忌憚地撒野。但無論你表現得如何，云只依然故我。它閑淡、飄逸，冷眼旁觀你所有的小動作。它偶爾也調皮，朝你聚攏，在你頭頂、在你身旁，你覺得它潔白無瑕，想在它上面信手涂鴉，它卻輕輕一笑，迅速離去，讓你滿手握空。

離遠看云，總覺得它高高在上，拒人千里。離近看，它又如煙似霧，飄渺不定。很多人不喜它的輕浮。如果你跟很多人一樣，看它很低，就生出輕慢之意，那你永遠看不清它的真面目。只有在適當的距離，守一顆虔誠心，你才能接近它，和它握手做朋友，跟它交談，跟它一起飄過歲月長河，體味到人在云中之妙趣。

在草原上看云，賞它的高潔，也賞它的悠然。它聚散隨風，但又不羈于風，風可以改變它的形狀，但無法改其本性。它飄來飄去，始終是閑適的，它不匆匆趕路，也不趨向天空高處翱翔的鷹隼。它就懸在不高不低的前方，時而換一種心情，換一種形狀，時而聚在一起，時而化成一朵一朵的孤芳。別以為這就是高傲，它其實并不自賞。它只是習慣了自由舒展，它的世界里，只有近處和遠方。

我喜歡在這碧草茵茵的牧場里看云，看傍晚的太陽把天空涂抹成紅色；看白云隱去，彤云當空；看倦鳥歸巢；看識途的老馬帶著年輕的馬兒們漸漸走遠；看萬物在夕陽下都歸于平靜……看得癡了，想得入神，竟忘了時間。直到巡山的工作人員發現我被鎖在了牧場，才把我送出來。此時，已天色向晚，星如云，月如鉤。

夜幕降臨的草原是靜謐的，我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似走在一片蒼茫中，路在腳下不停地延伸，伸向更遠的地方。我仿佛看到前路盡頭天空更湛藍，云朵更潔白；那里有更廣闊的牧場、有成群的牛羊，還有巨大的風車，在不停地轉著季節的輪回。

接下來，我還要繼續趕路，去尋找那家叫“傳奇部落”的客棧。在那里，需安頓好自己的行李，好好睡一覺。因為休整過后，還要再尋找新的目的地，還要去更遙遠的地方。

其實人生也是一場漫無休止的找尋，找你缺乏的、向往的、好奇的一切。終其一生，找一個可比肩的人，共賞潮起潮落，共看云卷云舒，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在尋找的過程中，偶爾停下來，看看天，看看云，看看路邊的景致，或許，會有意外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