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凱瑞：所有的痛苦終將成為藝術

施越

金·凱瑞被稱為好萊塢有史以來電影票房最高的25個演員之一，在上世紀90年代電影片酬就高達2500萬美元。好萊塢有數不清的大名鼎鼎的優秀演員，然而像他那樣塑造了眾多不同的經典電影角色、不依靠花邊新聞和作品數量也不會被觀眾遺忘的電影演員，實屬少見。在公眾眼中，他是一名成功的演員——有著一流的表演、強大的票房號召力、令人艷羨的片酬、給觀眾帶來無盡的歡樂。然而沒有人會想到，他竟然會在自己演藝事業巔峰時期患上了抑郁癥，之后便逐漸淡出了影壇。在此之后，和金·凱瑞有關的新聞就離不開抑郁癥了——直到他開始畫畫。

金·凱瑞最近一次的爆炸新聞，正和他所創作的政治漫畫有關。

3月30日，金·凱瑞在Twitter上發布了一張他創作的關于意大利前總理、法西斯創始人墨索里尼的政治漫畫。他根據1945年墨索里尼與其情婦在米蘭被處刑的場景原型，畫了一幅他們的尸體被倒掛示眾的滑稽模樣，并且配上文字：如果你想知道法西斯主義會帶來什么，就去問問墨索里尼和他的情婦吧。這不是首幅金·凱瑞的政治諷刺漫畫，但這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具話題性的一幅作品。因為在第二天，墨索里尼的孫女阿里桑德利亞·墨索里尼在漫畫底下評論道：你這個混蛋。

這場鬧劇很快就成了全世界娛樂和政治新聞媒體的焦點，或許墨索里尼的孫女在嘲諷金·凱瑞時未曾想到，如今的金·凱瑞的身份不只是一個好萊塢著名演員了。他因為常年在漫畫里丑化特朗普，成為了美國總統的頭號公敵，可以當之無愧地入選當今世界上最熱衷于通過漫畫抨擊美國政治的藝術家之一。此外，無論她在網絡上揭發多少美國過去羞恥的歷史，可能都無法刺痛金·凱瑞。因為他是個加拿大人。

一個明星的誕生和重生

在金·凱瑞作為一名演員的職業生涯中，他扮演過許多奇怪又超凡的角色。 他總能讓觀眾在他所飾演的正面角色中看到人性黑暗的一面，以一個簡單小人物的視角向觀眾展現這個充滿快樂、悲劇、愛戀、惡意的復雜世界。他滑稽的表演和生動的五官表情總是能把觀眾逗得前仰后合，好像他就是一個為喜劇而生的演員。令人為之震驚的是，作為演員，他總能有各種方法把觀眾逗笑，而自己卻因身患抑郁癥，無法真正地體驗到發自內心的快樂。

金·凱瑞的表演生涯起源于他的童年。和如今含著金湯勺出身，手握大量資源的好萊塢童星不同，金·凱瑞的童年是在貧窮和欺凌中度過的。他有一個臥病在床的母親和一個失業的父親，在經濟最困難的時期只能和家人住在帳篷里度日。在每個人眼中，小金·凱瑞是一個有著悲慘家庭的可憐孩子，這也使他在學校遭受到了其他同學的霸凌。正如他在采訪中所說的：“我的喜劇天賦來自于絕望。”在飽受欺負的學生時代中，小金·凱瑞發現沒有人喜歡那種天天帶著沮喪不安的表情的孩子。于是，他開始嘗試做出改變，通過滑稽的表演和模仿別人的樣子來博取大家的關注——首當其沖的方式就是對大家做出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鬼臉。這種校園生存方式不僅使他在同學當中贏得了“尊重”，更讓他發現自己患有抑郁癥的母親也時常因為他的表演而展開笑顏。他嘗試撞墻、或者從樓梯上滾下來，有時一天要表演好幾遍，就是為了讓患病的母親能夠感到快樂一點。

迫于生計，同時為了能夠給母親湊醫藥費，他最終選擇輟學，來到好萊塢尋求試鏡機會。和大多數為了演員夢想而闖蕩好萊塢的年輕人不同，金·凱瑞幾乎是為了生活，將自己獻祭給了表演，自始至終都在為了逗樂別人而失去自我。1991年，金·凱瑞的演藝事業終于開始有了起色，他的母親卻不幸過世了;三年以后，死神再次帶走了他的父親，但也正是在同一年，《神探飛機頭》《變相怪杰》《阿呆與阿瓜》三部電影相繼上映，讓金·凱瑞成為好萊塢頭號巨星。在鎂光燈的照射下，他作為一名喜劇演員無法向觀眾流露出他內心真實的痛苦，只能一如既往地繼續壓抑內心的情感。

他將自己最好的一面獻給了大眾，而最終擊敗他的也同樣是大眾。在經歷了和女友無休無止的分分合合之后，金·凱瑞的女友最終自殺了——這讓他卷入了官司和大眾的指責之中。在此之前，他也嘗試演了幾部非喜劇類的電影，卻根本沒有觀眾買賬。在輿論和紛爭之中，金·凱瑞選擇了逃離表演的絞刑架，從大眾的視野里隱退了。

“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生活中一半的時間都在練習表演，而另一半的時間會躲在房間里寫詩和畫畫。我是一個孤獨的人，我喜歡孤獨的感覺。”

幾年以后，當他再次大方地出現在觀眾面前時，已經成了一名畫家。他甚至拍攝了一部短片《I Needed color》記錄自己癡迷藝術的心路歷程，向影迷們展示自己的畫室和自己作畫的過程。在影片開頭，金·凱瑞俯臥在一個杠桿上，正試圖描繪一幅巨型畫作，表情松弛而自然。他告訴影迷，他選擇在自己灰白的人生中添加點色彩，來戰勝抑郁癥。繪畫的過程正是一個治愈自己傷口的過程。

“所有的痛苦終將會成為藝術。這是一種規律。”他解釋說，“生活中時常會發生一些可怕的事情，我選擇在畫室里終止一切痛苦。”

《變相怪杰》劇照

《阿呆與阿瓜》劇照

用藝術為自己發聲

和電影銀幕上金·凱瑞滑稽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畫室投入作畫的金·凱瑞，他的臉上很少有過多的表情波動，時常陷入沉思，在各個不同體量的畫作雕塑前穿梭走動。他的畫室堆滿了畫，就像家具一樣擠滿了他的個人空間，成為他個人世界的一部分。

金·凱瑞的畫室

或許是受到好萊塢夸張的喜劇電影的影響，金·凱瑞常常喜歡使用醒目、熱烈的顏色來進行創作，他的作品就像表現主義藝術一樣奪人眼球。作為一名沒有美術功底的藝術家，他的藝術創作極其大膽，從不拘泥于作品主題與材料。除了油畫，他的作品也包含雕塑、木偶、水彩漫畫……在一次公眾講座中，他甚至當場為觀眾放了一首他寫的歌。他的作畫手法也同樣粗獷奔放，在創作以宗教為主題的畫作《耶穌》的過程中，他選擇以紅色和黃色勾勒耶穌的面部線條，一改過去宗教畫沉悶又陰沉的色彩搭配。在處理背景時，他選擇在畫布上蓋滿了大量的天藍色，覆蓋一切線條。最后用刮刀再用力將尚未干燥的顏色刮去，此時天藍色與作品原本的線條顏色虛實結合，呈現出了一張在畫布空間中處于消弭與再現的界線之間的耶穌像。

金·凱瑞的藝術作品是大膽的、極富激情的。他曾多次聲稱是藝術拯救了他的抑郁癥——但許多同樣混跡美國上流社會的紐約藝評人們卻并不為這個影帝的副業買賬。首先，他并不是頭一個想當藝術家的演員。正如好萊塢遍地開花的演員們一樣，在洛杉磯也同樣有數不清的畫廊和美術館。許多好萊塢演員憑借地理優勢和雄厚的資源，能夠輕而易舉地入門藝術收藏或藝術創造，但這并不代表他們的藝術審美能夠受到專業人士的肯定。那些粗獷的筆觸和熒光色的顏料，在藝術評論家眼里都化為了媚俗的符號。曾經有個藝評人做了一張表格，細數如今涉足藝術圈的明星們水平孰高孰低，而金·凱瑞在第一輪就慘遭淘汰了。

但自從特朗普在2016年11月成功當選美國總統以后，這一切都發生了改變。如果說，藝術是幫助金·凱瑞走出抑郁癥的一劑良藥，那么特朗普就像是金·凱瑞生命之中的一劑抗生素，用以毒攻毒的方式讓他能夠長久地依賴繪畫，將心中的不悅都轉移到了用紙筆諷刺社會時政上。

成為總統的頭號公敵

誰能不愛金·凱瑞呢？作為一名喜劇演員，他最大的成功就是給無數觀眾帶來了歡笑，但如今特朗普卻不再這么想了。他成了金·凱瑞諷刺漫畫里出場最多的角色，人們總是能在金·凱瑞的Twitter上看到特朗普神情猙獰地張著嘴破口大罵，搖曳著他的金發的樣子。金·凱瑞是名左翼，把特朗普視為納粹，對如今的美國社會狀況有著強烈的不滿，因此選擇通過畫政治諷刺漫畫來對政府失調做出抗爭。

他曾經把特朗普畫成一只正尖叫著朝著地球高速沖擊的小行星，額頭上頂著一個納粹的標志。“無辜的人現在正被屠殺，家庭毀于一旦，幼兒的性命正遭受威脅。一切都是以他的名義”，標題寫著。“如果克雷文共和黨參議院允許這種卑鄙的歹徒繼續鼓勵分裂，那么特朗普就職總統將成為一場災難性的事件。”

在萬圣節，他畫了一只獨眼特朗普：“有的人不用假裝也是個怪獸。”他也把特朗普畫成了一只滿身稻草、正張開雙臂守護著麥田的稻草人，烏鴉對其熟視無睹。金·凱瑞評價道：“對不起，農民們。你們選錯了人來保護你們。”

金·凱瑞作為一名沒有美術功底的藝術家，他的藝術創作極其大膽，從不拘泥于作品主題與材料。除了油畫，他的作品也包含雕塑、木偶、水彩漫畫……

最知名的一幅莫過于這張：特朗普身穿緊身衣，四肢被捆綁倒掛在城市街道的上方。金·凱瑞說，這件作品展示的是 “唐納德·特朗普是一個逃亡藝術家，美國國旗作為道具把他捆了起來，被推特鳥嘲笑，而他也永遠失去了他的可憐的頭發。”

除了特朗普，槍支問題、移民問題、大學招生丑聞、穆勒報告……那些正在現實中的熱門話題，全都成了金·凱瑞的靈感源泉。他仿佛在政治諷刺漫畫中找到了激情一般，每周都極其頻繁地更新他的漫畫。在一場現場座談會上，金·凱瑞甚至還在中途給他的助理打了個電話，提醒助理幫他更新Twitter賬號：“嘿，朋友。魚雷發射管填充好了嗎？”

“填充好了！”助理回答。

“開火！”

盡管那些藝術評論家對金·凱瑞的繪畫水平嗤之以鼻，但如今已經有不少畫廊都對金·凱瑞的政治諷刺漫畫作品打起了主意。畫廊主熱愛金·凱瑞的那些無所畏懼的藝術，并且希望他能夠成為一個載體，以一個公眾人物的身份幫助大眾說出他們對于現代社會的心聲。

打開互聯網畫布

金·凱瑞的經紀公司曾經警告過他，如果他在社交媒體上頻繁地談論政治內容，可能會讓他流失不少粉絲。他聽取了這個意見，于是將自己的Twitter賬號交給他的助理打理——以防止他會凌晨三點的時候在網絡上罵個不停。盡管有不少粉絲無法接受他這樣的轉變，但他也在另外一些意想不到的方面收獲了贊賞。如今， “社交媒體就是我的畫布。”金·凱瑞這么評價道。或許在兩年前，他首次在網絡上發布關于自己的藝術紀錄短片的時候，就已經在互聯網這塊大畫布上落下了第一筆。

金·凱瑞漫畫作品

在過去的一幅油畫作品中，金·凱瑞曾經為其解釋道：“所謂的現實，是能量和顏色創造出的從無到有的形式。”奇妙的是，在過去，人們在電影銀幕上、在電視里、在頒獎臺上，可以看到活生生的金·凱瑞，卻永遠也看不到能夠展示出真實內心的金·凱瑞。如今，人們隔著電腦屏幕、手機屏幕、無形的網絡，卻能從那些二元涂鴉上看到一個展露自己真實想法的他。

金·凱瑞的藝術紀錄短片也影響了不少在網絡上尋求救助的抑郁癥患者。他成了一個勵志的榜樣，讓許多抑郁癥患者相信畫畫可以緩解心中沮喪的情緒。人們對于金·凱瑞從演員到藝術家的轉型都保持著樂觀的態度，不過他卻不是第一個想要借用藝術來奪人眼球的藝人。如今好萊塢巨星們紛紛喜歡將自己和藝術扯上點關系，來塑造他們多面的形象。但如果努力過頭，往往會取得適得其反的尷尬效果。

所幸的是，金·凱瑞通過政治漫畫在“藝術創造”和“網絡輿論”之間找到了一個平衡點。人們如果喜歡對自己的私生活指指點點，不如就畫一個靶子，讓大家都自動瞄準他提供的那個準心。同樣的，作為一名公眾人物，他的一切話語都需要深思熟慮，而開放性的漫畫則能夠讓人們在觀賞時發揮想象，突破言語的局限性。

盡管金·凱瑞不能算是好萊塢明星中最優秀的藝術家——但他卻可以算得上是最成功的藝術家。他不僅通過藝術救贖了自己，也通過藝術解放了自己，讓所有人了解到了他最真實的一面。可以說，在前半生，他是一名戴著面具的“變相怪杰”，給人們帶來了歡樂;那么在后半生，他則是脫下面具的金·凱瑞，教會人們和生活抗爭。

（梧桐薦自《世界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