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電影《一日永恒》中手風琴音樂的悲劇美

劉寧

[摘 要]西奧·安哲羅普洛斯是希臘最著名的導演之一，同時也是世界上具有自己獨特風格的導演之一。他的電影處處彌散著一種悲劇性的氛圍，畫面之外，音樂的運用也提升了安哲電影的悲劇性，引發觀影者對生命、時間和愛的思考。本文以他的電影《一日永恒》電影音樂中手風琴音樂為研究對象，運用悲劇美學、音樂表現性等方法探尋電影中手風琴音樂所蘊含的悲劇美，一窺其電影風格和豐富的內涵。

[關鍵詞] 《一日永恒》；手風琴音樂；西奧·安哲羅普洛斯；愛蓮妮·卡蘭德若

[中圖分類號]J6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19）01-0147-02

悲劇美是美學的重要范疇之一，它起源于古希臘的一種戲劇類型，是古希臘人在祭祀酒神時的歌曲，但是最終人們卻用它來慶祝豐收，這便是悲劇的由來。在古希臘的傳統悲劇中，通常主人公都會在可怕命運面前表現出不畏天命的斗爭精神。如《俄狄浦斯王》雖是悲劇，但是并沒有強調命運的可怕，而是表現了主人公敢于抗爭的精神，即便是主人公對自我的懲罰也是一種道德升華的表現。

也正是這種主人公所代表的正義精神與永遠不能滿足自我的現實之間的矛盾所帶來的最終結果，才成就了悲劇之美，它也以悲劇的外表給予人們積極的正面的暗示，讓人得到一種精神的鼓舞和對生活的感悟。

《一日永恒》正是這樣的一部帶有濃郁悲劇美的電影。它由希臘著名導演安哲羅普洛斯創作，獲得了1998年戛納電影節中最佳導演，以及最佳音樂等八項大獎，并獲得金棕櫚獎。影片講述了一個老人在生命中最后的時光里，偶遇一位流浪男孩，由此改變了他最后的時光，使他真正體會到了生與死的真諦。

本片給觀眾所呈現出來的悲劇美，一方面是安哲羅普洛斯獨特的拍攝手法和詩意悲情的電影語言，另一方面也得益于本片的電影音樂。這部影片的配樂是由希臘當代著名女作曲家愛蓮妮·卡蘭德若創作，“她的作品哀婉深沉，善于運用樸素的民間歌謠和同一主題的旋律，將它們進行變奏后，配以舒緩低沉的節奏和弦樂器多層次的協奏，延伸出更加豐富的主題，表現出一種對生命的思考，卡蘭德若的凝重的音樂創作使安哲羅普洛斯影片的悲情性更為立體”。[1]

而在安哲羅普洛斯的眾多電影音樂中，手風琴音樂都貫穿整部影片，深深地體現出安哲羅普洛斯對手風琴的偏愛，卡蘭德若形容這點時曾說，他但愿自己的所有電影都以手風琴為主導配器，有時我問他下一部電影有怎樣的想法，他總說要有手風琴，每次不變。安哲羅普洛斯認為手風琴特別適合他電影里的漂泊旅人和難民，帶有一種濃烈的‘鄉愁味道”[2]……

手風琴之所以獨特，正是因為它并沒有被一種音色所限定，豐富的變音器使得作曲家可以通過手風琴表達不同的情景和多重的感情，加之風箱的運用，可以極準確地表達作曲家與演奏者的內心情感。正是由于手風琴這種豐富的表現力，才被很多電影導演與作曲家看中。

手風琴也是希臘民族樂器的代表之一，寄托著希臘人民的一種濃濃的民族情感，就像《一日永恒》這部電影配樂，手風琴就在其中出現了12次，在不同的場合、不同的情節中，手風琴都以不同的音色表現出強烈的戲曲張力，都給人以強烈的悲劇美感。

本文力圖深入影片三個不同的角度的悲劇美，以影片音樂中手風琴的運用為切入點，通過音樂表現性的研究方法來分析手風琴這件樂器在本片電影音樂中的作用以及對整部電影悲劇美的推動和展現。

一、面對死亡

主人公亞歷山大是一位年邁的詩人，他的妻子已經去世，唯一的女兒也疏于往來，同外界的互動僅是對面公寓里陌生人回應他的相同的音樂旋律。他的身體被病魔驅趕著，等待他的將是冰冷的手術臺抑或是死亡。在離去的最后一天里，他意外地發現了妻子安娜在30多年前留給他的一封信。女兒念著信，亞歷山大仿佛在這相似的容貌和聲音里看到妻子凄婉地訴說著對自己的真摯的感情。

影片講到這里，觀眾完全被這種壓抑的劇情和悲涼的情緒所帶入，影片處處體現出主人公不可逆轉的悲劇性結局。這一部分中，出現的電影音樂也就是本片的主題曲《Eternity Theme》，這是一首是充滿動感的三拍子節奏樂曲，具有向前發展的力量；但是，音階呈下行趨勢，弱音配以陰郁的光線和亞歷山大蒼老的面容。這種矛盾性契合了安哲羅普洛斯電影的悲劇主題。

手風琴在這段音樂中是以中高音的音色奏出旋律，飽滿的雙音旋律與靈動的單音旋律的交替出現，加之強弱風箱的靈活轉換，帶著一種強烈的敘事性和溢于言表的情緒。這里作曲家用一種象征性的手法：手風琴純凈樸素的音色象征著世間的每個生命都逃不開生與死的輪回，這種象征性手法很容易引起大家的共鳴，生命是崇高的，但也是孤獨的，每個生命最終都會獨自面對死亡。

二、天使降臨

之后，亞歷山大幫助了一個阿爾巴尼亞的流浪兒，避開抓捕流浪兒的警察，逃出人販子的魔掌，而在這個過程中，這一老一少聯系在一起。在這里有一段情節，亞歷山大送小男孩回到阿爾巴尼亞，他們來到了邊境，而他們來到邊境的高高的鐵絲網前，他們都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一個個偷渡客被掛在了鐵絲網上，身體像一面旗子一般掛在那里，而入口處也似乎變成了通往死亡的大門一般令人膽寒。

在整個場景中，導演都是用長鏡頭和全景的畫面，毫無保留地向主人公和觀眾展示著死亡殘酷的一面。而這時卡蘭德若所作的配樂《Borders》也極為沉重，手風琴與合成器配合作為整個樂曲的低聲部出現，而音色則使用的是中低音簧片的變音器。這種音色低沉而有力，略微帶有一絲嘈雜感，一個無限拉長的長音沒有裝飾沒有回旋，而風箱一氣呵成，力度沒有任何變化，一直保持著一種強烈而冷漠的情緒，暗示著戰亂帶給人們的這種無法選擇的悲涼和恐懼，具有很強的悲劇性，暗示出導演站在死亡的“邊境”，每個人都似鐵絲網上雕像般的尸體，凄楚，孤獨，與“生”的隔絕的內心情緒。

經過了一系列事件之后，亞歷山大也逐漸回憶著與家人一起的時光以及他年輕時對身邊親人的冷落，直到他年老病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深深體會到自己當年是多么自私，所以當這個流浪兒出現之后，讓他明白人與人之間的真正關系，給了他難得的慰藉和希望。這個小天使牽著亞歷山大的手走出黑暗，給他生命的最后時間里一絲光亮。在亞歷山大要求男孩留下之后，他們兩人一起踏上象征救贖的巴士。

這段情節所使用的兩段手風琴音樂《Boarder》和《To a Dead Friend》基本相似，都是以低音音色出現，演奏得很長且少有變化。在這里，創作者想以手風琴暗示出戰爭和死亡的可怖，因為安哲羅普洛斯在年幼時就曾經經歷過戰爭。而作曲家在創作本部影片音樂之前，也剛剛經歷了喪父之痛，導演和音樂家都很好地利用手風琴獨特的音色和強烈的戲劇張力揭示了戰爭的丑陋本質，引起人的共鳴。使觀眾體會到了苦難的沉重、戰爭的激烈、毀滅的無情，而這種悲劇性卻超越了苦難本身，它在一定程度上帶給人精神上的超脫，是一種審美感受。

三、如何去愛

在亞歷山大的最后一天里他回憶起，海邊老房子，身著美麗衣裙的妻子，他們依偎在一起，柔和的海風吹動著他們的頭發，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身著白色服裝的親友也來到海邊，他們要為亞歷山大的女兒慶祝滿月。他們來到大海邊，彈起了手風琴，載歌載舞。

亞歷山大嘆息著妻子的離世和與自己女兒的疏遠，他愧疚沒有好好地陪伴她們，他在回憶與現實中不斷穿梭，他捫心自問，應該如何去愛？在生命的最后一天，他的內心備受折磨。小男孩喚醒了亞歷山大對愛與溝通的重新認識，只有愛是可以超越生死的。回憶中亞歷山大追問妻子：“明天是什么？”妻子回答得簡單而有哲理：“比永遠多一天。”

在這一段情節中，作曲家用手風琴演奏了影片的主題曲《Eternity Theme》，使用傳統民間音樂的音色，這種音色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和性，觀眾在簡單的音樂聲中體會到了角色的悲劇性，這種悲劇性正是由于角色的性格決定的，這時性格造成的悲劇也取代了之前命運造成的悲劇性，使觀眾也陷入深深的反思與自我聯系之中，使觀眾從中體會到了影片導演所要傳達給觀眾的這種深刻的悲劇美。

結 語

通過對本片電影音樂的研究，尤其是手風琴在音樂中的運用，我們發現手風琴放在影片的任何情境下，都可以很好地詮釋影片的畫面，有些情節甚至是僅依靠手風琴一件樂器就可以達到音樂和電影情節和諧統一。可以說卡蘭德若的電影音樂本身就是一部偉大的藝術作品，它帶領觀眾進行了一次對生與死的思考，而手風琴則是整部電影音樂最好的催化劑，它用自己與生俱來的戲劇性和表現性，利用多變的音色與獨特的演奏方式，闡釋了影片悲劇性的內涵，讓觀眾在審美情境下對自己的認知、情感世界產生啟發。這部影片超越了生死，讓人正視人生悲劇性的苦難和痛苦，甚至是毀滅，讓觀眾思考生活的態度和生命的意義。

注釋：

[1]任 佳.愛蓮妮·卡蘭德若的音樂藝術特征[J].音樂傳播季刊，2015（01）：108—110.

[2]羅展鳳.必要的靜默[M].北京：三聯書店，2011：45.

（責任編輯：張洪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