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勝
進入21世紀,尤其2008年全球性金融危機以來,國際局勢發生了深刻變化,國際體系進入一個重大變遷的歷史進程。盡管沒有冷戰結束那么具有戲劇性,但在廣度和深度上,這次變遷帶來的影響卻超過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變化,結構性矛盾乃至失衡無處不在,世界面對百年未有之變局。
一些國家“戰略盲動”值得警惕
在國際體系深度變遷的背景下,國際安全中亂象增多。一些國家可能出現的失向感及戰略盲動尤其值得警惕。由于未來前景難以清楚預期且面臨更多不確定性,主要國家戰略憂慮趨于增加,相繼調整軍事政策,努力提升戰略能力,圍繞地區熱點和重點領域的戰略博弈也呈加劇之勢。而關鍵節點一旦局勢失控就可能引發連鎖反應,甚至帶來系統失效。如中東局勢發展中潛藏著巨大安全風險,烏克蘭局勢仍可能出現重大危機。如何能將相關地區局勢發展納入可預期軌道和進程,考驗著相關國家,也構成國際安全局勢發展一個重要風向標。
動蕩的局勢對國際安全治理形成重大挑戰,但也提出了更迫切需求,其中加強大國之間協調已變得日益重要。大國關系如果不能保持基本穩定,世界就會變得更加危險,甚至失去控制。在目前的動蕩局勢中,大國競爭盡管趨向激烈,但相互之間必要的戰略穩定仍然有條件得以保持。利益錯綜交織、合作與競爭并存已經成為大國關系發展的現實基礎。到處充滿動蕩和沖突,卻又能夠保持全局的基本穩定,在未來可預見時期,世界范圍內這種“大和平小戰爭”的總體態勢有很大可能得以維持,全球戰略穩定的基礎難以受到根本動搖。
近年局勢發展證明,一些基礎性要素仍在發揮作用,且有進一步強化之勢,有利于維護全球戰略穩定。第一,以熱核武器恐怖平衡為基礎的大國戰略穩定繼續發揮作用。第二,新的安全空間和領域的雙重效應。一方面,國際競爭向網絡空間、太空及深海等領域延伸;但另一方面,這些空間和領域具有特殊性,并非哪一個國家能夠完全控制,必將成為國際合作的新空間和國際安全治理的新領域。第三,跨國界安全威脅復雜嚴峻,對此只有更廣泛的國際協作才可能有效應對和化解,比如預防和應對恐怖主義網絡的擴散就是各國共同的安全需要。第四,新技術創新為經濟社會發展提供重要推力。這是一種利益增量,也是國際競爭中取得優勢的關鍵,主要依賴于國家治理水平的提升。
大國“非合作即對抗”不合時宜
面對迅速變化的世界,誰都不敢放松警惕,生怕失去主動,正應了美國前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布熱津斯基說的“動蕩時代的戰略不安全感”,其中一個重要表現就是投入持續向軍事領域傾斜,軍費保持高額開支。在戰略調整中,主要國家更加注重應對傳統安全領域挑戰,偏重防范大國戰略競爭及其潛在沖突。美國特朗普政府明確將俄羅斯、中國界定為競爭對手,認為這兩個大國正在尋求挑戰美國的影響力、價值觀和財富。在戰略競爭中,美、俄等軍事大國還非常注重以效能為牽引,形成集約程度高、質量優良和能力更強大的力量體系。而日本則繼續構建聯合機動防衛力量,努力提升島嶼攻防能力,不斷強化在西南方向的軍事存在。
大國競爭趨于緊張,其未來發展關乎世界政治的前景。美國調整對華政策,強化了中美之間原本就存在的結構性矛盾。按照美國和西方一些人的邏輯,兩國面臨掉入崛起大國和守成大國之間“修昔底德陷阱”的風險。然而,在復雜多維的世界里,事情往往并不會按單一邏輯直線發展,大國關系受到更多因素制約。近年來,中美兩國在南海、東海、臺灣海峽以及朝鮮半島持續開展政治外交博弈,軍事摩擦不斷,但在涉及彼此核心關切上,仍然能做到攻防有度,留有必要余地,避免發生正面軍事對抗。
也應該看到,目前大國關系性質已發生重要改變,非合作即對抗已經越來越不合時宜。謀求國家安全不能一味強調沖突,還必須謀求合作,并以合作來制約沖突。競爭不掩合作、合作中充滿競爭已經成為大國關系的基本特征和限制條件。大國單打獨斗行不通,迷信武力也行不通,那種以鄰為壑、轉嫁危機、損人利己的做法難以持久,人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有條件構建合作共贏的大國關系。當然,更廣泛的大國協調不可能簡單實現,過程中甚至還會出現波折,但即使中美關系也并非只有一條競爭的獨木橋。
軍事變革影響國家前途命運
軍事領域的發展變化廣泛而深刻,是國際變局的重要組成部分。當前世界范圍正在發生的軍事革命,其基本特征和發展走向已經逐漸顯現出來,那就是以信息化和智能化為核心推動力,以軍事戰略、軍事思想、軍事技術、作戰力量、組織結構和軍事管理創新為基本內容,以重塑軍事體系為主要指向,構成整個軍事體系的全方位復合式的重大變革,必將對未來國際安全形勢發展和大國競爭走向帶來重大影響。
世界歷史上每一次重大的技術創新與突破,都曾經極大拓展了人類實踐活動的領域和空間,同時也不斷豐富著國家安全的內涵和外延。太空、網絡、深海、生物等諸多新型領域高新技術的迅速發展和重大突破,將使人類實踐活動達到遠超以往的深度和廣度,也必將引起戰爭形態發生重大轉變以及思想觀念的更新。圍繞新型領域的開發利用和競爭博弈,對國家生存與發展將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將決定一個國家的前途命運。
近年來,主要國家紛紛出臺太空、網絡、海洋、極地等領域的戰略和政策文件,引領新型領域能力建設和規則制定。在這方面,美國出手最早,力度最大,類型更為全面,其目的就是謀求新型領域的絕對優勢,以確保世界霸主地位。俄羅斯也不甘落后,尤其在太空、海洋、極地等方面更為積極和強勢,意在與美形成競爭之勢,保持其世界軍事強國地位。隨著信息和智能科技的創新發展,制網權、制天權成為奪取信息優勢、贏得信息化戰爭的關鍵。從近年幾場局部戰爭看,作戰行動幾乎都是首先從信息網絡領域展開,目的就是要削弱甚至剝奪對手的信息能力。而一旦深海、極地以及智能等領域新興技術取得系統性突破,國家安全空間將進一步向這些新型領域延展,軍事斗爭領域將由三維向多維、由有形向無形拓展。掌握新型領域顛覆性高技術手段,并能迅速制造出高性能武器系統的國家,將成為傳統優勢的顛覆者。
在新的時代條件下,世界秩序轉換不可能像歷史上曾經發生的那樣,通過戰爭方式在短時期內急劇完成,而是要經歷舊秩序影響逐步消解、新秩序逐步構建的一個較長過程。在此期間,新老秩序交織、多種規則并存,大國圍繞權力及利益再分配的斗爭變得更加激烈,而其中圍繞國際規則及制度安排的博弈將成為重中之重。新的國際秩序只有具備更大的包容性和公正性,才能引導國際安全局勢朝著可持續和可預期的方向發展。
(摘自4月4日《參考消息》。作者為國防大學國家安全學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