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靜

“科幻的本質是畫面。”科幻作家韓松說,“科幻創造了四個世界——空間世界、時間世界、虛擬空間世界和精神世界,它們都是靠畫面來表達的。日本京都動畫縱火案的發生,讓我特別傷心,因為我覺得他們毀滅的不是一個動畫工作室,而是四個世界?!?h3>如何畫出“點燃太陽”
2011年年末,科幻作家劉慈欣在去往陽泉的火車上寫了一篇科幻童話——《燒火工》。主人公薩沙來到世界盡頭,向負責點燃太陽的燒火工求助,請他“救救自己心愛的冰兒”,由此展開了一個溫暖的故事。
燒火工必須日復一日地捕鯨、煉鯨油,用鯨油點燃太陽,以這種笨拙而孤獨的方式給世界帶來光明。造火箭、登天、摘星星、捕鯨、下礦井、煉鯨油……這些用文字描寫出來的視覺奇觀,應該如何用畫面來呈現呢?
這是插畫師BUTU在2012年年底就開始思考的問題。
當時,科幻文化品牌“未來事務管理局”創始人姬少亭找到BUTU,請她為《燒火工》創作繪本。BUTU說,她遇到的第一個挑戰就是畫面“是否要老老實實地呈現文字描述的情景”。
“《燒火工》有一種嚴謹的浪漫,單純的文字敘述已經很有畫面感了。雖然用畫面直接呈現文字會很美,但從藝術的層面來看,沒能實現突破。我想讓畫面更自由,于是,很多問題就出現了?!盉UTU說。
BUTU最初構思并創作了一些畫稿。后來,因不到2歲的兒子患病,她把所有的工作推掉,專心陪孩子治療。幾年后,當孩子康復,BUTU重新拾起《燒火工》時,她已經對這個故事有了完全不同的理解。
“之前,我只想用一種夢幻的、有著夢境般畫面的方式去體現這本書的神秘質感。后來,我更想讓大家感受到這個故事內在的力量和精神。于是,我把畫風變得更肆意、更粗糙。”BUTU說。


2019年,《燒火工》繪本出版。其中的插圖以灰色為基調,點綴以猩紅、明黃、湖藍等跳脫的色彩,以丙烯等多種材料綜合繪制,風格粗獷、色彩絢麗,仿佛遠古洞穴壁畫。
《燒火工》的繪本顯然融入了BUTU的很多理解??苹貌瀹嫀熃洺凇白鹬卦摹迸c“自由發揮”之間選擇后者嗎?BUTU說,也不盡然。
“這需要看原作者的文風?!盉UTU說,“比如《燒火工》這篇童話,它整體的文字描述是荒涼空寂的,沒有過于強調某些場景細節是必要的、關系到劇情走向的,所以我在創作插畫時也不用特別強調這些場景。因此,我可以用表現主義油畫的風格,用更質樸的手段來呈現,就像打破一個外殼壁壘,把文字內在的東西直接展現出來?!?/p>
“但如果是韓松的作品,我就會用看似很具象但又違反物理世界常規的奇異畫面來呈現。”BUTU說,“不管是誰的小說、誰的故事,我要自由發揮的并非故事的表面,而是內在的東西,理解內在必定要有自己的解讀和感受,在這里我有很大的空間去發揮?!?/p>
在為《韓松精選集》創作封面時,因為感受到了一種“想要撕破隱藏我們恐懼的面紗”的感覺,BUTU特意設計出一堵斑駁的紅色墻壁,然后將墻上貼著的東西撕開,露出純黑色的底。
“插圖最終要呈現給讀者,讓讀者去看,而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觀點和預設。我不能達到所有人心里想象的樣子,也不可能通過投票統計出大多數人喜歡什么樣,然后我來畫。那樣的話,插畫師是沒有創造性的,只能迎合別人的觀點和評判。”BUTU總結自己的經驗時說,“要想畫一幅好作品,首先要明白想象中的場景是什么,其次是找到能讓人們看明白、接地氣的參考物,最后要發揮創造力,在繪畫中把感覺傳達出來?!?/p>
擅長營造氛圍、傳遞感受,把很多元素解構重組,是BUTU鮮明的個人風格。在她看來,科幻插畫的一個鮮明的特點就是要把人的感覺引導到那個未知的領域中去。
科幻作品必定充滿想象力。然而,有些科幻故事雖然描述的是不存在的事物,但依然可以在現實中找到依據??苹貌瀹嫷膭撟鲿r常要在想象與真實間找到平衡點。
創作《燒火工》繪本時,BUTU故意把鯨的骨骼畫得異常龐大,超乎常理,以營造出自由而浪漫的氛圍。但這并不意味著僅僅坐在桌子前把想象出來的鯨畫出來就可以了。BUTU在網上搜索了很多鯨骨的照片,又特意跑到博物館去觀察真實的鯨骨。“我去了一次北海的海洋館,發現那里居然有一架完整的鯨骨骼,我就站在旁邊看了個仔細。雖然我已經畫了很久的插畫,但還是忍不住觀察了它很久很久?!?h3>“科幻的本質是畫面”
“科幻的本質是畫面?!表n松在回憶自己讀過的科幻小說《弗蘭肯斯坦》時說,“它留給我最深的印象就是那個猙獰、丑陋的怪人形象。在這本小說的寫作地——日內瓦湖邊,弗蘭肯斯坦已經變成了一個視覺形象——一座雕塑。”
韓松稱自己的創作過程就是“先看見,先有畫面,但我不會畫,只能把它變成文字”。在他看來,正是由于科幻常常描述不存在的事物,所以它不能只靠語言和思想來呈現,因為“語言只能接近真相,但不能抵達真相”。
“視覺奇觀”是科幻的重要組成部分,畫面則是奇觀的橋梁,它以插畫、海報、封面等形式參與敘事,給予讀者從文字中無法得到的感受。無盡星空、時間循環、未來人類……在一些歐美國家,科幻的平面視覺藝術已經有了深厚的積淀。
自19世紀中期第一部科幻小說《弗蘭肯斯坦》誕生以來,科幻插畫就隨著科幻小說的發展歷程逐步成長。19世紀下半葉,英國插畫家沃雷克·伯格為威爾斯的小說《星際戰爭》創作了六大長卷插圖;N.C.懷斯、威廉姆·艾爾沃特都曾為《神秘島》《海底兩萬里》等作品創作過插畫。在那時,科幻插畫領域就吸引了一批職業藝術家加入,比如法國藝術家吉恩·格納爾德就創作了小說《另外的世界》,并且親自為之創作了插畫。
到了20世紀初,眾多科幻雜志興起,如《驚奇故事》《銀河科幻》《新奇科幻》等。《驚奇故事》就聘請了專門負責科幻插圖的職業藝術家,創辦這本雜志的雨果·根斯巴克正是“雨果獎”名字的來源。
爾后,漫畫行業也依靠科幻題材取得了成功,“漫威”和“DC漫畫”的超級英雄系列已經成為經典。電影、游戲行業更是把科幻插畫的發展推向了更多方面,有大批受過專業美術訓練的人加入電影和游戲的原畫創作中。
在中國,科幻的平面視覺設計才剛剛起步。但毫無疑問,它有著巨大的發展空間,因為此時的中國科幻已經儲備了足夠的視覺奇觀:劉慈欣《三體》里的二維太陽系,《燒火工》里的鯨骨火箭,韓松《地鐵》中的詭譎列車、《紅色海洋》里閃閃發光又亙古沸騰的水下文明……
“現在,國內有很多已經形成鮮明個人風格的插畫家開始創作科幻插畫,他們的創作更自由,也在進行更多有趣的探索?!盉UTU說。
當被問到科幻插畫是否也會像其他小說類型的插畫那樣被質疑破壞了文字建構的想象空間時,BUTU堅定地說:“真正好的插畫不會限制文字帶來的想象空間,它反而能幫助作品創造出更多維度的空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