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少女的書桌時光

六神磊磊

一

黃藥師當爹，第一眼看上去很不靠譜。因為他長得帥，又太喜歡耍帥。

他給人的感覺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喪父式育兒”，父愛如山體滑坡，閨女這邊已經尿了，他可能還在玩音樂。

長得帥的人，更容易遭受世界的惡意。如果黃藥師長成魯有腳那樣，大家對他的評價就會不一樣了。

黃藥師教女兒，給人的印象也是看心情隨便亂教的，亂開科目，督導不嚴。黃蓉仿佛沒學到什么真本事。

另外，黃藥師最大的缺點，是他還不是一個好師父，經常遷怒于弟子。

不是好師父，還能是好爸爸嗎？

二

其實黃藥師干啥了？又沒給黃蓉貼三伏貼。

十幾年一把屎一把尿，把黃蓉從嬰兒拉扯成小天仙，如果真是“喪父式育兒”，那怎么可能做到？

另外，黃藥師教育女兒真是不負責任、隨便亂教的嗎？

我們倒推一下。黃蓉離開桃花島時大概是15歲。這個15歲的小姑娘已經學了哪些科目呢？

文學、歷史、音樂、美術、算術、幾何、博物學、天文歷法、奇門遁甲、五行八卦……粗算下來有十幾門。

別忘了，武功這一大類還沒算，其他的像劃船、游泳、烹飪等疑似自學的也都沒算。至于醫藥占卜、農田水利，黃蓉后來很少展示相關能力，也都不算。

一個宋朝的小姑娘，學的科目比今天的中學生學的還多。這叫隨便教教嗎？你“隨便”教十幾門課試試。

黃蓉的知識結構和所有人的都不一樣。江湖上，別人基本都是單一的文史背景（個別的像郭靖是單一的畜牧學背景），黃蓉卻是獨一份的文理兼修，橫跨人文科學、社會科學、自然科學3個領域。

黃藥師談不上苦心孤詣，至少也是用心栽培。誰說他不顧女兒，整天玩音樂？

今天的爹媽輔導孩子做作業，動不動就崩潰。“江南七怪”七個老師教一個郭靖，經常教得他們想原地爆炸，而且他們只教武術，別的科目統統都不教！

相比之下，本來性格古怪、孤僻的黃藥師教女兒時卻沒見不耐煩，十幾年如一日地教了下來。這個爸爸應該不算差吧？

三

另外，黃蓉是“隨便學學”，黃藥師是督導不嚴嗎？

看一下黃蓉后來參加“學科競賽”的戰績。

搞詩詞大會，她贏了一燈大師的高徒朱子柳。朱子柳可是大理國丞相、辛未狀元，號稱“對穿腸”，卻輸給了黃蓉。

比奧數，她贏了“神算子”劉瑛姑，而且取得了碾壓式的勝利。

她贏的都是各個學科的一流人物。

我們總有一種誤解，覺得老爹的水平太高，孩子就可以“隨便學學”，老爹不用對孩子嚴格督導，孩子就天生比別人強。這是不可能的，就像李白的兒子就不會作詩，而是做了農民。如果“隨便學學”就行，那郭芙怎么不“隨便學學”？

為什么人們總覺得黃蓉學得輕松？那恰恰是黃藥師最成功的地方——呵護了黃蓉的興趣。他言傳身教、潛移默化，讓黃蓉從小形成了學習型的人格。

興趣這東西一旦建立起來了，怎么苦學都顯得輕松。周伯通天天練武，你不覺得他苦。歐陽鋒天天搗鼓毒藥，歐陽克夜以繼日地“泡妞”，你都不覺得他們苦，因為他們有興趣。我天天讀金庸、讀唐詩，我做助理的妹妹從來不說我辛苦。我偶爾背一背英語單詞，她就同情地說：“哥哥，你好辛苦啊！”

四

黃蓉后來取得了極大成功，她一路走來，你會發現，她成功的原因總離不開那些在桃花島上養成的好習慣。

三教九流她都談得來、鎮得住、吃得開。學文科的，可以和朱子柳、陸乘風等大名士談笑風生;學理科的，不用挖掘機就可以布個石頭陣，活活困住金輪法王。

而且黃蓉思維縝密，遇事從容，說話做事有條理，每臨大事有靜氣。

“江南五怪”在桃花島上被殺，沒有一個人能帶上腦子好好分析，查出真兇，都堅持認為兇手是黃藥師。整個江湖最后就靠黃蓉一個人推理破案。這樣的人不冒尖、不成功，那什么人才能成功呢？

五

曾經，黃蓉為了教訓劉瑛姑，隨手給她出過一道數學題，叫作“立方招兵支銀給米題”。

想到這道題，忽然莫名感動，有點“淚目”。

童年時，在島上，輕柔的海風中，小黃蓉多半曾拿著算籌、石子，由黃藥師陪著，津津有味地算著“立方招兵支銀給米題”。那時候，別人都覺得這是游戲。

多年之后，她英姿颯爽地站上襄陽城頭，指揮若定，支銀給米，調度萬千甲兵糧秣，你還覺得那是游戲嗎？

有首歌叫《有人》，其中有一段詞：“有人浪跡江湖，有人寒窗苦讀……有人精打細算，有人滿不在乎。”

多年后看來時路，有人難得糊涂，有人悔不當初。

少年的書桌上，從來都沒有虛擲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