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去

王芾

天氣涼了，她說散步去。

1

這里頭的路比較難走，她走在我前頭，跟我說前面有好風景。我路過這里太多次，問她：“你跟阿亮現在怎么樣？”

一位老爺子騎著自行車，在我后面按鈴鐺，清脆地可怕。我恭敬地走到一邊，停住，他從我面前騎過去，鈴鐺還一直響著，直到越過小玉。小玉轉過頭跟我說：“你要跟我并排走。”

我走到她外側，她開始走起來，跟我說：“騎車子的人總擔心我們受傷。”

2

“阿亮去了新疆。”

小玉說完繼續走，見我沉默，繼續說：“去那么遠的地方也不擔心我變心。”

她一向這樣，總是跟我這么直接。我說：“交通也方便的。”

“地方遠了，再方便總要提前通知見面，次數多了總會像糾纏的。我不去煩他。”

樹木開始茂盛，應該快到了。我問她：“好風景在哪個地方呀？”

她問我：“你也是，總喜歡裝得那么寂寞，心里不知道住著多少個人。”

我們繼續往前走。

3

前面有個池子，水面上沒風，池面上的倒影很整齊。小玉比我快兩步走到池邊，跟我說：“就是這兒。”

這里哪里好看？

小玉拉我過去，讓我站在她站在地方。

“你從這里看，整個池子就沒了。”

我說瞎講，池子里的倒影多明顯。

她說：“就是要倒影呀，沒有倒影，池子真沒了，那一點兒樂趣也沒有了。”

我循著她的方向看去，池子跟水面一樣齊，天氣有些暗，真像地面一樣，樹木的倒影吃在里面，像壓扁的干樹根。

我說：“好風景。”

她往前走，說：“還有一個能找到意義的地方。”

我想拍張照片，她咿咿呀呀喊我，批評我“像極了活在數碼時代的人”。

4

下坡路，她收著步子，身子一前一后。

我學她走路的速度，我們兩個像木偶一樣。她繼續跟我說她的發現：“著名的景致都得起個名字，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說：“便于記憶。”

她說：“你故意的吧？你明明知道。”

我說：“那就是便于宣傳。”

她放松了兩步，小跑了起來。我注意力全在她身上，也松了兩步，差點摔倒。走到平路上，她說：“你肯定故意的。”

我真想不起來什么意義，她不準備告訴我，于是我們繼續往前走。

5

前面來了幾只貓，小玉早我幾步，蹲下去引它們過來。貓有三只，兩白一黃，比較瘦弱，見到小玉，瞇著眼叫，轉頭看我，又看向其他地方。

小玉伸出手引它們，問我：“它們怎么不過來？”

我走過去，貼近她，也蹲下來，她頭發香氣飄過來。我說：“一群貓是引不過來的，它們之間必須彼此信任。”

小玉看向我，對我笑。

我起身，貓咪睜大了眼，慢慢為我們讓路。

小玉跳著跟在我后面，刮了些風，香氣時而在我身前，時而在我身后，我裹緊了一下外套，她又走到我前面，我跟上去，跟她并排。

6

柏油路盡頭是石子路，我們開始走出響聲。

小玉電話響了，我下意識看了一眼，上頭寫著阿亮的名字。我頭轉向一側，看到的樹都叫不出名字。小玉接了電話。

小玉在我身邊，慢慢走到我前面，聲音開始聽不清楚：“喂，我在外邊。嗯，是今天。沒什么，嗯，你到烏魯木齊了？昨天有些晚……”

我專心地跟著她走過的路，腦子里一丁點兒其他的畫面都沒有。

7

掛了電話，小玉發信息，一會兒后轉頭看我，說：“跟過來呀！”

我抬頭跟過去她的背影，竟然差了這么大一截，加快步子跟了過去。她依然站在原地發信息，我到她身邊后她一邊走一邊發。

跟我說：“哎，我先壞了規矩。”

我問她：“什么規矩？”

“散步時不能用手機啊。”

我笑了一下，她看到我笑，繼續說：“是真的不能用手機，低著頭太危險了。”

我問：“照片也不能拍？”

她點點頭：“經常拍照片記性會變差，拍完照片就放心了，人最怕的就是放心。”

我說：“你又瞎講，放心有什么壞處。”

小玉活潑起來：“不啊，放心后還怎么區別對待啊？”

我說：“我蠻喜歡放心的感覺的。”

小玉看我：“那是因為你有放心不下的事情，不想多用心。”

我說不過她，繼續往前走。

8

小玉收起手機，又活潑起來。我問她最近怎么這么閑，老找人散步。小玉搖頭并發出聲音：“沒有啊，我閑下來又沒人陪我散步，主要是你們閑。”

我又想起阿亮，剛想問，小玉接著說：“我覺得閑下來不能算‘陪，一定得忙到昏天暗地，再找出來時間才能算陪。”

我疑問她說的話，她接著說：“要不然成本太低了，無聊這個詞兒放哪兒都正義，沒意思的。”

我說：“會被認作任性吧？”

小玉對我笑：“是挺任性的。”

又問我：“你最近忙嗎？”

我開玩笑：“忙得很。”

小玉說：“舍命陪君子，真不巧，我也挺忙。”

我們繼續往前走，樹木漸漸少起來，我想問電話內容的沖動消失得很自然，小玉也沒提。

面前是一段土路，離我們出發的地方已經很遠了。

9

大石頭躺在地上，周圍是草坪，小玉跑上去，招呼我過來。

我跟過去，小玉看著石頭，對我說：“就是這兒。”

我實在看不出怎么算好景致，問她：“這哪里好？”

小玉轉向我：“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就它一個石頭在這兒，還光著身子，孤零零的，有些奇怪，總感覺不應該放這兒，但又覺得沒有更好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