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方
2019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要完善鄉村治理機制,打造充滿活力、和諧有序的善治鄉村。鄉村社會公共性建設是創新完善鄉村治理機制的應有之義。公共性的培育,有利于村民形塑集體意識與合作精神,有利于整合鄉村分化利益與多元規則,組織鄉村集體行動,構建鄉村秩序與激發活力。但隨著鄉村社會分化與流動的日益加劇,鄉村公共性日趨衰微甚至解體,這意味著鄉村內聚力的消逝與權威性認同的漸行漸遠,嚴重影響著鄉村治理的成效。因此,需厘清當前鄉村公共性困境,并探討其重構邏輯,這是鄉村治理現代化轉型的重要課題。
公共性,其實質為不同的存在差異性的個體進入公共領域,同時在場且處在保持多元與差異狀態,在絕對的多元化的場域中看見同一性。因此,公共性是維系公共場域的基本原則,公共生活的維系需要公共性建設。公共空間、公共交往、公共服務、公共規則及公共精神是公共性的五種主要形式。
鄉村治理視閾下的公共性建設,其實質為多元主體良性互動、參與協作,如何創造鄉村公共生活的問題。重構鄉村社會公共性,一方面有利于整合鄉村多元化差異形成凝聚性權力,動員參與鄉村公共事務,生成權威性認同,維系鄉村共同體的倫理秩序;另一方面構成解決鄉村公共事務的價值邏輯,是鄉村治理實踐的出發點與落腳點。因此,現代鄉村治理中公共性的重構意義重大。
(一)鄉村公共空間失落
鄉村公共空間的公共性體現在其實體空間的可達、視覺的真實看到、象征意義的易感知性;承載鄉村公共集體行動;公共空間功能復合,實用性強,滿足村民需求。但當前鄉村公共空間日漸失落:在布局上以村委會為中心呈“差序格局”,可達性不足;在類型上生活娛樂型短缺,難以滿足村民需求;傳統文化景觀屢遭破壞;空間建設簡單復制城市,公共組織功能弱化,使用功效較低,難吸引村民。傳統公共空間,如祠堂、村廟等已然消失或正在消亡,其公共活動從超驗儀式性事項到現實治理性行為都日漸萎縮。
(二)鄉村公共交往疏離
打工潮使得鄉村變得“空心化”“流動性”以及“半熟人社區”,造成超越村民個體或者家庭層面的公共交往日漸減少,村民個體、團體、社會之間的聯系、互動、合作減少,集體活動日益萎縮。在場的村民“半工半農”的職業游離狀態以及經濟分層導致相互間交往也不足。當前鄉村公共交往網絡的信任紐帶逐漸斷裂,村民間疏離感加劇。
(三)鄉村公共服務短缺
當前鄉村公共服務供給呈現行政主導模式,市場失靈以及村民的話語與參與困境,導致鄉村公共服務呈現出碎片化、短缺化窘境。具體來說:第一,當前鄉鎮政府屬壓力型體制,對于公共建設更多偏向硬件基礎設施與經濟發展,公共服務趨于邊緣化,且運行中難以兼顧村民公共訴求以及是否滿意的價值評判,以科層規定性公共服務供給替代服務過程。第二,市場參與因權責邊界不清以及逐利爭利等現實性因素,公共服務供給效能欠佳。第三,鄉村優勢人才離土離鄉,以及村集體經濟的衰敗,導致自主供給公共服務困難重重。
(四)鄉村公共規則弱化
當前鄉村關系結構由“人的依賴關系”轉向“物的依賴關系”,村民逐漸從制約他們的文化傳統和特殊范疇如社區、家庭、親屬等中抽離出來。鄉村原有的文化倫理規范被現代工業文明滲透侵蝕,逐漸失落失去約束效用。另外,稅費體制改革后,國家不再向村級組織供給制度性資源,村級組織配置鄉村集體資源的權力日漸減小,從實質上削弱了村級組織在村民中的合法性權威。且法律是宏觀制度化機制,鞭長莫及難以解決村民日常矛盾糾紛行為。審視當下,當前鄉村社會公共交往的疏離,使得缺乏聯系與互動的個體,傾向于自我解讀鄉村規范,導致難以建構公認的規則體系。公共規則的弱化與混亂導致鄉村道德失范頻發,公共活動出現異化與工具化,道德評價出現紊亂。
(五)鄉村公共精神缺失
改革開放以來,小農經濟的“善分不善合”特性以及利益至上的市場觀念猛烈沖擊著村民的價值行為邏輯:主體性與個體性凸顯,價值觀趨于世俗化與去中心化,傳統的集體主義、責任意識、參與合作等公共精神缺失。具體表現在:一是政治認同不足。當前政府所創造的績效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鄉村社會結構以及村民的經常性利益需求,但成績的現實限度還難以達到他們的需求標準,導致政治權威的弱化。政治價值體系作為影響村民政治認同的主要因素,因意識形態的“碎片化”,使其解釋能力以及整合功能不足,村民的政治價值判斷存在偏差,對于自治、參與、合作等行為存在消極心理,導致其公共理念衰落。二是公共責任意識淡薄,鄉村公共性事務參與意愿低。三是個人利益考量過重,忽視公共利益。利己化與功利化嚴重,治理性公共活動中出現釘子戶謀利,以及各種“搭便車”行為。
推進鄉村治理現代化,要以村民—社會—政府多元主體的協同治理實現鄉村公共生活的價值重構,回歸鄉村公共性的價值理性。學者邱惠蘭將公共性操作概括為物質層面的公益性、價值層面的公正性、社會層面的公民性、政治文化層面的公開性四個維度指標,較具代表性。本文遵循公共性意涵的價值邏輯,嘗試圍繞公共性的四個向度來探尋重構鄉村社會公共性。
(一)以鄉村公共資源的再配置夯實公益性
鄉村公共性的承載主體是鄉村公共資源。鄉村公共資源的配置主要是指在固態的公共空間與活態的公共服務方面的資源投入與分配程度。對其合理有效配置,有助于村民締造精神生活,支持其實現生活價值意義,展演鄉村公共價值。
1.鄉村公共空間的重塑。共同而親密的鄉村公共空間,既具有物質實體的形式,也蘊含鄉村社會精神,是承載著鄉村文化傳統、集體記憶的交往空間,具有喚起鄉村認同、心靈安慰與凈化等功能。審視其公共性危機,需加快其建設:一是合理規劃空間布局。村民是空間的核心,規劃要重視他們的空間意愿與集體需求話語表達,既尊重鄉土空間地域風貌,又符合村民的生產生活訴求,著力提升公共空間配置的親和力與利用率。二是重塑公共精神空間。要理解公共空間背后的靈魂與意義,回應鄉村傳統文化。諸如民間敬字爐的重建:在特殊節日焚燒帶字物品,并傾倒河中,但這一傳統信仰過程缺失環保,為滿足村民的精神信仰需求,可以配置環保的帶有地域特色的敬字爐子,重建敬字的精神信仰承載空間。
2.鄉村公共服務的共治。共治,是多元主體發揮能動性與自主性,強調公共服務的供給方式。要實現共治,關鍵在于多元主體的有效參與。鄉村公共服務共治,政府起主導作用,加大政策制度供給與資源配置,調研村民公共服務需求,由供給導向轉向需求導向,實行“差別化”公共服務供給。探索與市場、社會組織的合作,引導其參與提供發展性公共服務,諸如政府購買服務與崗位、合作共建、委托運營等方式,促進供需有效對接。引導村民提升自我服務意識,并做好“制度—技術”與主體性的增能,使村民成為公共服務的有效生產源。高質量的鄉村公共服務,能夠為村民日常生活世界意義的實現提供良好環境,滿足他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
(二)以鄉村公共規則的重構鑄造公正性
鄉村公共生活內容的整合需要鄉村公共規則。公正性意指鄉村以及村民在資源、權力、話語等方面的均衡性。鄉村公共規則具有規約村民行為、調節鄉村公共輿論生產的功能,有利于形塑鄉村公正性。要改變當前鄉村公共規則弱化的現狀,需將禮治與法治相結合:一是法律規則的再下鄉。當前鄉村公共交往愈發疏離,基于熟人社會而形成的信任網絡逐漸崩塌,亟需法律再下鄉:將法律教育融入村民日常習慣,創新法律入鄉入心的表達方式,使村民獲得公共理性意義支撐,為鄉村事務提供基本秩序和公正。二是鄉規民約的重建。村規民約蘊含著村民集體智慧與道德情懷,是他們共同認可的公約,曾經長期規訓著村民日常言行,維系著鄉村團結。因此,要重建鄉規民約,挖掘傳統鄉規民約的精華,并動員村民依時而修,依勢而改,使鄉規民約適宜地發揮軟約束功能。
(三)以鄉村公共精神的再培育構筑公民性
鄉村公共參與的全民性需要鄉村公共精神的保障。公民性意指村民參與公共事務的能力以及制度化程度。公共精神可激發村民的公共意識,調動其參與鄉村建設的主體性與能動性,提升參與能力。要走出當前鄉村公共精神缺失的困境,需重視村民日常生產生活的“集體”場域:一是發揮熟人社會的作用,探索鄉村熟人利他交換行為的現代表達與傳承,其中蘊含的利他意識是鄉村公共精神形成的基礎。二是提振鄉村公共活動。參與公共活動是村民的自組織行動,有利于強化鄉村自組織的形成,并生成鄉村共同體意識,這種公共意識構成了鄉村公共精神的價值核心。三是發展現代村莊集體企業與民間組織,以組織化形式參與,在參與中形塑契約精神與理性行為邏輯。
(四)以鄉村治理理念的現代化轉型增強公開性
公開性意指村民話語表達的自由程度和鄉鎮政府行政過程的開放性與透明性,它是鄉村治理中實現多元主體權力與權利良性互動的內在要求,也是以理性化與契約精神為核心的現代化的內在之義。因此,要以鄉村治理理念的現代化轉型力促公開性的實現。一是探索在國家統一規范與因地制宜之間找到政務公開的平衡點,并以制度化創設,及時回應村民關切,引導和穩定村民公共生活預期,提振公共參與信心;二是拓展鄉村公共事務參與的制度化表達,包括參與渠道與監督實現等,將村民最關切需求和建議輸入鄉村公共決策中。公開性意味著鄉鎮政府與村民之間理性溝通、平和對話,蘊含著豐富的鄉村治理資源,有利于建構鄉村公共交往的信任、消弭公共參與中的猜疑等消極心理,在公共參與中促進村民成長,實現鄉村公共生活的自由與秩序、公平與效率,重構鄉村公共性。
【本文系河南省教育廳2019年度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指導性計劃項目“新鄉賢文化視閾下河南省鄉村治理實踐的優化路徑研究”(2019-ZDJH-412)、2017年度信陽師范學院青年科研基金項目“新鄉賢文化視閾下鄉村治理問題研究”(2017-QN-001)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信陽師范學院法學與社會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