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說（外五首）

◎蘇友仁

元大定年間

天降隕石于黑初山

大如斗，色如墨

車過舊丈

一只驚魂未定的石頭

以怒目金剛之勢憤恨而下

懸我生死一線

我欲撼樹蚍蜉

滾石山上

竟無心力

古鎮城西

有巨石斜覆，深如廣室

渾然天造，不假斧鑿

雄視四野，氣象大觀

石廈成盤古仙洞，渭為一景

班角河

兩只互不相讓的石頭

以角斗的方式

生死抵觸，感天動地

人們說他長相守，永相依

騷人題刻石壁

寓西水東流不復

人杰風流萬古

我亦指石為證

以酸甜寒苦煉磐石之志

于風雨寂寥中坐以成石

我們，都一樣

那個有些口吃的女孩

向我賣保險

盡管說到錢，表情總有些生硬

世俗也難免有些偏見

還是耐心地，聽她講完

因為她很用心，盡力了

想到我的詩歌

何嘗，不是正在口吃地

兜售著人生的保險

不知有沒有人有足夠的耐心

聽我講完，我也一直

特別用心、用情

不同的是

無法明碼標價

無法打折回扣

她的保命

我的養心

自白書

飲千杯烈酒

也融化不了胸中巨石

食百石羹飯

也填不滿腹中空虛

你知道的，這個不善言辭的我

看慣冷涼，眼睛里貯滿了清泉

常有焦灼，白發中躥騰起烈火

喉結之中，栓著鐵鎖

步履之間，貫通山河

只是，我一直驕傲于

春風來時，落花如雨

秋雨過后，稗子低穗

我表白過的，感恩過的

我哭泣過的，歡笑過的

我原諒過的，耿介過的

最后，都一一得以諒解

我知道，我也是有罪的

無數次鋌而走險

無數次幸運眷顧

怯懦與自卑攻伐于我

忍耐與困惑逼迫于我

還好，你一直對我不棄不離

復原昨日的記憶

如復原一輪明月一樣

我愿意是河尾河邊的一株水芹菜

可以彎腰撫摸流水一樣的夜色

也可在眾生之間尋覓隔岸之影

卸下負累吧

和我一起

46 度就可以把你我燒開

哪怕世人皆笑我

我還是甘心情愿

吐露苦膽水泡過的過往

從此，心里朝圣

歲月靜好

燕子，如果是這樣

第一次筑巢，捅了

第二次，又被捅了

直到吐出血凝結，才筑成了窩

每天，那只憂傷的燕子

總會來到我的窗前

呢呢喃喃向我哭訴

那帶血絲的涎水

讓人們如此信奉脾補的價值

卻永遠彌補不了

那枚蛋殼碎片上的裂痕

燕子，如果是這樣

你就不該去那低低的屋檐下

攪動不安分的神經

你應該去那供著神龕的寺宇

或者蘸一蘸祭靈的禪語

裝扮一下寡脊的身世

鸕 鶿

誰都有權保持沉默

蜻蜓不點撥，湖水就不動

最適合發呆和懷春

連兩岸什么時候綠了

都不知道

連胖丫赤腳過去了

都沒察覺

騾馬腳跡窩再無騾馬鈴聲

腳跡里駐滿一池山水

攤開心事曬曬，有一種癢

總是躲在抓不到的后背

忽然想養一只鸕鶿

我等它從深水中回來

擇一匹水草

它等我回過神來

報一世心恩

鐘馗新傳

妖與鬼，何異？

鐘馗也未能辨

諸如正抱著敲門磚砸門的

或是偽斗士，或是衛道士

正把門砸得，劈啪作響

山是兩條抵死拼命的牛

白天挖斷，晚上生長

死抵著角較量

地板藤是山的經脈

串接，縫合，修復

挖不斷的路，越不過的坎

為撿那雙忘下的草鞋，聞得天機

“千挖萬挖都不怕，

就怕銅釘鐵釘脖根骨上釘下”

三根九米鐵釘、三根九米銅釘

釘在山頸處，禮社江水

頓時血色殷紅

一定還有隱秘的山川

懷有人定勝天的敵意

一定還有跳板上的小丑，踩上了彈簧

始終揣著鼠耗的心思

時不時咬一下，啃一下

我眼中的經幡

一直在石房子邊搖晃

我血液中的故鄉

耕種、放羊、生銹、掃塵

沉默寡言蒙頭修舵的老船長

脖根骨處，銅釘鐵釘

釘得那么深、那么長

讓人陰雨寒涼都有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