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剛

女兒讀小學時,一次放學回家,進門竟然有些“滿臉憂傷”,我大吃一驚,小小的孩子只有膚淺的哭泣,怎么會有深刻的憂傷表情。她說:“爸爸,今天我們全班唱歌,我聽了很難受……”
我更吃驚:“唱歌怎么會使你難受?唱什么歌呀?”
女兒說:“唱《世上只有媽媽好》……我受不了……”
我不解地反問:“唱媽媽好的歌,你怎么會受不了?你的媽媽對你多么好啊!”
女兒說:“唱這支歌時,我們全班有三個同學趴在桌子上,直流眼淚……因為他們沒有媽媽,他們的媽媽病死了。”
我猛然渾身一震,這才感到我們的教育真是有著可怕的疏忽。由于多年來我們總是肯定什么,反對什么,打倒什么,堅持什么,卻缺少客觀地思考什么。這就忽視了對人性的細致關愛。當整個教室里一片高歌:“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離開媽媽的懷抱,幸福哪里找……”那些沒有媽媽的孩子是什么樣的心情……
女兒說老師天天帶著他們唱,唱了好多天,但似乎沒注意到三個失去媽媽的同學。我有些憤慨:“你們的老師真不懂情感!”
但對于母親早逝的孩子來說,我們卻很少想過他們孤獨的心理狀態。于是我又聯想到一年一度的母親節,這些沒有母親的孩子怎樣度過母親節?
我一個朋友的妻子因病去世,孩子小A大概十歲,也許是九歲。母親節這天,我突然就想起小A,便給這個朋友打電話,問他在哪兒。他幽默地說他今天加班,正在革命的崗位上勤奮工作呢!我問你的兒子在哪?他又幽默地說兒子正在家認真寫作業,準備當革命接班人呢!……我覺得這個家伙太粗心,對我給他突然打電話,竟然沒有半點疑問。放下電話后,我就去我朋友家敲門,怎么敲也沒有回應。
樓下的一個老太太看我滿臉的焦急,便說小A他爸上班了。我問:“小A呢?”但我發現老太太用警惕的目光盯著我,便笑著說:“我是他舅舅。”老太太又盯了我一陣,大概覺得我確實像小A的舅舅,就說孩子可能去給他媽上墳了。不知怎么,我鼻子一酸,竟然要掉淚。
小A的母親安葬在L山公墓,我立即開車趕到公墓,山上山下密密麻麻的墳墓讓我直發蒙,只好東一頭西一頭地尋找。猛然,聽到一陣稚嫩的哭音,很微弱,但我卻感到驚天動地。順著聲音跑到跟前一看,果然是小A趴在母親墳前,小手里還握著一朵鮮花。他大概已經哭了很長時間,所以哭得已經有氣無力了。我一把將小A抱起來,也像個孩子一樣哭出了聲音。
回程時我說:“小A,你是個好孩子,知道母親節來看望母親。”
小A說:“我沒有母親,我母親死了。”
我說:“你的母親還活著。”看到小A瞪著驚異的眼神,我又說:“你母親活在你的心里。”說完這句話我有點尷尬,因這句話太俗套了。
可是小A卻天真地問:“母親活在心里算是真活嗎?”
我說:“比真活還真活。因為有些人,無論母親活不活,在他心里都沒影兒……”
【原載《今晚報》】
插圖 / 世上只有媽媽好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