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唯有一梁祝

段指

巫漪麗和楊秉蓀的緣分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那時，巫漪麗是中央樂團的鋼琴獨奏家，而楊秉蓀是中央樂團的小提琴首席。正是因為二人在樂團中的地位舉足輕重，自然增加了彼此相處的機會，再加上他們的年齡相仿，在一起的時候話語自然就多，慢慢地，一種特殊的情愫就在心底悄然升騰起來。最終，兩個人選擇走到了一起，成為令人艷羨不已的神仙眷侶，琴瑟和鳴，好不愉悅。

那一年，小提琴協奏曲《梁?！芬唤浬涎?，立刻引起轟動，很多人都被那優美的旋律和動聽的樂聲所吸引，身為鋼琴演奏家的巫漪麗自然也不例外。她當時就產生了一個想法，樂器都是相通的，能不能把這首小提琴協奏曲改為鋼琴曲呢？她把自己的想法跟楊秉蓀一說，他立即表示支持：“好想法，你大膽放手去做吧，我支持你！”

巫漪麗知道，楊秉蓀作為小提琴演奏家，對《梁?！愤@首小提琴協奏曲自然是相當熟悉，感受也要比自己更深，如果他能夠在后面支持自己，自己的改編也一定會取得成功的。就這樣，巫漪麗全身心地投入到把其改編成鋼琴曲的工作中來。短短幾天的時間，她就將這首曲子改編了出來。楊秉蓀根據自己的理解提了意見，她做了適當修改，一曲哀婉優美的旋律從此開始蕩漾在國人的心頭，讓人聽之而動容。

巫漪麗把這首鋼琴曲視作自己的生命，只要有機會，她都盡可能去演奏它，而他作為她的伴侶和合作者，倆人經常會在舞臺上演繹它。一首曲子經過他們巧妙的手，傳遍了大江南北，乃至走出國門，為世人所稱頌。他們的感情也在這首曲子中得到了升華，在他們看來，彼此就是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人，一定會一輩子廝守在一起，直到生命的最后那一刻。

可讓他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政治風波襲來。從來就不關心政治的楊秉蓀因為早年在匈牙利留過學，而被打入“反革命小集團成員”，經過所謂的隔離審查，他最終被判刑十年。聽到這個消息后，巫漪麗覺得天一下子晦暗下來，她簡直不相信世上還會有這樣的事情，從來都不曾談及政治方面話題的愛人竟然會成為反革命！可眼前的事實就是這樣，已經不容許她有絲毫的懷疑。對于楊秉蓀來說，突然而至的監獄生活讓他猝不及防，這倒不是最讓他心痛的事情，最心痛的是與心愛的小提琴從此一刀兩斷。小提琴被放到了家里面，因為監獄里是不容許有它的棲身之所的。

楊秉蓀的日子不好過，巫漪麗的日子更不好過，她現在面臨著艱難的抉擇，要么舍棄掉心愛的鋼琴，要么舍棄掉親愛的人。雖然二者都被自己看作比生命還要貴重，但在一番權衡之后，她做出了一個痛苦的決定，選擇心愛的鋼琴，她覺得，舍棄掉鋼琴會讓自己的生命難以為繼，而舍棄掉愛人只是暫時的，等他回來，這場政治風波過去之后，他們還可以破鏡重圓。

就這樣，巫漪麗找到軍宣隊開了介紹信，然后去法院申請離婚，離婚通知書很快就寄到了楊秉蓀的手中，對音樂相當摯愛的他何嘗不知道對方真實的想法呢？在獄中的這段日子，雖然沒有小提琴，每天的勞動也很繁重，但他一閑下來，就會在心中模擬練習小提琴。離婚通知書的內容他連看都沒有看，就在上面簽了字。這兩個摯愛的人，雖然名義上分開了，但心還在一起。

巫漪麗的做法表面上看是獲得了與音樂為伍的機會，但實則還是遠離了，她被趕到了小閣樓，被不斷地批斗，被送到北京郊區的干校進行改造……夜深人靜的時候，望著浩瀚的星空，她的心里滿是苦楚。

1977年，楊秉蓀被釋放出獄，原本就無罪的他重新回到了中央樂團。意與巫漪麗重歸于好，可他的家里人卻一直對她的絕情離婚耿耿于懷，拒絕再次接受她。為了不忤逆家人，他選擇了默許家人。得知這個結果后，巫漪麗萬念俱灰，懊悔連連，但她理解楊秉蓀，就把所有的精力放到這首凝聚了他們心血的《梁?！飞?，生活在音樂中，與鋼琴為伴。后來，楊秉蓀又組建新的家庭，并且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后來他攜家移居美國。而巫漪麗，選擇了孑然一身，她的心中，只裝有他一個人，既然希望他幸福，她就要成全他。

巫漪麗后來也選擇了離開中國，開始一個人行走世界。再后來，她定居新加坡，以教琴為生，教琴之余，就是練琴，她覺得，只有在鋼琴面前，自己才真正屬于自己。2017年5月，巫漪麗榮獲了世界杰出華人藝術家大獎，捧著獎杯，她不由得喜極而泣?？梢簿驮谶@個月，傳來的卻是楊秉蓀病逝的消息，她望著擺放在房間里的獎杯，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個中滋味，或許只有她能夠形容得出來。

2019年4月20日，巫漪麗在參加演出時暈倒，被送到醫院，最終醫治無效而離開人世。在她的藝術生命中，《梁?！肥撬K其一生演繹的樂曲，因為這首樂曲里有她的美好，有她的情懷，有她的寄托，也有她的思念。

也許，地下的他們是會選擇在一起的，就像這首《梁?！分兴故镜哪菢?，他們會像兩只蝴蝶，相依相隨，相伴而舞……

【原載《做人與處世》】

插圖 / 梁祝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