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成雙

上期回顧:
趙長念的心思太過單純,身處險境卻還惦記葉將白的安危,就連挨打受傷都擔心給葉將白丟人。
如此純良可愛的人放在身邊,讓人很難不動心。被問及是否對趙長念另有心思,葉將白矢口否認,只是每當他午夜夢回之際,那個讓他情深意動的,正是趙長念。
一、
天色朦朧,即將破曉,葉將白半靠在床頭,臉色鐵青地看著狼藉的被褥,覺得可能最近自己壓力太大了些,否則怎么會做這種荒唐的夢。
低咒兩聲,葉將白起身去沐浴,把自個兒的腦子也一起洗了洗。等穿戴好朝服站在朝堂上,他又是一個嚴肅認真的輔國公了。
長念一夜沒睡好,心里亂成一團,本以為自己是不會困了,誰知道臨到兩位大人要來拜訪了,她就開始困得睜不開眼。心里念叨著不能拖國公后腿、不能拖國公后腿,長念很想堅持住,然而,被內殿的暖香一熏,她的小腦袋點啊點的,就點進了手里捧著的果盤。
于是,葉將白議完事出來,就見紅提面無血色地躲在宮墻一側,弱弱地道:“國公,不好了……”
葉將白的眉心跳了跳。
京官外放,明升實貶,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會讓皇子予以撫慰,表達一番圣上對其的重視,以平怨懟。這種事做好了沒什么獎賞,但是做得不好就會出問題。
葉將白原以為,七殿下就算蠢了點,也還是個會說話的人,糊弄一下應該不難。
然而,當他走進鎖梧宮,看見兩位臉色鐵青的大人,以及軟榻上雙目無神、昏昏欲睡的趙長念時,額頭上的青筋還是忍不住跳了跳。
“國公。”徐游遠和謝暉都朝他行禮。
葉將白回頭,深吸一口氣,溫和地道:“七殿下昨日通宵抄經書給太后,有些困倦,怠慢兩位大人了。”
一聽這話,兩人便松了眉頭,道:“七殿下孝順。”
紅提在后面垂著腦袋,心想輔國公這謊話也是張口就來,殿下昨晚分明是思慮太多,失眠了,抄的哪門子的經書?
“兩位大人這邊請。”葉將白氣定神閑地道,“方才圣上在御書房還提起二位,說此后徽州有二位大人齊心治理,圣心甚慰。”
要是平時,他是斷然不會跟五品之下的官員說這些話的,但今日是趕場救火,也就把好話都往外掏了。
徐游遠受寵若驚,連連拱手,謝暉也平了怨氣,借機與他攀談起來。幾人移步側殿,聊了三盞茶的工夫,謝暉笑道:“能得圣上和國公賞識,是我等的福氣。”
葉將白微笑拱手,禮數十分周全。
半個時辰之后,紅提站在宮門一側,望著兩位大人愉悅地告辭離宮,終于長出了一口氣。
“多謝國公。”她行禮。
葉將白轉過身來,逆著光,柔和的眉目瞬間變得陰沉無比:“你出去。”
紅提一驚,渾身都是一涼,惶恐地抬頭看他一眼,又看了看殿里靠在茶榻上半昏半睡的自家殿下,張口就想求情。
“出去。”葉將白完全沒給她機會,往主殿里大步一跨,返身就讓人將殿門狠狠合上。
“砰”的一聲悶響,紅提被嚇得后退幾步,等緩過神,又慌忙上前透過那門上的鏤空雕花往里張望。
葉將白渾身都是煞氣,一掃袖子走進內殿,帶得一陣涼風直撲趙長念面門。
然而,趙長念半靠著軟枕睡得很舒坦,完全沒意識到危險,美滋滋地咂著嘴。察覺到有溫暖的東西靠近,她還一伸手,抓過來靠了上去。
葉將白是打算抬手把她弄醒的,然而手剛伸過去,就被這人抱住,貼臉蹭了蹭。軟軟暖暖的感覺從手背傳上來,有點癢,更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踏實感。
喉結清晰地動了一下,葉將白別開頭,冷聲開口:“殿下。”
這人沒動靜,甚至隱隱有鼾聲。
葉將白蹙眉,想大聲吼醒她,但垂眼掃見她眼下的烏青,再看看她渴睡至極的模樣,他抿唇,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累的時候她讓他睡了個好覺,那現在也讓她一回,當是還人情好了。
葉將白順勢在茶榻上坐下,剛整理好衣擺,旁邊這人就跟只貓似的窩了過來,小小的身子趴在他腿上,有點重量,但不壓人。
揉揉太陽穴,葉將白任她睡,隨意在旁邊拿了本書翻看。
紅提踮腳在門外看著,以為自己看花眼了,又換了個角度再看了一遍。
今日殿下的確是闖禍了,看輔國公方才那架勢,擺明是要進去發火的,結果怎么的?一句話沒說,怎的還讓殿下繼續睡了?
紅提百思不得其解,拉了葉將白身邊的引路宮人,蹲在墻后頭問:“外頭傳言是真的嗎?”
“什么傳言?”宮人接過她遞來的瓜子,放在嘴里嗑。
“就是說咱們國公十分嚴厲,任何事情都不會妥協的那些傳言。”紅提道,“聽他們說得挺嚇人的。”
宮人笑道:“有什么嚇人不嚇人呢,國公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對自個兒嚴厲,對別人自然也嚴厲。”
紅提愕然地看看他,再往身后主殿的方向看了看,瞪眼道:“我怎么瞧著不對勁呢?”
這哪兒嚴厲了?換作她,都要責備殿下一二的,這位倒好,還給人當枕頭?
那宮人頓了頓,笑道:“姐姐莫慌,七殿下是個惹人疼愛的,對他自然比對別人不同。”
惹人疼愛?紅提嚴肅了神色,這要是個公主,這詞就沒什么毛病,可里頭那是皇子啊,輔國公這般,不會覺得太別扭了嗎?難不成輔國公與風侍郎有染的傳聞是真的?他也好男色?
這么一想,紅提蹲不住了,吐了瓜子殼站起來,繼續貼在門上當壁虎。
二、
輔國公看的是殿下隨意擱著的《資治通鑒》,一只手捏著書,一只手擱在自家殿下的肩上,似是防她滾落下去。但這動作看起來實在太過親熱,加上殿下熟睡之中毫無防備,雙頰微紅,姿色動人,任是誰看著,都覺得情意綿綿。
紅提看見了,宮里其余的宮人也都陸陸續續地察覺了,一時間四處交頭接耳,個個臉上神色都分外復雜。
長念什么都不知道,她就覺得這一覺終于睡踏實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的時候,面前就出現了一張甚是俊美的臉,俯看著她。
“嗯?”長念疑惑地伸手摸了摸,“這是哪兒來的?”
“殿下。”
冰涼的語氣配合著黑了一半的臉,驚得趙長念瞬間清醒了,連忙跪坐起身,無措地問:“國公什么時候來的?”
葉將白捏起衣擺,面無表情地道:“臣來時,天色大亮。”
望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再看一眼他袍子上的口水,長念傻了,一層淡粉色從脖子爬上來,一路爬到了腦門。
內殿里的氣氛突然就有些古怪。
長念訥訥地不敢說話,葉將白也沒主動開口的意思,旁邊的錯銀云龍紋香爐裊裊地升著暖煙,暈染開半幅紗簾,兩人距離很近,彼此的呼吸都十分清晰。
葉將白覺得很嫌棄,這人怎么能動不動就臉紅呢?更可氣的是,這七皇子臉紅起來還好看得緊,肌膚白里透粉,眼里波光粼粼,粉嫩嫩的唇無措地抿著,叫人真想伸手去碰碰。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葉將白的臉色霎時變得陰沉,他起身,別開頭漠然道:“殿下可還記得今日本該做什么?”
今日?長念愣怔片刻,突然想起點什么,小臉更白了:“我……那個……”
“您把事情搞砸了。”
“對……對不起。”
“在下本以為殿下能成事,已經打算去替殿下邀功,如今倒好,別說邀功,殿下還會連累在下。”
說起這個,葉將白更生氣,他安排得十分周密的計劃,就被她這一覺睡亂了。
本來嘛,這差事落在七皇子頭上,他什么也不用管,想護著的那位主子也能逃過一劫。就算七皇子到時候與兩位大人有什么不愉快,他適時出面打個圓場也就罷了,還能在七皇子面前得個好。
結果現在變成了他在幫七皇子擋災。
說來也是他自己不小心,紅提來傳話說出事了,他也沒多問便跟著過來,若是早知道,他該不來的,叫這蠢貨吃個虧長個記性,他也不用蹚渾水。如今再后悔,到底是晚了。
長嘆一口氣,葉將白閉眼揉了揉眉心。
趙長念慌得身子都在發抖,偷偷抬眼看了看他,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是我的過錯,您別生氣,我改,千萬別不要我……”
嗯?
葉將白橫眉:“什么不要你?”他什么時候要過她了?這話聽著怎么這么別扭呢?
“沒不要我就好。”長念似是沒明白他那是疑問,不是質問,反而松了口氣,拉著他過來,很自然地替他捏肩,一邊捏一邊道,“偶爾去中宮請安,母后總會念叨,說朝中這么多皇子,都與朝臣關系融洽,獨我一個少與人結識。好不容易得國公賞識,若您也覺得我不堪相交,那我便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原來是這么想的,葉將白暗哂,皇子與朝臣結交,靠的都是權勢和圣上恩寵。七皇子兩樣都沒有,沒人愿意與她結交也是正常。就連他,也是沒安好心的。
想想七皇子也是十分可憐,葉將白的怒意消了些,身子也微微放松。
察覺到他柔和了下來,長念按捏得越發用心。葉將白側頭,就能瞧見那白嫩的手指壓著他深藍色的緞面朝服,微微用力,指節就泛白,像極了夢里的那雙手。
喉嚨有些發干,葉將白端了茶來抿一口,暗罵自己荒唐。
三、
夜色深沉,風停云正打算就寢呢,門就被人踢開了。
“大人!”管家無措地站在后頭,朝他指了指踢門的那位爺。
風停云挑眉,瞧見來人就笑:“這是怎么了,都這個時辰了,竟還有閑心過來找我?”
葉將白眉目間隱隱有戾氣,沉著聲音道:“陪我出去逛逛。”
京都繁華地,向來是不夜城,可兩個大男人,三更半夜的能逛什么?
風停云坐在窗邊,抬頭看了看外面的月亮,又回頭瞧了瞧屋子里的鶯鶯燕燕和主位上的葉將白,覺得自己可能在做夢。
葉將白竟然想找女人了!
位高權重的輔國公,府里沒妻沒妾。旁人都以為他無心無情,但風停云很清楚,這人心里的盤算很多,抱負很遠大,是不愿意為情愛分心的。
不過,別的廂房里都是嬉鬧調笑之聲,他們這間也太嚴肅了些,活像是朝堂議事,十幾個姑娘站成兩排,沒一個敢上前的。
老鴇急得直擦汗,雖不認得葉將白,但看這氣勢和衣著也不敢小覷,見他半天不點人,便上前小聲道:“公子,這些姑娘都是樓里最懂事的,您看看?”
葉將白抿唇,開口道 :“太小的不要,挑十八九歲的,身子干凈,性子乖順,不吵不鬧,不媚不精。”
風停云一口茶噴在了屏風上。
老鴇的笑容僵了僵,眼角抽搐地朝下頭的姑娘揮了揮手,不一會兒就換了兩個小丫頭上來。她道:“咱們這地方,干凈的姑娘都是素的,也不知合不合您胃口。”
她其實很想說,這位是誠心找碴吧?但看一眼葉將白的臉,老鴇沒敢這么說,反而越發殷勤地躬身。
葉將白抬眼看了看,兩個小丫頭都不是很好看,眉目平淡無奇,肌膚也不白。
他皺眉,搖頭。
老鴇臉都綠了,想了一會兒,又換了幾個更好看的小丫頭進來。
葉將白一抬眼就瞧見中間那個丫頭,唇紅齒白的,正沖著他笑。怎么說呢,同樣是清秀,可這人的清秀就遠比不上七皇子,大抵是風月場里滾多了,眼角眉梢都是讓人不舒服的笑意。不像趙長念,傻里傻氣的,笑起來明媚極了,干干凈凈的,像一塊上好的白玉。
葉將白心里煩躁更甚,伸手就摔了茶碗。
“啪”的一聲,水花四濺,老鴇嚇得跳過來拖著丫頭就跑。
四、
十月的京都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小雪,內殿里暖爐熱起來的時候,長念的傷好得差不多了,終于能舒舒服服地泡個澡。
紗簾落下,門窗反鎖,所有的宮人都背對主殿站在四周,紅提也不例外。
有新來的宮人不知道規矩,拉著她的袖子小聲問:“姑姑,里頭真的不用人伺候?”
紅提頷首:“殿下向來厭人觸碰,沐浴更衣都是自己來的,你們老實守著便好。”
一般的皇子就算是為了排場,沐浴也得七八個宮人服侍,這位殿下倒好,生怕累著下頭的人似的,一個也不要。
暗嘆一聲,宮人也不再問,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回原地。
葉將白來鎖梧宮的時候,趙長念已經更了衣跪坐在茶榻上了。
“國公!”她一瞧見他,就溫軟地笑起來,眉眼彎彎,眼波柔和。
葉將白瞧著,心想這樣的笑才算是笑,打心眼里透出來的高興,比在青樓用銀子砸出來的笑看著舒服多了。
那天在青樓里,他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冷靜下來想想覺得也挺荒唐,怎么就放縱自己到了那個程度?大業未成,哪里能使小性子。
不過,葉將白低頭仔細看看七皇子這張臉,覺得他最近情緒反常也不是沒有道理,人都是喜歡漂亮東西的,尤其當這東西美得過分的時候,自己的原則難免跟著讓步。
他不是喜歡七皇子,只是覺得她有些好看罷了。
“您喝茶。”長念拉著葉將白在茶榻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把茶杯塞進他手里,然后亮著眼眸道,“刑部的李尚書給我送了帖子來,說是家里高堂八十大壽,讓我賞臉。”
葉將白捏著茶杯的手一頓,皺眉道:“你接了?”
“這肯定是要接的呀!”長念感嘆,“還是頭一次有人給我請帖,而且是李大人親自來的,還帶了些家鄉的特產,喏。”
她用下巴點了點對面墻邊堆放著的禮盒,道:“我有三個,你有七個。”
茶喝不下去了,葉將白捏著茶杯“啪”的一聲扣在矮桌上:“怎么能接!”
長念嚇得一個激靈,兩眼無辜地看著他:“怎……怎么,不能接嗎?”
當然不能!那李釋慶想走他這條路很久了,三番五次想往他府里塞東西,他一直沒給人機會。現在倒好,抓著空子了!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道理,殿下不懂?”葉將白橫眉,“他今日給你送東西,明日問你要東西,你給是不給?”
長念低頭認真地想了想,坦蕩地道 :“沒關系,反正我沒什么東西,他要什么就拿去好了。”
“殿下是沒什么東西。”葉將白要氣死了,“那在下呢?”
李釋慶有個混世魔王一樣的兒子,一直想謀官職,被他壓著。如今收了這禮,那是松口還是不松口?松了,那魔王就會禍害一方;不松,七殿下與他的臉上都過不去。
長念緩慢地眨眨眼,好像終于反應過來了,垮了眉頭道:“原來李大人是這么想的。”
“那不然還能怎么想!”
“我以為……”長念耷拉了腦袋,可憐兮兮地道,“我以為他是想與我結交,所以才……”
蠢死算了!葉將白這叫一個氣啊,若不是身份擺在這兒,他都想上去掐她脖子了。她現在什么本錢都沒有,就一個他是她表面上的籌碼,旁人肯定是沖他來的,哪兒會把她當回事?
一瞬間,葉將白甚至有點后悔,找這么笨的擋箭牌是不是做錯了?她沒幫他擋多少,他倒是已經虧幾回了。竟然有人會想從她這兒打開口子求他做事,這是不是不太妙?
瞥見輔國公的表情有些陰暗,長念嚇壞了,立馬跳起來抓住他的胳膊,軟聲道:“您別生氣,我想法子把禮退了行不行?”
“你能退?”
“能啊,這有什么不能退的!”長念信誓旦旦地道,“您給我弄塊能出宮的牌子,我親自去退!”
成年的皇子都是有出宮令牌的,但這人沒有,葉將白也不覺奇怪,伸手從袖子里掏了一塊扔進她懷里,冷聲道:“殿下,話說在前頭,您最好別以為退禮是個簡單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會努力的!”接了牌子,長念摸了兩下,鄭重地放進懷里。
皇宮出入檢查甚嚴,弄這塊牌子需要跟圣上和皇后報備,再寫折子去后宮管事處備案,一通折騰下來,少說也得等上兩個月。然而輔國公就是輔國公,隨便一掏就是一塊,跟扔玩具似的。
有權有勢真好啊,長念很羨慕。
葉將白兀自生著氣,可又發不出來,旁邊這人站得近了,他還能清晰地嗅見她身上剛剛沐浴后的香氣。以前沒覺得這味道好聞,眼下一嗅,心卻是跟著一動,是那種很清晰的、重重的跳動,“怦怦怦怦”,頂得他胸腔發悶。
他低咒一聲,退開兩步,冷眼看著這位殿下更換外袍,讓紅提和幾個宮人抱了禮盒,然后興沖沖地就要出宮。
“國公要隨我同去嗎?”
“不了。”他道,“在下還有事。”
已經能預料到是個什么丟臉的場面,他才不會去湊熱鬧,頂多在暗處躲著看熱鬧。
長念也不強求,與他一同出了鎖梧宮,在西門處分別,然后高高興興地上了馬車。
葉將白坐了自己的車在遠處不動聲色地跟著,車上還有個謀士許智。
“主子覺得七皇子此人如何?”許智問。
葉將白冷笑連連:“好吃懶做,經常闖禍。”
許智點頭:“草民已經讓人查了,七皇子是個平庸之人,完全不是韜光養晦,就是無能,主子可以放心。”
他本也沒什么不放心的,是這幾個謀士覺得七皇子不簡單,非要起起底。就趙長念這點小底,一眼就能看個全了,還有什么好起的?
“不過草民倒是聽見了個傳聞,主子可知,七殿下似乎還糾纏過北堂將軍?”許智摸著下巴道,“也不知這兩人關系究竟如何。”
姓北堂的將軍,整個大恭王朝就一人,北堂繆,字興歸,生于鼎盛貴胄世家,是目前朝中最堪用的武將。這個人天生傲氣,輕易不與人打交道,怎么會被處在深宮里的七皇子糾纏?
“北堂繆,有與七皇子吵鬧過嗎?”他問。
許智搖頭 :“沒聽見什么風聲,倒是有人說,北堂將軍在離京之前,特地去了一趟鎖梧宮。”頓了頓,他又補道,“不過也都是道聽途說,真假難斷。”
無風不起浪,總是有這樣的事,人家才會說。葉將白冷笑,撐著額頭倚在靠墊上,沒好氣地想,這兩人就算有什么交集,也不可能是政事上的,至多不過是有點交情。而且看態度,北堂繆還不討厭趙長念,反過來說,或許還挺喜歡。
許智被葉將白突然陰沉下來的表情嚇了一跳,忐忑地道:“主子不必心憂,北堂將軍并未幫扶過七皇子,想來也許是有些交情,但交情不深,不足以讓他為七皇子出面。所以之后就算有什么事,北堂家也必定不會有反應。”
聽著他突然惶恐的語氣,葉將白才反應過來自己有點不對勁。微微抿唇,他收斂了些,平和地道:“我沒有擔心這個,北堂一門一向遠離朝堂爭斗,不必顧忌。”
那您在氣個什么啊?許智不明白,也不敢妄言,干脆側頭掀開一角車簾往外看。
五、
七皇子的車順利地出了宮,一路到了李府正門口,門房出來接了帖子,點頭哈腰地請了七皇子進門。
葉將白斜眼瞧著,又是一聲冷哼。
這些個官邸,進去是容易進去,但見不著人就是見不著人,人家有一百種法子能讓她無功而返,偏生她還覺得退禮簡單。
果不其然,沒進去半個時辰,趙長念就一臉茫然地出來了,站在門口,管家和一眾姬妾還齊齊對她行禮,禮數是周全的,但紅提手里捧著的禮盒一個也沒少。
“這該如何是好?”長念皺眉問管家,“李大人沒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等他回來,我再來拜訪也行。”
管家笑道:“老爺的事,咱們當真不太清楚,等他回來了,小的們立馬去請您。”說著,還給她鞠了好幾個躬。
人家態度這么好,長念也就說不得什么了,一臉迷茫地扭頭往馬車的方向走,走到一半覺得不對啊,問紅提 :“那他要是不來請我,怎么辦啊?”
紅提為難地搖頭:“沒法子。”
臉頰一鼓,長念扭身又回去,橫眉叉腰地道:“我就在這兒等李大人吧,大不了等到天黑,他總是要回來的。”
“這……”管家一臉惶恐,“這不好吧?太怠慢您了,您進去喝茶也好。”
“不必。”長念擺手,一臉精明地道,“在里頭坐著,大人回來了我也看不見。”
“瞧您這話說的,老爺回來,就算您沒看見,咱們也必定會知會您。”
那誰知道呢?長念有點生氣,覺得自個兒被敷衍了,要是換成太子或者三皇兄他們來,定是能立馬見著人的。拿了長凳來在門口坐下,長念無視管家和姬妾們的勸說,執著地盯著李府大門。
“這……”許智看得好笑,“這七殿下委實純良。”
“純良”這詞也太委婉了,直接說她蠢不好嗎?這人就是蠢,人家官邸三進三出的大宅子,她以為堵著一張門就可以了?
再說了,堂堂皇子,為什么要親自來做這么掉身價的事?
葉將白磨了磨牙,看著遠處一臉執著的趙長念,決定讓她吃點苦頭長長記性。
然而,半個時辰不到,外頭開始飄雪了。
趙長念出來的時候穿得便不多,即使紅提給她拿了披風來裹著,也是坐在風口上,沒一會兒嘴唇就凍得發紫。
“殿下。”李府的管家替她撐著傘,跺腳道,“您別為難咱們啊,都不容易。”
“我沒為難你們,你們不用管我。”長念哆哆嗦嗦地道,“我就是等大人歸府而已。”
管家語塞,也不知道該怎么告訴這位殿下,您這行為實在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殿下,您傷才剛養好。”紅提也很擔憂,“要不上車等也行。”
長念固執地搖頭。
上車等不行,她只有在這里坐著,才能把人等到,她很清楚。
而遠處的馬車里,葉將白一開始還捧著熱茶看熱鬧,但雪越來越大,他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這李釋慶膽子也太大了,就算七皇子不得寵,也不是能被他這么怠慢的。
“許智。”他開口,“讓人去說一聲,等會兒宮里指不定有什么圣旨送過來,要李大人接的。”
“主子?”許智嚇了一跳,“什么圣旨?半點風聲也沒有啊。”
“我說有,就是有。”葉將白陰沉了臉,“看他接不接吧。”
六、
圣旨一來,在府里的人是一定要穿戴整齊到正門來接的,敢從后門溜出來再繞去正門,那就算他藐視圣上。
許智不明白這好端端的是怎么了,但主子的命令他是聽的,當即就讓人去傳話。
于是,在趙長念被凍成冰棍之前,李大人終于行色匆匆地跑了過來。
“七殿下,您快里頭請!”李釋慶滿臉慌張,“這么冷的天,凍壞了可怎的是好?快請進,請進!”
長念抬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跑來的方向,淡笑道:“就不進去了,我只是來還大人的禮。國公說大人禮太重,咱們受不起。”
“哎,就是些家鄉小玩意,怎么算得重?殿下言重了,咱們先進門……”
“國公不收,我也不能收。”長念完全不吃他這一套,揮手就讓人把禮盒塞進后頭管家和家奴的手里,等他們拿穩了,她才咧嘴笑道,“您收回去,我就可以回宮了。”
李釋慶的嘴角抽了抽,又惦記著圣旨的事,不敢與七皇子在門口多糾纏,權衡一番,還是只能拱手 :“那改日微臣再進宮拜見殿下。”
“好。”長念點頭,從長凳上起身,踉蹌兩步,勉強扶著紅提的手站穩,“那我就先告辭了。”
紅提扶著她上車,簾子一落,趙長念就耷拉了腦袋,抱著胳膊抖成一團。
“去找個沒人的地方停車,先別回宮了。”她牙齒打戰,眼眶也發紅。
紅提看著有點心疼:“殿下,宮里好歹有暖爐,您穿得太單薄,會生病的。”
“沒事。”長念搖頭,“我想靜靜。”
李釋慶分明是在家的,卻一直不露面,被逼得沒法了,才從后門出來,再繞回前頭,假裝剛回府來敷衍她。她其實很清楚自己現在是個什么境地,人家還肯出來已經算不錯了,但還是有點難受。
她這個皇子當得委實沒出息,隨便誰都能騎到頭上來欺負。既然如此,母妃為何非要她是個皇子呢?做個公主不好嗎?起碼坦坦蕩蕩地活著,無愧天無愧地。
長念喉嚨生疼,縮在馬車一角,任紅提怎么喚她也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