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記憶(組詩)

量山

麥子

傾倒在水泥地上

它們虛胖。一袋袋麥子，一座座小山

把它攤開，弄平整

南風正收緊它的小身體

太陽的火爐則把它

鍛造地更加渾圓，結實

孩子陷入海水

不同于父親一生的掙扎

她用水建立城堡

然后，把城堡再變成水

不，是變成沙子，攜帶

海的氣息

不，是變回麥粒

父親收緊口袋，她使勁嚼著

又黏又稠的麥芽糖

壤

一些黃土

挖出來，再放進去

我是一個打墓者

尺寸，深度要恰到好處

千萬要輕放

房子蓋好，我們也該走了

如果需要老娘土

我就用素絹裹好

不驚動地下的人

一路閃過許多亂草墳

它們圓形的孤獨高出田野

呈現不規則性

再往前走就沒有故鄉了

樓層，扣押了負一樓的地下室

邊界

她老遠就認出了你

似乎黃河的水真的是從天上來的

二者從一開始的涇渭分明到

漆黑一團

偶爾傳來黑天鵝的曖昧

它們一定把頭靠在了一起

而天一亮，市場口的活雞店

鐵籠子里依舊打鳴，啄食，等待

我踢踢幽暗中的河流

綠皮火車越走越遠

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

它細長的脖子也似乎被誰握緊

石頭印記

“沒錯，就是這條路。”

看到白塔寺的標記，我確信

我撿到的石頭與你有關

你向我招手，我低下頭

河灘是干枯的，只有你的胸前一片水漬

正好讓你端坐于石頭蹙眉，沉思

像花和尚救翠蓮

這么一個彪形大漢，心卻細得像小楷

一路上，森子喃喃自語

這樹真好看，他說的是他

而我說的石中人

在河流的沖刷中輪廓逐漸清晰

若干年后，不知被誰撿去

枇杷樹

白天，山里的月亮是虛幻的

到了晚上才變得凝實起來

照著你，也照著枇杷樹

我把果實從樹上摘下

放在你手心：它是圓形的詩

開口的水缸，酒甕里的香氣

丹江口水庫的一汪碧波

我們在樹下讀詩

他們離開之時背一口水井

而枇杷樹從南方趕來

帶著一個樹墩子

我們稱之為娘娘土

永恒的記憶

我的眼光一面停留在房間的三只果蠅上

一面停留在畫面上三個軟綿綿的鐘表上

果蠅似乎是從鐘表里飛出來的

還有這一百平的房子。枯枝。海水。會移動的方桌

窗外的國度通過玻璃向我們展示了全部的抽象學

達利說時間在融化

一直都這樣

只有我面色蒼白，嚇你一跳

我在哪里？平頂山還是在西班牙

在你的眼睛和你之間

我像一根鐵絲伸進堵塞的下水道

勾出糧食，蔬菜的殘渣

果蠅又一次嗡的一聲飛起

我不確定其中有沒有昨天的那三只

它們是否得到了一小塊發霉的面包之心

海邊，仍舊寂靜的像海水一樣

一匹馬有著一張嬰兒的臉

鐘表的馬鞍軟軟地掛在馬背上

月光下

它烏黑的四蹄騰空，踏碎了我背負的虛無

這片月光

你走過小鎮

走過小橋，流水

與其說月光有絨絨的羽毛

還不如說你的羽絨服填充了新的月光

你慢慢回頭

長發在飄，胸前的長圍巾在飄

北方的白楊樹露出

干凈的枝條

一切都是合理的

包括橋上靜默的石墩

石墩上由來已久，但無人知曉的符號

那流水的琴弦

你走過小鎮

蹦蹦跳跳地走，倒著走

小鎮的燈火就一盞盞亮了

倒著亮……

在這長長的街道

唯有你的想念配得上我的想念

唯有這片月光戴了絨線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