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你了

吳品萱

我的小學離家極遠，我每天乘公交車上學，途中要花費將近一個小時。六年來，人來車往，我見過暴怒的斥責、蠻橫的叫罵，也看過真誠的歉意、大度的寬容。在這個小小的社會中，我漸漸長大。

那天，我同往常一樣乘公交車上學。公交車的始發站在郊區，中途要路過一條熱鬧的老街，幾乎每天都會有幾位老人用扁擔挑著自家菜田、魚塘里出產的農產品到老街上來賣。今天我起晚了，車上的乘客比往常多了許多。靠近車門處的雙人座上坐著一位老婦，看樣子是個漁民。身邊是幾個大的灰塑料袋，塑料袋還在一跳一跳的，顯然里面的魚還活著，十分新鮮。這對她來說是好事，卻苦了車上的人，袋子里的水已經流了一地，散發出的腥味令人作嘔。她周圍幾乎沒坐什么人，大家寧愿站著也不愿坐過去。我路途遙遠，只好嘆口氣，走過去坐下。

她見我坐過來，突然有些局促，連忙把袋子往里邊移了移。靠在一邊的竹扁擔也被她換了過來，握在手里。我松了口氣，看來她不是那種粗俗沒禮貌的人。我偷偷觀察她，她與普通農婦并無不同：干裂黝黑的臉上滿是皺紋，耳朵上戴著細細的、俗氣的金耳環，凌亂花白的頭發用紅色絨繩扎著，握著扁擔的手粗糙極了，手掌上結了一層厚厚的繭，指甲縫里滿是污垢，身穿花布衫，腳上套著綠膠鞋。在我們江南水鄉，這是農婦的標準打扮。

她仍有些局促、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邊上有人開始抱怨，要開窗散散腥味，引起一片低聲附和。她面無表情地把扁擔穿在袋子上，把袋子移到車門邊，原來老街要到了。她突然用夾雜著濃厚鄉下口音的蘇州話對我講：“小姑娘，麻煩了，腳讓一讓。”我正納悶兒她要干什么，只見她拿出一塊舊衣服樣子的抹布，踩在腳下，用腳來回蹭地，地上的水漬基本被擦干了。

我大受震動，她雖然弄臟了車內的環境，卻主動清理掉那些水漬。也許她沒有讀過什么書，多半也沒有聽過“不給別人添麻煩是最好的教養”這類話，但她本能地把不給別人添麻煩刻在了骨子里。她衣著普通，舉止也不高雅，因為帶著的東西有異味，大家多少有點兒嫌棄她。可是同坐一輛公交車，大家都是為了生活奔波，什么時候，我們能用寬容大度的態度來接納帶給我們小小不適的她或他呢？什么時候，我們不再用嫌棄的目光看待身邊這些人呢？他們不也是和我們一樣的普通人嗎？

沒關系，一點兒也不麻煩，我還要謝謝你，是你教會我什么是真正的教養！

教師點評

本文有兩處亮點：一是對農婦的描寫，除了外貌描寫細致到位，作者還用仿佛不經意的幾筆揭示人物的內心，比如：“她見我坐過來，突然有些局促，連忙把袋子再往里邊移了移”的神態和動作描寫，寫出了農婦其實很在意不去打擾別人。二是本文的議論部分，如果作者只停留在贊揚這位農婦是個有教養、有禮貌的人，雖然也到位了，但不夠深入。作者在結尾處從人與人平等的角度切入，很容易引發讀者的深思。這是作者的高明之處！

（吳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