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段錦上的花

蝶舞滄海

公司搬到新開發的工業區后，秦菡和婆婆離得近了。

婆婆沒事就總往秦菡這里跑，自己開荒種的蔬菜瓜果，別人給的兩根香蕉、一個蘋果，甚至于老年茶社贈送的小零食，都攢在一起往這邊拿。

女同事們夸秦菡有個好婆婆，秦菡高調地表示自己婆婆就像親媽一樣，惹得一片羨慕嫉妒恨。

由于午餐意見還沒統一，大家暫時都從家里帶菜。秦菡大多時候就是把前一晚的剩菜打包，或者買碗泡面對付。這天中午，秦菡帶了個咸蛋準備混著飯打發，一抬眼，哇，婆婆端了碗粉蒸肉顛顛地快跑過來了。

婆婆燙得直甩手。秦菡問婆婆咋不等涼了些再送，婆婆慈愛地笑道：“趕你吃飯時間唄。咦，你怎么就吃個咸蛋？來來來，趕緊趁熱吃這個。”

秦菡的心頭一暖，伸出筷子準備大快朵頤。這時婆婆說了一句：“上面是肉，你夾底下的土豆吃。”

原音回放三遍，確定婆婆說的不是“下面還有土豆”，秦菡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見過農民伯伯做引火炭嗎？燒得紅彤彤熱辣辣的柴，往冷水盆里一杵，瞬間焦黑成炭，再往壇子里一丟，拿塊磚頭封住口，憋死它讓它一絲氧氣都沒有。

敢情自己剛剛感動得跟打了雞血似的，原來婆婆的旨意是粉蒸肉給她孫子帶回家去，秦菡只能趁熱嘗幾塊土豆而已。想到婆婆以前給的那些一瓜兩棗，秦菡覺得自己真是地道的傻白甜一個，太好忽悠。

接下來的日子，秦菡在腦子里把前塵往事都回放了個遍，比較婆婆跟親媽之間的區別。

秦菡有時下班晚了，一家三口會去婆婆或者媽媽家蹭飯。臨時湊合的家常便飯，家人都會把好菜夾給小寶。

婆婆只管哄小寶：“乖孫孫都要吃完呀。”而自己的媽，怎么也會夾兩筷子到秦菡碗里。秦菡還沒開口，媽就故意板著臉：“咋？你心疼你的孩子，就不允許我心疼我的孩子？”

房子沒穩定下來的時候，秦菡一家三口在婆婆那兒住過一年，又在自己媽那兒住了兩年。兩邊的老人有個共同點，都不習慣用洗衣機。

一開始婆婆給秦菡洗衣服，連每月那幾天的內褲都給她洗，秦菡很是感動。直到有天她看到婆婆洗衣服的過程——把全家人的衣服泡在一個大盆里，洗的順序是這樣的：公公、老公、小寶、婆婆、秦菡。秦菡被雷到了。她的內褲，居然是用洗了所有人臭襪子的水洗的！難怪這一年總有些小炎癥呢！

秦菡惡心得把所有內褲都扔了。老公哄她：“別生氣，老年人嘛，難免有些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要不我們明天搬你媽那邊去住吧。”

就這樣，秦菡搬到了自己媽那邊，晚上洗過澡，秦菡穿著睡衣在書房玩電腦時，隱約聽到衣服在洗衣板上搓動的聲音。秦菡心里一陣緊張，飛奔過去一看，卻發現秦菡一家三口的衣服先洗出來了，媽這才接著洗爸的衣服。

現在想來，婆婆和媽雖然都有老思想，卻分明是按心中地位排序來洗的。在婆婆的觀念里，兒媳婦排在她們家最后一位。

入秋后，秦菡的老胃病犯了。有天中午吃完泡面就吐，最后竟然吐出血來。

檢查結果是胃出血，醫生讓辦理住院。雖然出血只是中輕度，但醫生說得嚇人，秦菡自己也正想做個全身體檢，住就住吧。秦菡掛著吊瓶的時候，婆婆的電話打來了。先是焦急詢問了秦菡的病情，然后問秦菡手上錢厚不厚。

人一生病就心情差，心情差就容易揀別人的過錯。秦菡心想婆婆明知她有胃病，離這么近為什么就不能給她解決一下午餐問題呢，還不是怕麻煩。要是自己媽，絕對不會看著秦菡每天用隔夜菜泡面打發。于是她沒好氣地說：“厚什么？薄的都沒有，今天住了明天不知道怎么辦！”

第二天早上婆婆來了，婆婆前兩天有事去了湖南，一聽說秦菡住院，飯也沒顧上吃就往回趕。一路轉車一路吐，遭盡嫌棄與白眼。婆婆不會網上訂票，到火車站干等了三四個小時才坐到車，輾轉到家已是大半夜。靠在床頭熬到天亮，趕緊去銀行把存折上最后一點錢取了。

老公這么一描述，秦菡腦子里特別有畫面感。看看頭發花白一臉擔憂的婆婆，秦菡心里很是過意不去。這病根本花不了什么錢，何況還有醫保呢，都怪老公為了啃老，夸大其詞。

婆婆拿出6500元，有點過意不去地說：“菡啊，本來想給你一萬的，實在湊不夠。你先用著，等我養老金拿了再……”

秦菡的眼睛潮了，她讓婆婆自己留著，婆婆無論如何不肯。秦菡的心熱乎乎的，患難見真情，秦菡為自己一度的斤斤計較而心下慚愧。

過了兩天，秦菡聽到老公在電話里氣得直罵。她好奇地問誰呢，老公說他弟弟讓一個沒謀面的女網友騙走了一萬二千元錢，現在聯系不上了。

秦菡問：“你弟前幾天不都嚷嚷沒錢嗎？”老公更惱：“他哪有錢，還不是我媽給的！媽前天給你取錢時給他取了一萬二千元錢，結果他銀行都沒出直接轉給女騙子了！”

秦菡蒙了好半天。想到一直不爭氣的小叔子，還是替婆婆抱不平道：“這要是讓媽知道了還不得氣死啊，兩老攢點錢多不容易！”老公想都沒想就說道：“媽知道，他打款時媽在旁邊呢！”

秦菡再也沒法淡定了，這個小叔子，風流成性離了婚，對女人花錢如流水，婆婆居然就由著他。這次秦菡老公說的可是秦菡大出血急等錢啊，婆婆居然先成全小叔子的不正經事，讓秦菡得了點零頭還感恩戴德！

秦菡對婆婆的態度就此冷淡疏離起來。婆婆感覺到了，似乎有點摸不著頭腦。秦菡啥都不想說，也不在乎了。

一天，小寶做作業，問秦菡“錦上添花”是什么意思。怕答得不完整，秦菡特意上網查了一下。錦：有彩色花紋的絲織品。在錦上再繡花。比喻好上加好，美上添美。

如一道電石火花，秦菡好像找到適合自己的婆媳相處方式了。既然注定了婆媳不是親母女，做不了彼此的小棉襖，那何不做對方的錦上花呢！

因為同一個男人，她和婆婆才得以母女相稱，因為這個男人給予她們的愛情和親情，她們成為同一天空下兩段常有交集各自幸福的錦。她們本就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兩個個體，為什么自己總拿婆婆和親媽比，試問自己又敢和婆婆的親女兒相比嗎？

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這一刻，秦菡的內心輕松暢快，她相信兩段錦上的花開久了，春天也就定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