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老夫妻”的養老難題：誰是最佳“意定監護人”？

李興慧

“意定監護”是指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成年人，可以與其近親屬、其他愿意擔任監護人的個人或者組織事先協商，以書面形式確定自己的監護人。協商確定的監護人在該成年人喪失或者部分喪失民事行為能力時，履行監護職責。他和老伴無兒無女，年輕時創下豐厚家業，一次疾病讓他擔憂起他和老伴的養老問題。在得知可以簽訂“意定監護協議”保障養老后，監護人選又成了他頭疼的問題：一個是毫無血緣關系的干女兒，一個是承諾給他們養老的親侄女。到底該選誰呢？

認個干女兒

家住天津的劉科和妻子李秀云是一對六旬夫妻，兩人攜手大半生，恩愛和睦。他們曾共同經營一家飯店，家底豐厚。可因為劉科先天不育，兩人一直沒有孩子。居住在同一個小區的鄰居們，每每說到這個都替他們感到惋惜。

其實早在2010年，劉科就將飯店轉讓了，夫妻倆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平日里，劉科種花養魚、遛鳥下棋;李秀云則跳跳舞、逛逛街，還經常和老同學出去旅游。可到劉科60歲生日的時候，老兩口開始覺得有那么一點慌亂，兩人的親戚都不多，究竟擺不擺宴席呢？最終，兩人還是選擇去外面吃了頓西餐。

回到家，李秀云扶著老伴兒的肩膀說：“大半輩子了，都說咱倆幸福，可也只有咱倆知道膝下無子的苦楚。再往后，我要是先走了，你可怎么辦？”劉科聽了，不禁流下了眼淚……

其實，當年劉科得知自己不育，曾幾次提出離婚，但李秀云執意不肯。他們本想領養一個孩子，可一方面飯店生意忙，另一方面沒有遇到合適的人選，拖來拖去就不了了之了。不過，令他們稍感安慰的是身邊還有一個侄女劉菲。劉菲是劉科親弟弟劉學的女兒，在天津讀大學。劉科夫妻對劉菲特別疼愛，不僅供劉菲讀書，還托關系給她找了工作。劉菲結婚時，劉科夫妻備了豐厚的嫁妝。但畢竟沒有親生的女兒貼心，有一次李秀云向劉科抱怨道：“菲菲讀書的時候還經常來看看我們，如今她結婚了，總是借口工作忙，現在大半年才能見一次面。”劉科也有同感，但又勸老伴兒：“年輕人，工作重要。”

2011年，李秀云家對門搬來一對新婚夫妻，兩人都是大學畢業后留在天津工作。男的叫趙新帥，在一家外企做售后工作，經常出差。女的叫葉雪，在一家私企做人事助理。李秀云很喜歡和年輕人說話，每次碰面，活潑開朗的葉雪都會親切地和他們夫妻打招呼，上下樓時碰到他們提重物，也會熱情幫忙。李秀云經常和劉科感慨：“我要是有這樣一個女兒該多好啊！”劉科打趣道：“那我去跟她說說，讓她做你干女兒吧？”李秀云嘆了口氣說：“人家有父母，哪還稀罕我這個老婆子。”說著，夫妻倆尷尬地相視一笑。

2012年1月，葉雪懷孕了，她的父母在河北老家照顧兩個孫子無法脫身，她的公婆又遠在哈爾濱，跟著小兒子住。從她和老公在天津買房定居，公婆過來住了一天就借口住不慣走了。兩邊的老人都說將來肯定不指望葉雪夫妻倆養老，所以都不肯過來幫忙。趙新帥需要經常出差，也無法照顧妻子。葉雪挺要強，每天笑呵呵地挺著大肚子擠公交，有時工作忙，她就在外面隨便吃一口。李秀云心疼葉雪，就經常煲湯、做好吃的給葉雪送去。葉雪感動不已，說李秀云比親媽還親。

離預產期還有一個月，一天半夜，葉雪突然肚子痛，此時趙新帥正好出差，她急忙去敲李秀云家的房門。李秀云打開門，發現葉雪癱坐在地上，她和老伴急忙開車把葉雪送到了醫院。因為送醫及時，葉雪母女平安。趙新帥從外地趕回來，再三感謝劉科夫妻的幫忙。第二天，葉雪的父母也趕了過來，圍在外孫女身邊親熱地聊天。這時，劉科扯了扯李秀云的袖子悄聲說：“老伴兒，走吧，是別人的孫女。”李秀云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趕緊跟老伴兒回了家。

可葉雪的父母在她家只待了兩天，就被兒媳叫回去照顧孫子了。趙新帥的父母只打了個電話問候了幾句，說路太遠，以后找機會再看孩子。月子里，只有李秀云隔三岔五來看望葉雪，給她做好吃的，還給她的女兒西西買玩具和衣服。葉雪經常說李秀云就是西西的親外婆。有一次，李秀云忍不住提議：“要不你做我干女兒吧？”沒想到，葉雪當即答應，就“干媽干媽”地叫了起來。

一病萬般愁

后來，李秀云向葉雪提議，由她幫葉雪照顧西西。可葉雪覺得，雖然干爸干媽地叫著，但畢竟沒有血緣關系，怎么好意思讓李秀云幫忙呢？最終，葉雪決定辭職帶孩子。趙新帥依舊頻繁出差，大部分時間都是葉雪一個人照顧西西。李秀云體諒葉雪辛苦，時常過來幫忙。

一天半夜，西西發燒，葉雪不得已敲開了李秀云家的門。劉科二話沒說，開車拉著西西就去了醫院。在醫院，劉科夫妻像照顧自己的親孫女一樣，忙前忙后。葉雪感動極了，和劉科夫妻的關系更近了。就這樣，李秀云把西西當作親孫女一樣，經常陪她玩耍，給她買奶粉、衣服等。而趙新帥每次出差回來，都會給李秀云夫妻帶禮物。在外人看來，這分明就是一家人。

2013年春節，因為孩子太小，加上對各自父母有怨氣，葉雪夫妻倆過年沒有回老家，而是和李秀云夫妻一起過了春節。李秀云夫妻也享受到了兒孫繞膝之樂，開心不已。

西西上幼兒園后，葉雪重返職場。平時，她來不及接女兒放學，李秀云就幫她接送。其實，在劉科夫妻看來，養老對他們來說還為時尚早，他們早就去打聽了靠譜的養老院，也提前定了床位。可一次突然的暈倒，讓劉科不得不認真考慮起養老這個問題。

2017年1月的一天晚上，劉科半夜起床上廁所，突然暈倒。李秀云急忙撥打了120將老伴兒送到醫院。醫生說劉科突發腦梗，非常危險。李秀云急得團團轉，給劉菲打電話，一直沒人接，再后來就聽到掛斷電話的聲音。李秀云急得六神無主，只能給獨自在家帶孩子的葉雪打電話。葉雪聽說后，抱著西西趕到醫院，同時又給趙新帥打了電話。趙新帥連夜坐車趕了回來。好在搶救及時，劉科脫離了生命危險。

第二天下午，劉菲給李秀云回了電話，說當時自己在睡覺，沒看電話號碼，以為是騷擾電話便給掛了。李秀云將昨晚發生的情況告訴了劉菲。當劉菲聽說劉科已脫離生命危險，便說：“我今天要加班，明天去看望大伯。”說完就掛了電話。

三天后，劉菲才過來看望劉科。一進病房，看到葉雪和李秀云在親切地聊天，還聽到葉雪叫李秀云干媽，劉菲不禁眉頭緊鎖。待葉雪出去買飯時，劉菲便問李秀云葉雪是誰。李秀云對劉菲心有怨氣，便說：“葉雪是我干女兒，這次你大伯生病，多虧了他們兩口子幫忙。”劉菲一臉不屑地說：“什么干女兒濕女兒，還不是圖你們的財產，現在的年輕人自己爹媽都不愿養，怎么會對你們好？知人知面不知心，看面相就是無利不起早的人。小心被他們騙了！”李秀云雖然反感劉菲，但礙于劉科的面子，并未反駁。

劉學得知哥哥已經脫離生命危險，推說家里忙暫時不能過來看望。沒想到劉菲走后的第二天，劉學就帶著禮品，坐了一夜的火車從老家趕來看望大哥。本來劉科就他這一個親弟弟，而李秀云是獨生女，娘家也沒什么親戚，劉科的財產毫無疑問就是他們家來繼承，所以平日里也不用太盡心，差不多就行。可沒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干女兒，劉學這下慌了，連夜趕來做哥哥的思想工作。

劉學寒暄了幾句后，就將葉雪和李秀云支開了。經過幾天的治療，劉科的狀態好了很多，看到弟弟倍感親切，哥倆聊了許多。劉學總是看似無意實則有心地提到劉科夫妻的養老問題，還說他這么大歲數了還認什么干女兒。劉科把和葉雪夫妻的相處經過都告訴了劉學，并時不時嘖嘖稱贊。劉學“哼”了一聲說：“大哥，你真是越老越糊涂，我看你這么多年生意是白做了！人心隔肚皮，他們對你們好，是因為你們現在腿腳利索，可以幫他們接送孩子，等將來你們癱在床上，他們準保比兔子跑得還快。”劉科剛要反駁就被劉學打斷：“我是你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弟弟，劉菲是你親侄女，我有兒子給我養老，劉菲給你們養老。我勸你們別和那個什么干女兒走得那么近。”

按照劉學的分析，他斷定葉雪夫妻和自己父母公婆關系都不好，更不會好心贍養非親非故的劉科老兩口。“依我看，他們肯定是另有所圖，知道你們有三套房和幾百萬存款。你們可得保管好，實在不行就把房本和存款交給劉菲保管，免得你和嫂子辛苦攢下的積蓄被那對小夫妻騙去……”弟弟的話雖然難聽，但想到他是在為自己考慮，劉科點頭表示贊同。

出院后，劉科的身體大不如前，李秀云也憔悴了許多。劉科不禁憂心忡忡：將來自己先走了，誰來照顧老伴兒？要是兩人都癱瘓了，誰來照顧他們？雖然弟弟讓劉菲為自己養老，可這次生病劉菲的表現著實讓他有些寒心。雖然葉雪兩口子盡心盡力，可就像劉學說的，沒有血緣關系的感情靠得住嗎？會不會是真看上了他們的財產？

患難見人心

自從劉科上次生病，劉菲一反常態，隔三岔五來探望，這讓劉科夫妻倍感欣慰，之前對劉菲的不滿很快煙消云散。

2018年春節，劉菲竟然沒有回家，一家三口陪著劉科夫妻過年。而葉雪夫妻倆都回了老家過年。劉科不禁感慨道：“還是親侄女貼心呀！”再加上劉學那天的一番話，劉科夫妻的情感天平自然又偏向了劉菲，同時不自覺地開始疏遠葉雪夫妻。

2018年10月的一天，劉科和幾個老人下棋聊天，無意中談到了養老問題，老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好不熱鬧。其中一個老人說：“我聽說現在養老可以指定一個意定監護人，以書面形式明確養老職責，以確保老年無憂……”聽他這么一說，大家更熱鬧了。劉科聽后也頻頻點頭。

回到家，劉科就上網查詢有關“意定監護”的相關法規信息，并打電話向律師咨詢。劉科覺得有必要簽訂這樣一個協議，李秀云也舉雙手贊成。至于人選，當然是侄女劉菲。劉科打電話叫來劉菲，把簽訂“意定監護協議”的事向她說明。劉菲不懂什么叫“意定監護”，但一聽就明白了劉科夫妻這是想讓她在法律上明確義務，擔心將來自己不給他們養老。劉菲在心里暗罵了一句老狐貍，但轉念一想，這樣一來她繼承遺產就順理成章了。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決定先了解一下再說。于是，她以太忙為借口，說過了這段時間再簽協議。一離開劉科家門，她就迫不及待打開手機上網查詢，之后又咨詢朋友，終于弄明白了什么是“意定監護”。令她沮喪的是，意定監護人并不能繼承遺產，必須要同時簽訂“遺贈扶養協議”才可以繼承遺產，可劉科夫妻自始至終都沒提到遺產問題。

當劉科再次給劉菲打電話詢問簽訂“意定監護協議”的事情時，劉菲旁敲側擊地提到是否同時簽訂“遺贈扶養協議”。沒想到，劉科顧左右而言他，不說簽也不說不簽。幾次之后，劉科才不得不如實相告：“我之所以將飯店轉賣，是因為我炒股欠了外債，我的那些房產和錢都還債了。我現在住的房子是租來的，賬上只有10萬元存款。”

劉菲聽后氣憤不已，心想，這點錢還不夠將來他們看病的呢！如果將來他們癱在床上，還得雇人照看，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劉菲恍然大悟：大伯遲遲不說遺產的事，原來他根本就沒什么遺產啊！“大伯，不是我說你，你們一天都沒養過我，我憑什么給你們養老？你們趁著腿腳利索、頭腦清醒，到處游山玩水、吃喝玩樂，把錢造光了讓我給你們養老，你們虧不虧心啊！”劉菲當即翻臉。劉科氣得渾身發抖：“你這個沒良心的，我供你上學，幫你找工作。你出嫁，我陪送的嫁妝比你親爹陪送的都豐厚。再說了，你爹早就答應讓你給我養老了。”“我爹答應你找他去，讓他給你養老！”說完，劉菲掛斷了電話。劉學本來讓女兒隔三岔五去看看哥嫂，免得被干女兒搶了先機，現在突然知道哥嫂其實是個空皮囊，他失望至極，也有了與劉科夫妻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劉科氣得血壓飆升，被緊急送到醫院救治。葉雪和趙新帥去醫院探望劉科，并詢問原因。李秀云將事情的真相和盤托出。但有了劉菲這個親侄女的前車之鑒，她隱瞞了自家真實的財產狀況。葉雪當即表態：“我可以做這個意定監護人啊！”李秀云愣了一下，說：“我們非親非故，怎么好讓你做我們的監護人，我和你干爸根本沒什么財產留給你啊……”葉雪打斷李秀云的話，說：“你救過我們娘倆的命，那不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嗎？你在我們夫妻倆最難的時候幫助我們，我和新帥早就把你們當作親生父母看待了。我們不圖你們的財產，就圖你們對我們好。”趙新帥不停地點頭表示認可。聽到這番話，躺在病床上的劉科眼角濕潤，不禁為自己聽信弟弟讒言而疏遠葉雪夫妻感到懊惱和慚愧。他當即決定，由葉雪作為他們的“意定監護人”。

出院后不久，劉科就和葉雪簽訂了“意定監護協議”，同時簽訂的還有“遺贈扶養協議”：自己和老伴去世后，名下3套房產和200萬元存款都由葉雪繼承。葉雪驚得張大了嘴巴。李秀云這才將他們夫妻試探劉菲的事情告訴了葉雪，并希望她能理解。葉雪理解劉科夫妻的顧慮，但不愿接受財產。在劉科夫妻再三勸說下，她才簽了協議。劉學父女得知真相后，大呼上當，找劉科夫妻理論，并讓他們修改協議。但劉科夫妻不為所動，不客氣地將他們父女請出了門。

劉科老兩口和葉雪小兩口，從鄰居走向親情，他們之間的情感超越了血緣，他們之間的故事也成了一段佳話。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