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兩次貶官，五過耒水

朱文科

韓愈是中唐時期偉大的文學家、教育家、思想家，領導了散文革新運動，并獨辟蹊徑，開創一代新詩風，創造了盛唐之后唐代文學的又一次輝煌。陳寅恪稱其為“唐代文化學術史上承先啟后轉舊為新關捩點之人物也”。韓愈文學成就斐然，人生道路坎坷，曾經兩次貶官，五過湖南耒水。

韓愈3歲時父母雙亡，成了孤兒，由二哥韓會撫養。唐大歷九年（774）春，韓會因“文學才望”受到宰相元載青睞，被他提拔進入朝廷，做了起居舍人，官居六品，負責編錄議政言論，成為代宗皇帝李豫身邊的近臣。韓會春風得意，帶著老婆孩子和侄兒韓愈到了京城長安。

然而好景不長，三年后，韓會受宰相元載案牽連，被貶到粵北韶州（今韶關）做刺史。韓愈隨兄嫂從長安出發，出藍田關，經商山、南陽、襄陽、武昌，再溯長江進入洞庭湖，沿湘江而入耒水，越過五嶺到達韶州。旅途之艱苦，可想而知。

途中，他們經過耒陽城，韓會告訴韓愈，7年前，大詩人杜甫病逝于此，墓地就在耒水河畔。只有10歲的韓愈，第一次知道耒陽。兩年后，韓會病死在韶州，年僅42歲，留下老少孤寡三口，這對韓家是個沉重打擊。韶州知府特地派人護送韓會的靈柩過五嶺至衡陽。韓愈小小年紀，隨貶南來，扶柩北歸，所受創痛之深可想而知。

唐順宗貞元十八年（802）冬，剛剛晉升為監察御史的韓愈，為了體恤民情，忠于職守，上書《論天旱人饑狀》，遭權臣讒害，貶官連州陽山令。與他同時遭貶的，還有張署、李方叔。韓愈與張署結伴同行，沿耒水逆流而上，所見之處山寒水瘦，兩岸落葉飄飄，又回憶23年前護送二哥靈柩的場景，心境倍加凄涼。韓愈在《送廖道士序》中，如此描述這段旅程：“衡之南，八九百里，地益高，山益峻，水清而益駛。……在嶺之上，測其高下得三之二焉，中州清淑之氣，于是焉窮。”到達陽山縣時，已是次年二月十五日了。

貞元二十一年（805）正月二十三日，唐德宗李適駕崩，唐順宗繼位，大赦天下，韓愈接到赦書返京。他離開陽山，北上桂陽，經臨武縣抵達郴州。此時，朝廷斗爭激烈，韓愈只好在郴州待命，受到郴州知府李伯康的熱情款待。韓愈在郴州待了四五個月，中途得了一場重病。他寫了首《譴虐鬼》：“屑屑水帝魂，謝謝無馀輝。如何不肖子，尚奮瘧鬼威。乘秋作寒熱，翁嫗所罵譏。……湛湛江水清，歸居安汝妃。”全詩34句，具體描述了治病經過，生動風趣。詩中的“江水”，指的是耒水上游郴江。

其間，韓愈多次乘舟游耒水，還到資興程江口游玩，寫了多首詩作，如其《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山作劍攢江寫鏡，扁舟斗轉疾于飛。回頭笑向張功子，終日思歸此日歸。雪飚霜翻看不分，雷驚電激語難聞。沿涯宛轉到深處，何限青天無片云。”他真誠希望用自己樂觀的情緒感染張署，讓張署早日從愁怨中解脫出來。

這年八月四日，順宗下詔禪位，五日改元永貞。李純當上皇帝，是為憲宗，大赦天下。韓愈在郴州接到詔書，擔任江陵府法曹參軍。江陵就是湖北荊州，韓愈離開郴州，沿耒水乘舟，順流北上。秋高氣爽，耒水浩蕩奔流，兩岸樹木蓊郁，一切都是那么充滿新的希望。雖是閑職，總比流放好多了，因此韓愈一路心情舒暢。他在相州丹霞坦內停宿三天四晚，寫下“昌黎經此”橫豎兩幅書法。韓愈的好友柳宗元聞訊趕來與韓愈相會。柳宗元在石壁題刻“河東柳從過”，“從過”二字體現了兩人感情之深。

與柳宗元依依惜別后，韓愈繼續乘舟北上。路過耒陽縣城時，他棄舟登岸，由東門入城，停歇之后，出北門尋到杜甫墓前，憑吊賦長詩一首，表達對杜甫的仰慕之情：“我常愛慕如饑渴，不見其面生閑愁。今春偶客耒陽路，凄慘去尋江上墓。”這首《題杜子美墳》明白如話，體現了韓愈開創的“說理詩派”以文為詩、用韻險怪的詩風。

元和十四年（819）冬，唐憲宗派遣使者去鳳翔迎佛骨，韓愈上《論佛骨表》，痛斥佛之不可信，要求將佛骨“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后代之惑”。頓時，龍顏震怒，要處韓愈以極刑。幸虧宰相裴度及朝中大臣極力說情，他才免得一死，被貶為潮州刺史。

潮州位于廣東最東端，路途漫漫。年逾五旬的韓愈第五次過耒水，迎來他人生中又一個痛徹心扉的冬天。途經耒陽上堡地段，他登臨耒水河畔的張良洞，韓愈不知是出于對張良的敬佩，還是出于對自身坎坷遭遇的慨嘆，憤然寫下了“還我本來面目”6個字，歷代住持和尚都將此題詞制成的匾額懸掛于佛堂。

潮州屬于蠻荒之地，韓愈在潮州只有7個月，在他的短暫治理之下，潮州面貌煥然一新。耐人尋味的是，素來反對佛學的韓愈，在潮州師事大顛和尚習佛法，他和朋友通信，還說佛法外形骸是他所同意的。

韓愈在潮州兩百多天后，調任江西袁州，這次沒經過耒水了，而是從陸路抵達郴州后，經桂東到梅嶺，到達目的地。此后，韓愈再也沒來過耒水流域，而滔滔耒水無疑見證了他人生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責任編輯：亞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