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麥女首相，和特朗普隔了座格陵蘭島

梁思文

梅特·弗雷澤里克森 1977年生，丹麥奧爾堡大學畢業。24歲當選議員，曾任就業部長與司法部長，38歲出任社會民主黨黨首，2019年任丹麥首相。

在短短5天的時間里，丹麥首相梅特·弗雷澤里克森充分領教了什么叫“說話沒譜”。

8月18日，美國總統特朗普提出，有意購買丹麥自治領地格陵蘭島，并說這是“一樁大型房地產交易”。弗雷澤里克森回應稱，美方的想法“荒謬”，并稱格陵蘭島是“非賣品”。特朗普立刻變臉，不但取消了原定的丹麥之行，還說弗雷澤里克森“討人嫌”。到8月22日，特朗普又說自己已經和弗雷澤里克森通過電話，稱她是一位“很棒的女性”，還說“與丹麥的關系非常好”。

褒貶如此任性，弗雷澤里克森面對這樣一位國際同行，大概也只能面帶微笑，心中“呵呵”了。

“血管里流淌著工人的血液”

弗雷澤里克森是第四代社會民主黨（下文稱社民黨）人，自稱“血管里流淌著工人的血液”。她的父親弗萊明是印刷工人，社民黨活躍分子，母親是老師。弗萊明說，女兒六七歲時就對政治非常感興趣。“我從不懷疑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在政壇一路干下去。”青少年時期，她就捐款支持反種族隔離政策的南非非洲人國民大會。15歲時，她成為社會民主黨青年聯盟的成員。2000年，她畢業于奧爾堡大學，獲得行政和社會科學學位，隨后加入丹麥工會聯合會擔任青年顧問。

2001年，她代表哥本哈根縣當選國會議員，踏上了從政道路。她被任命為社民黨的文化、媒體和性別平等事務發言人。次年，一獨立機構向她頒發了尼娜·邦獎，以獎勵她的政治勇氣和熱情。尼娜·邦是社民黨政要，丹麥第一位女教育部長。2004年，弗雷澤里克森成為社民黨社會事務發言人，并被任命為社民黨議會小組的副主席。

2007年大選中，社民黨失去了兩個議席，但弗雷澤里克森卻以高得票率名列“十大丹麥政要”第二名，知名度迅速上升。2011年大選，社民黨勝出，施密特成為丹麥首位女首相。施密特很看重弗雷澤里克森，2011年任命她為就業部長，2014年又任命她為司法部長。其間，她推行的提早退休、彈性工作制和就業制度改革等都很受歡迎。

弗雷澤里克森2003年與哈爾結婚，生了一兒一女。2014年，兩人分手。現在她的男友是電影攝影師兼導演滕伯格，她正考慮和他結婚。

與特朗普大不一樣

與特朗普相比，弗雷澤里克森各方面都大不一樣。特朗普是美國最年邁的總統之一，出身富商家庭，精通炒地皮、賣房子，喜歡金碧輝煌的風格，政治立場右傾、保守，喜歡討價還價的所謂“交易藝術”，最樂意看到手下人彼此爭斗。弗雷澤里克森則是丹麥最年輕的首相，政治立場左傾，作風簡樸，曾騎自行車拉票。她執政經驗豐富，行事喜歡按部就班。她曾在《政治肖像》一書中坦言：“我總是列出需要完成的事情。我喜歡完成一件事的感覺，這樣我就可以繼續下一步。”

2015年施密特大選失利下臺，弗雷澤里克森接替她出任社民黨黨首，被視為“黨內不同派別的團結因素”。在今年6月的大選中，弗雷澤里克森聯合中左翼的社會主義人民黨、紅綠聯盟和激進自由黨組成“紅營”，擊敗了拉斯穆森領導的以自由黨為首的中右翼政黨聯盟“藍營”。丹麥也因此成為今年第三個由中左翼政黨執政的北歐國家。

8月21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白宮接受采訪，解釋他為什么取消丹麥之行。

過去18年里，丹麥有14年是右翼執政。整個歐洲的社民黨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都陷入頹勢，但如今有卷土重來之勢，西班牙、葡萄牙、瑞典、芬蘭等國如今都是社民黨執政。有分析稱，人口老齡化等因素推動北歐國家政府近年采取財政緊縮政策，削減福利開支，讓選民不滿，造成了左翼政黨的回歸。弗雷澤里克森承諾，丹麥新政府會增加教育、醫療、養老服務等公共事業和社會保障支出，甚至說自己的主張就是“福利第一”。這當然和廢除奧巴馬醫保的特朗普走的不是同一條路。

特朗普是氣候變化論的懷疑者，還任用持同樣立場的人主管美能源和環保部門，推翻了前任奧巴馬的不少環保政策。他推動的“平價清潔能源計劃”放寬對燃煤發電廠的溫室氣體排放限制，引發27個州和城市組成聯盟狀告聯邦政府。弗雷澤里克森則是堅定的環保主義者，積極推動社民黨的相關政策向左轉。她的新政府主張在2030年前將碳排放量削減70%，大大超過之前40%的削減目標。這個目標已經得到“紅營”4黨派的共同贊成。在一份報告中，“紅營”承認實現這個目標是困難的，但是“世界和丹麥都處在氣候危機之中”，而控制氣溫上升不僅是正確的事情，而且也是“經濟上最負責任的”。弗雷澤里克森對支持她的年輕選民說：“親愛的年輕人，你們把這次選舉變成了丹麥歷史上第一次氣候選舉。”

6月3日，弗雷澤里克森在哥本哈根騎自行車進行競選宣傳。

在這種情況下，弗雷澤里克森當然不可能對特朗普貿然發出的“購島”提議做出任何正面回應。即便撇開國家領土買賣這個敏感問題不談，弗雷澤里克森也不愿意把這個世界第一大島交給特朗普執掌的美國。特朗普看重的是島上包括稀土在內的大量礦藏，但弗雷澤里克森關注該島的生態效應。格陵蘭島覆蓋著廣袤冰原，蘊藏著世界8%的淡水資源。丹麥和美國的科研人員不久前進行了一項合作研究，發現如果不減少溫室氣體的排放，格陵蘭島上的冰蓋將在1000年內融化。一旦這種情況發生，海平面將上升7.28米，洛杉磯等很多城市將會被淹沒。這將是一個生態災難。

“一場外交鬧劇”

不過，對特朗普不滿的弗雷澤里克森還是保持了克制。她說，自己原本期待與特朗普會面，談談北極地區面臨的挑戰。特朗普取消訪問丹麥，不會影響兩國的良好關系，更不會影響兩國在軍事、商業等方面的合作，北極問題依然需要美國的合作。特朗普則在前往法國參加七國集團峰會前稱美國和丹麥的關系非常好，他和弗雷澤里克森同意“以后再談”。

6月4日，弗雷澤里克森在哥本哈根中央車站觀看大選電視辯論。

其實，弗雷澤里克森和特朗普至少有一件事是能談到一起的——反移民。在中東難民潮的沖擊下，如今歐洲民眾出現較為嚴重的排外情緒。弗雷澤里克森領導的社民黨，經濟政策向左轉，但移民政策向右轉。她主張對非西方的移民數量設置限制，超過數量的難民申請人將被送往北非等地的收容中心。所有移民都必須每周至少工作37個小時，才能收到移民福利。移民也不得戴遮蔽整個臉部的面紗，否則將被處以罰款。她解釋過自己這樣做的理由：“對我來說，有一點是越來越清楚的：無管制的全球化、大規模的移民和勞工的自由遷移，其代價由（丹麥的）下層民眾承擔。”哥本哈根大學一位研究移民問題的教授認為，在移民問題上，丹麥現政府與特朗普政府其實區別不太大。

而從丹麥與美國的總體關系來看，兩國更沒什么理由翻臉。丹麥是北約中唯一的北歐國家，美國依據兩國在1951年簽訂的一項防務條約，使用位于格陵蘭島北部的圖勒空軍基地。在那里，美軍建有重要的預警雷達設施。

丹麥是高度發達的福利國家，有現代化的服務型經濟，位于波羅的海入口處的戰略位置也很重要。在歐洲以外，美國是丹麥最大的貿易伙伴，2018年貨物貿易總額接近115億美元（1美元約合7.15元人民幣）。丹麥向美國出口工業機械、化學產品、家具、藥品等很多商品，對美國的投資創造了7.5萬個就業崗位。

8月17日，美國媒體報道特朗普欲購買格陵蘭島的新聞。

1917年，美國購買丹屬西印度群島的“付款”現場。

從兩國外交史看，也從未有過重大波折。丹麥1792年承認美國，1801年兩國建立外交關系，至今從未中斷。1917年，丹麥還將加勒比海的丹屬西印度群島賣給了美國。現在，這些島嶼被稱為美屬維爾京群島。

二戰中，丹麥被納粹德國占領。1945年盟軍解放了丹麥，哥本哈根的美國使館重新開放，1947年使館級別被提升到大使館。二戰后數十年，丹麥一直是美國的盟友之一，是北約和聯合國的創始國之一，美國的伊拉克和阿富汗政策也得到丹麥的大力支持。

從弗雷澤里克森的角度看，特朗普實在沒道理突然來折騰兩國關系。丹麥前首相施密特說得更直接，特朗普購島之舉是對格陵蘭人和所有丹麥人民的侮辱，丹麥前外交大臣利德高則將其稱為“一場外交鬧劇”。

“如果購島成功，他們就會到處趕人”

現在，美國又提出一個新想法：在格陵蘭島重新開設領事館。美國國務院向國會遞交了一封信件，稱美國在北極地區有“戰略利益”，希望在政治、經濟和商業等方面加強與北極地區國家的合作，在格陵蘭首府努克重開領事館可以增強美在北極地區的存在，領事館“將成為推進美國在格陵蘭島利益的有效平臺”。美國務院稱，已安排專員分管格陵蘭島事務，今年秋天將在當地雇用人手，希望明年能夠開館。

格陵蘭島位于北美洲東北部，總面積約216.6萬平方公里，遠大于丹麥在歐洲本土的4.3萬平方公里面積。格陵蘭島約75%的土地在北極圈以內。1841年，丹麥將格陵蘭島變成殖民地，1933年獲得格陵蘭島的完整主權。二戰期間，美國曾于1940年在格陵蘭島開設領事館，并在1940年到1945年代管過格陵蘭島。二戰后期，時任美國總統杜魯門開價1億美元購買格陵蘭島，丹麥沒答應。1953年，杜魯門下臺，美國領館關閉，丹麥也趕緊把格陵蘭島設為一個州，以加強主權控制。到2009年，丹麥通過《自治法》，從法律上承認格陵蘭人的自決權。作為丹麥自治領地，格陵蘭島的國防和外交事務由丹麥政府掌管，其他事務高度自治。

由于生存條件惡劣，格陵蘭島只有數萬人口，經濟十分落后，主要靠丹麥“輸血”。但島上的自然資源豐富，有鈾礦、鋅礦、稀土礦等資源，被認為是除中國之外稀土儲量最大的地區，島的東北部還蘊藏近310億桶石油。而且格陵蘭島戰略位置重要，是海軍在北極和北大西洋之間開展行動的重要走廊的一部分。

然而，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的北極問題專家拜爾斯認為，購島并不是一個好辦法。一方面，買下格陵蘭島并沒有解決任何安全問題。目前該島在丹麥手中，也就意味著美國可以通過北約系統滿足軍事需求。而從利用自然資源的角度說，目前格陵蘭島對外國投資也是開放的，關鍵是資源開采的代價昂貴，才使得島上并未進行大規模的開采。

格陵蘭島的居民也不喜歡特朗普的想法。格陵蘭島首位女總理哈蒙德說，特朗普購島的提議表明他對歷史缺乏敏感性，對格陵蘭島的態度“非常傲慢”。格陵蘭大學教授沃爾夸森說，美國總統沒有認識到一個民族的自決權，而且島上“已經有這么多（美國）軍事基地。如果購島成功，他們就會到處趕人，建軍事基地……我們只有5.6萬人口，對我來說，這很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