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合群
很難想象,一個村莊倘若沒有雞叫,還能不能稱之為村莊?
春天是被一聲雞鳴叫醒的。許多小生靈是聽到了雞叫才結束了冬眠,開始翻身,起床,打開大門,以雄雞的進行曲覓食,進食,而后追逐,打鬧,嬉戲,尋覓生活與愛情的詞章,就連上下翻飛的打斗都像是一場陽光下的原始舞蹈。
云霧繚繞,小路彎彎,荊棘叢生,仍然擋不住老鷹捉小雞。可憐的小雞永遠是鄂西北崗地上不起眼的主角,它們展翅,喚主人,喚小狗,喚神明,斗智斗勇,一次次躲過追殺。勝利之后,不忘初心,有時叫得很深,一唱天下白;有時叫得很淺,淺過門前的堰塘,就連塘里的小魚小蝦也跟著蹀躞。它們永遠是儉樸人間的語言與主角,而鄉村里各種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野草,都是觀眾,連同不遠處的桃紅梨白柳綠。
天擦黑,母親開始喚雞,喚兒女;母親比雞子勤快,母親就是一只不會叫的老母雞,命里刨食,夜里反哺,讓家的溫暖被一聲親切點燃,并持續發光發熱。
雞叫黑白分明,也就把一個人內心的黑暗捅破。雞叫陽氣上升,仿佛開場的鑼鼓,人間秩序自此展開,排列,演繹五重奏。槐樹榆樹和墻頭上的牽牛花仙人掌把最早的雞唱舉給母親,低低的炊煙從南到北,把小院的歡樂與悲傷一點點淡化,而親情從人之間流過,從心里頭流過,成為河流。熏出來的眼淚和河流一樣明亮,這個被母親弱小身體撐起的院落,是一方遠離世界的小舞臺;被雞叫喚醒的中國,則是一個大舞臺。
麥子瘋長,果子上漿,藤蔓爬高,一朵花與另一朵的初戀升溫……天上的一陣雷鳴,與地上的一記鳴唱,從小滿撕扯到大滿,在豐收與歡樂里淪陷。每一聲劫后余生的快樂,都在推著時光與民歌翻山越嶺,滾過春夏秋冬,一往無前;都在呼喚著屬于自身獨到的體驗與發現,還有陡峭的思想與精神暗示。
每一個清晨,都是民歌唱出來的;每一只小雞,都是民歌的偏旁部首。
這春天到來的小生靈,是茫茫宇宙里的一顆顆會唱歌的小星星,而故鄉則是這個星空的全部閃光與星雨,就連遠古的童話都住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