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圖》中的物象表現與生命形態

姚佳

摘 要：郭熙是北宋著名山水畫家，文章對其代表作《早春圖》中的自然物象表現和凸顯的生命形態進行解讀，首先對《早春圖》的畫面構成物象展開概述，接著對景物所表現的氣韻與意象做論述說明，最后詮釋了圖中的物象所蘊含的擬人化特征，傳達出文人、士大夫的社會理想與君子的風骨等。

關鍵詞：郭熙;《早春圖》;物象表現;擬人化

北宋宮廷畫家郭熙，于神宗熙寧五年作《早春圖》（現藏臺北“故宮博物院”）。此圖乃郭熙毫無爭議的傳世真跡，是由兩張絹本雙拼而成，畫幅大小為縱158.5厘米、橫108.1厘米，在整幅圖的最左題“早春壬子年郭熙畫”，另落有“郭熙圖書”大長方印一枚，此圖是第一幅四款具備的山水畫作。其作為存世稀少的北宋巨作，為后世傳臨摹寫提供重要參考價值，也被學術界稱北宋山水畫標桿。從乾隆題詩“樹才發葉溪開凍，樓閣仙居最上層。不藉柳桃閑點綴，春山早見氣如蒸。已卯春月御題”，可看出《早春圖》作品描繪了冬去春來，萬物復蘇的早春景象。而圖中采用北宋常見的全景式布景，將高遠、深遠、平遠融為一體。作品通過復蘇的樹木和四組往返勞作的人們來表現出早春清晨的景象。

《早春圖》畫面的下部為幾組碩大的磐石，巨石之上生長的兩株大松處于畫面的中軸線的位置，磐石后有溪湖，河邊灘涂上有歡快勞作的漁人樵民。兩松上方，濃重的煙霧掩蓋了部分山石樹木，透露出的山石盤曲而扭動，盤旋而上將主峰推向高遠的煙云之中顯得山腰豐厚扎實，山之形體美妙，右邊有畫面中最為紛雜的景色。山石用“寫”的方式展現磐石外形的渾厚圓潤;樹木用筆遒勁有張力;樓閣亭臺掩映于山谷間，咫尺重深，文人雅士、漁人樵民放置其間或行、或望、或游，神態閑適恬淡，神情飽滿。高聳的遠山在薄霧的映襯下更顯高聳，薄霧掩映的樓榭、悠悠流淌的山泉、隱逸的樹林，虛實對比豐富。畫面左邊的淺灘呈平遠之景，體現了山水的縱深之感與博大氣象，引人深思遠景之境之所在。

把握《早春圖》的空間表現技巧不應只關注所謂的透視技巧，物象表現能更好把握繪畫創作中具體的空間塑造。《早春圖》中具體的物象主要有山、水、樹、石、云、人物、樓榭等，這些景物所體現的筆墨技法更為此圖帶來豐富意趣，而筆墨造境是通過技法完成。郭熙的《早春圖》畫于絹本之上，筆墨運用靈動自如，變化豐富，呈現出淡墨蘊染而成的空濛雅逸。在這些物象中，山石個體的塑造許多是基于技法的運用，山石的走勢與布局很大意義上決定了山水畫的章法。在《早春圖》中山石結構則追求的是一種石與土即所謂骨與肉的融合與均衡性。前景山石外形的勾法采用書法中的提、按、頓、挫的寫法，伴隨山石外形的走勢，先勾復皴，加強力度，焦墨、濃墨強調山體中石頭，凸顯出山石的棱角與石質的堅硬感，通過淡墨皴染，表現陰陽向背，即郭熙所謂“遠山取其勢，近山取其質”。這種筆墨的方式在《林泉高致集》畫訣部分中如此記載：“淡墨重疊旋旋而取之，謂之斡淡。以銳筆橫臥重重而取之，謂之皴擦。以水墨再三而淋之，謂之渲。以水墨滾同而澤之，謂之刷。以筆頭直往而指之，謂之捽。”此種方法綜合運用，使得畫面的山石體積感與肌理質感共存，由于山石由淡墨重疊旋旋而取之，產生了如云朵般的筆墨效果，便有了所謂“石如云動”的藝術風格。此種筆墨所產生的獨特風格，貫穿了郭熙《早春圖》的筆墨的程式。

《早春圖》對于林木的表現方法學習了李成的寒林枯木的蟹爪枝的表現手法，樹枝的伸展形態、穿插和樹木的筆墨運用，都來自于李成所開創的筆墨特征。郭熙的《早春圖》中的樹木模仿自然現象中的樹木并表現扁平化特征，有意避諱描繪樹木的多樣性，在前景的樹木表現中著力刻畫了樹枝的遒勁姿態，運用中鋒將樹木主要的分枝刻畫得力道十足，通過用線的疊壓和墨的濃淡干濕的關系來表現空間前后關系。在細枝末節之中則采用了筆尖部分，通過弧線游絲來表現鋒利的線條，并以蟹爪狀態向下倒掛，而線條的粗細是為了防止呆板無變化。在遠山畫點葉時，為表現煙霧情景往往出現闊葉葉子的濃淡變化，因此產生葉子的前后的空間關系，所畫樹木更有質感。

在山水畫中，樹石為主要描繪對象，樹與石的走勢決定了一幅畫的空間布置和開合。而水云的渲染對山水畫的留白起至關重要的作用。在《早春圖》中近景左邊開闊的湖面分布于磐石兩邊，水面的最前段做了一些暈染，凸顯早春水面霧氣，使后面水與山石交際處突顯出來，前后磐石的高低錯落的安排使水面有種漸行漸遠的感覺，突出了畫面的空間感，畫面的瀑布與潭水布置與刻畫幫助了畫面的空間塑造。《早春圖》中的云與現實具體形狀的云相比，此圖中云更接近水汽、霧氣，煙霧本就虛無縹緲、變化無常，虛虛實實假假真真，因此云霧的渲染對拉遠拉高空間距離有很大的作用。

中景右邊的細節的物象有閣樓、毛草亭、瀑布、潭水、樹叢。這些物象組合的畫面場景，便是宋人所追求的可游、可臥、可居的精神與審美追求。為表現隱逸山林之中的思想情感，郭熙刻意將閣樓建筑、毛草亭、瀑布、潭水安置于山谷之中，并用樹木與磐石將其掩映，樓閣和遠樹在春霧繚繞中隱約可現，有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可望而不可及”距離感。郭熙用S形水潭與碎石的前后結合體現畫面縱深感與前后的空間關系，進而表達幽遠的感覺。

《早春圖》雖是一幅山水畫，但給人的感受更像是一位剛睡醒的風骨少女，秀媚而又朝氣蓬勃。此圖氣韻生動，不刻板不僵化，生動而自然，有種擬人化的傾向，通過刻畫云煙與瀑布流水的動，體現出畫面的動態美且凸顯生機盎然萬物復蘇的情景。這種動態美在郭熙《早春曉煙》中提過：“驕陽初蒸，晨光欲動，曉山如翠，曉煙交碧，乍合乍離，或聚或散，變態不定，飄飖繚繞于叢林溪谷之間……”。而在這些物象的具體動態表現上，郭熙又說道：“墨色不滋潤，謂之枯，枯則無生意。水不潺緩，則謂之死水;云不自在， 則謂之凍云……”郭熙的《早春圖》把生機盎然和生命的律動結合起來 ， 使大自然中的山水樹石富有生命化的生動和氣韻，從《林泉高致集》“春山煙云綿聯，人欣欣;夏山嘉木繁陰，人坦坦;秋山明凈搖落，人肅肅;冬山昏霾騎塞，人寂寂”變成了“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凈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的擬人化形象。從中可看出，在春的季節郭熙追求的是一種萬物萌生并處于不斷變化的形態，山水不僅僅是客觀存在于主體之外的地形地貌，而是賦予萬物“人格”化的有機整體。而這種客觀存在的、外在的自然形態，飽含著生命律動，變成了富于氣韻的、生動的山水形象。

眾所周知，松，之君子者也，在《早春圖》中最為突出的是，在中前景的磐石之上生長著兩棵茂盛的不偏不倚的長松，枝干如臂，松葉如針狀。雙松從古至今包含了太多特殊文化內涵，在《林泉高致集》之中記載郭熙畫松的畫題：“松有：《雙松》《三松》《五松》《六松》《怪木》《古木》《老木》《垂崖怪木》《喬松》《青松》《春松》《長松》《一望松》。”可見不同季節不同株數的松樹的生長狀態、走勢與所包含的含義皆不同，《早春圖》中的雙松的意象內涵則表達的是一種欣欣向榮且生機勃勃的感覺。常青樹——松樹，本身特有的寒氣與郭熙所凸顯的早春氣息相得益彰。而松樹的耐寒與青翠茂盛，象征著旺盛的生命力與不認輸的君子德風精神。松樹本就是自然之靈物，既是棟梁之才也是凌寒孤傲且喻有長壽含義。在《林泉高致集》畫訣部分描寫：“林石：先理會大松，名為宗老。宗老已定，方作以次，雜窠、小莽、女蘿、碎石。以其一山表之于此，故曰宗老如君子小人也。”且荊浩在《筆法記》之中《古松贊》一文曰：“如何得生，勢近云峰。仰其擢干，偃舉千重。巍巍溪中，翠暈煙籠。奇枝倒掛，徘徊變通。下接凡木，和而不同。以貴詩賦，君子之風。風清匪歇，幽音凝空。”《早春圖》雙松的意象就是《古松贊》與《林泉高致集》中對松的君子德風的形象描述，或許郭熙把松比作自己，在高山泉水之間，陶冶情操，培養高尚品格。

郭熙通過對凌寒孤傲的松樹、雄壯的山川的描繪來表現“人格”的風骨，用空濛虛無的煙云與潺潺流水來體現秀媚與陰柔，兩者相離相合相輔相成表現出意境美。畫面中物象相結合所形成的人的感覺，不僅僅傳遞出人氣風骨，更顯得生動有趣，郭熙的山水樹石擬人化的畫法著筆和立意都非常高遠。郭熙《早春圖》將山水樹石擬人化表現，除了描繪自然山水中的氣、韻之外，同時也反映著畫家本人對于這個社會的認識。山水畫中的主山的氣、韻更升華為君主的霸氣與雄渾氣勢、君子的氣魄，被賦予了精神層面的寄托與生命形態。

郭熙《早春圖》將山水樹石擬人化的表現，除了描繪自然山水如詩如畫的氣韻風致之外，更重要的是傳遞出畫家對這個社會的心理感受。一幅山水畫憑借春歸峰崖之溫暖藏蘊生機，同時也反映著畫家本人對于這個社會的認識，自然與社會的兩方面追求合二為一。這種雙重的追求則體現了“大山堂堂為眾山之主，所以分布以次岡阜林壑為遠近大小之宗主也。其象若大君赫然當陽而百辟奔走朝會，無偃蹇背卻之勢也。長松亭亭為眾木之表，所以分布以次藤蘿草木為振契依附之師帥也，其勢若君子軒然得時，而眾小人為之役使”的山水“人格化”追求。在這種追求中，山水畫中的主山的氣、韻更升華為君主的霸氣與雄渾氣勢、君子的氣魄，被賦予了精神層面的寄托與生命形態。郭熙在《早春圖》中塑造了可游、可居的景致。而畫面物象的塑造在理性的認識的基礎上，升華至理趣的追求。通過對《早春圖》物象的表現、山水樹石的生命形態的描繪以及身臨其境的代入感，傳達出文人、士大夫對于社會的理想，以及君子的骨風與本人的精神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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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湖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