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土關系惡化與中東地緣戰略形勢變革

宮小飛

2016年7月，土耳其爆發旨在推翻埃爾多安總統的未遂軍事政變，土方指責美國是政變的幕后黑手，美土間隙日漸擴大。特朗普上臺后，美土就牧師事件、引渡居倫和俄土軍售等問題摩擦不斷，并在敘利亞庫爾德人、制裁伊朗、巴以爭端等地緣政治議題上沖突頻發。面對美土之間的分歧，特朗普試圖通過經濟制裁逼土就范，使雙方關系一度瀕臨破裂。

2019年7月17日，美國防部以土耳其正式接收俄S-400反導系統為由，正式宣布暫停向土出售F-35戰機。土耳其方面對此進行強烈反擊，土外長恰武什奧盧稱“若土耳其受到制裁，將對美采取反制措施”。一時間，美土關系因俄土軍售問題再度陷入緊張。作為影響中東局勢的兩大主要力量，美土關系惡化將對地區局勢和中東安全產生嚴重沖擊，并將重塑美俄在中東地區的力量對比，進而影響中東地緣戰略格局的走向。

美土“庫爾德人分歧”將干擾敘利亞政治進程

目前，敘利亞境內主要存在三股力量：一是俄羅斯和伊朗支持的敘利亞政府軍，目前控制著敘利亞的大部分領土，主要集中在敘南部和西部地區；二是土耳其支持的反政府武裝，主要分布在敘利亞西北部靠近土敘邊境地區；三是美國支持的庫爾德人武裝，控制著敘利亞東北部幼發拉底河以東大部分地區。2018年9月，普京和埃爾多安通過“伊德利卜協定”，在敘利亞伊德利卜省設立縱深15～20千米的非軍事區，暫時緩解了敘利亞西部的緊張態勢。在敘利亞東部，盡管美土已在曼比季地區聯合巡邏，但該計劃并沒有設定庫爾德人武裝撤出曼比季的時間和具體流程，土方經常指責庫爾德武裝仍據守曼比季，并威脅向幼發拉底河東岸的庫爾德地區發動進攻。此外，美土在敘利亞的戰后安排上存在結構性矛盾，對土耳其來說，埃爾多安決心徹底清除敘利亞北部的庫爾德人武裝，并在敘利亞北部設立安全區，并反復督促美國盡快從敘利亞撤軍，以防敘利亞北部的庫爾德人對土耳其國家安全造成沖擊。2019年7月22日，土耳其外長恰武什奧盧表示如果不能在敘利亞北部設立安全區，土耳其將對幼發拉底河以東地區開展軍事行動。從美方角度而言，庫爾德人作為打擊“伊斯蘭國”和美國繼續插手中東事務的重要盟友，在敘利亞戰后安排上須有一席之地，因而盡管特朗普宣布從敘利亞撤軍，但同時強調美國撤出的前提是確保敘利亞庫爾德人武裝的安全，并呼吁英法德等盟友派兵入敘分擔美國責任。從目前局勢看，美國不大可能放棄敘利亞庫爾德人武裝，美土在敘利亞庫爾德人問題上的矛盾將加劇敘局勢動蕩，干擾敘利亞重建進程。

美土地緣政治沖突將惡化中東安全局勢

美土關系不僅關乎雙方，還同巴以沖突、伊朗問題和反恐等地區熱點議題相互交織，美土關系的惡化將增加中東安全形勢的變數和不確定性，引發地區局勢的動蕩。在巴以沖突問題上，受國內伊斯蘭思潮回暖影響，土耳其在伊斯蘭世界扮演領導角色的決心日漸明朗，其同以色列的關系仍有持續惡化的可能，美土關系的惡化將加劇土以之間的緊張態勢，使土耳其更加堅定地扛起反以大旗。2018年12月14日，埃爾多安重申保衛耶路撒冷的決心，強烈批判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民的“文化種族滅絕”行徑，號召伊斯蘭國家團結起來，反抗西方的陰謀和以色列的入侵。在伊朗問題上，特朗普拉攏以色列和沙特、阿聯酋等海灣遜尼派國家組成反伊朗同盟，試圖平衡伊朗不斷擴張的地區權勢，美土關系的惡化正使土耳其加速同伊朗靠近，并使土耳其同沙特為首的反伊朗陣營之間的關系不斷惡化。2017年以來，土耳其同伊朗在庫爾德人、敘利亞問題上頻頻聯手，埃爾多安公開指責特朗普政府退出伊核協，反對美國制裁伊朗。此外，土耳其同沙特之間的矛盾逐漸凸顯，土耳其借卡舒吉遇害事件頻繁向美國和沙特施壓，便是土沙關系緊張的集中表現。在反恐問題上，土耳其的參與對最終鏟除“伊斯蘭國”必不可少，盡管“伊斯蘭國”已遭遇重創，但仍可能卷土重來，美土關系的惡化，尤其是雙方在敘利亞局勢上的分歧將嚴重削弱地區反恐力量，為恐怖組織的卷土重來提供機會。

2016年7月，土耳其爆發旨在推翻埃爾多安總統的未遂軍事政變，使得美土間隙日漸擴大

俄土走近將影響中東戰略格局走向

近年來，俄羅斯通過支持什葉派陣營，與伊朗及阿薩德政權緊密合作，同時發展與沙特、以色列、土耳其、埃及等國家關系，擴展了俄羅斯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隨著美俄在中東影響力差距的逐步縮小，土耳其的態度成為影響美俄力量對比的關鍵。土耳其未遂軍事政變以來，土耳其向俄羅斯陣營靠攏趨勢更加明顯。在能源問題上，2016年10月，俄土達成《土耳其溪天然氣管道協議》，該項目加強了土俄之間的能源合作，使土耳其成為俄羅斯向歐洲輸送天然氣的重要樞紐，緩解了因俄烏關系惡化導致的俄羅斯能源輸出困境。目前，該項目俄羅斯到土耳其段的海底管道建設已經竣工，陸上部分在2019年開工建設。在軍售問題上，2019年7月12日，土耳其國防部宣布正式從俄羅斯接收第一批S-400反導系統，作為北約成員國的土耳部署S-400反導系統，將使該系統接入北約軍事防御體系，進而可能威脅美國和北約成員國安全。美國政府多次以制裁威脅土耳其放棄購買S-400，卻屢遭土耳其方面回絕。在敘利亞問題上，俄土伊三國進一步協調立場，2019年2月14日，俄土伊領導人在索契就敘利亞問題舉行第四次會談，三方發表聯合聲明維護敘利亞主權領土完整，反對任何以反恐為借口破壞敘利亞穩定的嘗試，并督促美國盡快從敘利亞撤軍。該聲明明顯針對美國支持敘利亞東部庫爾德人武裝的舉措，大有俄土伊聯手將美國逐出敘利亞之意。與此同時，由美國主導的、以遏制伊朗為目的的中東部長級會議在華沙舉行，由于中東和歐洲多國拒絕參會或只派低級別代表團參會，導致華沙會議草草收場。兩場會議的成效體現了美俄中東影響力的變化對比。而美土關系的惡化，將使中東戰略格局朝著有利于俄羅斯-伊朗陣營的方向發展。

土耳其未遂軍事政變以來，土耳其向俄羅斯陣營靠攏趨勢更加明顯

近年來土耳其國內經濟下行趨勢明顯，通貨膨脹和失業問題十分嚴重

土耳其將繼續在美俄之間施展平衡外交

從土耳其方面看，近年來土耳其國內經濟下行趨勢明顯，通貨膨脹和失業問題十分嚴重，據統計，土耳其2018年的通貨膨脹率為20.3%，達到近16年以來的新高，面對嚴峻的經濟形勢和壓力，土耳其難以應對美國的制裁壓力。其次，自中東變局以來，土耳其周邊安全局勢動蕩不安，土難以單方面應對地區威脅，北約集體安全機制是土耳其維護自身安全的重要屏障，將成為維系美土關系的重要紐帶。此外，俄土復雜的歷史恩怨、土耳其國內強大的反俄情緒以及俄羅斯脆弱的經濟實力，使土耳其不大可能徹底倒向俄羅斯。從美國角度看，土耳其地跨歐亞的獨特位置、強大的軍事實力和地區影響力是美國及北約的重要資產，維持美土關系穩定對于美國繼續插手中東事務、平衡伊朗影響具有重要意義。此外，在特朗普強調大國競爭的背景下，美國將俄羅斯視為中東地區的主要地緣競爭對手，美土關系破裂等于將土耳其推入俄羅斯懷抱，將使美國在與俄羅斯的中東地緣競爭中陷入不利處境。

因此，盡管美土在中東地緣政治問題上的矛盾難以調和，雙方關系短期內改善的前景依舊不明，但鑒于美土之間仍存在廣泛的合作基礎，雙方徹底決裂的可能性不大，土耳其將繼續在美俄之間施展平衡外交。在因S-400軍售、敘利亞庫爾德人問題吵的不可開交之時，雙方也在盡力管控分歧，避免沖突進一步升級。2019年7月，美國政府任命大衛薩特菲爾德為駐土耳其大使，結束了該職位長達兩年的空缺。與此同時，為防止美國施加制裁，土耳其已停止從伊朗進口石油，并和美國就在土敘邊境設立安全區問題開展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