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派——光與色彩的游戲

趙毅平

1874年，一群年輕的畫家在巴黎卡皮西納大道的一所公寓里舉辦了展覽。不同于當時主流的畫法和內容，在他們的畫布上，既沒有一成不變的褐色調子，也找不到古希臘羅馬神話或者中世紀的文學故事，而是用鮮艷、明亮的色彩描繪的自然景物和巴黎人的日常生活。

其中一幅油畫《印象·日出》，是畫家莫奈在度假時偶然望向窗外，迅速用畫筆記錄下的日出時的海港。在黎明的天空下，初升的太陽與藍紫色的背景產生了強烈的對比，濃霧中的船只也失去了清晰的輪廓。為了捕捉當時轉瞬即逝的光影效果，畫家的筆觸顯得有些潦草，色彩也沒有經過仔細的調和。一位保守的記者看過展覽后，在文章中用諷刺的口吻把這群畫家稱為“印象主義者”（Impressionist），而經過一段時期，畫家們卻接受并延用了這個名稱。他們的畫展先后舉辦過八次，多數都使用了印象主義（又稱“印象派”）這個名稱。

印象派是一個松散的藝術團體，主要成員包括莫奈、雷諾阿、德加、畢沙羅等。畫家們聚在一起，僅僅因為畫風比較一致，方便共同舉辦展覽。參與展出的藝術家，有的僅在一段時間內創作印象主義的作品，后來另有追求，有的在繪畫風格上曾經有過多次變化和反復。他們的作品水平也參差不齊。在第一次展覽之前，他們就已經圍繞在畫家愛德華·馬奈周圍，形成了一個與官方沙龍對立的團體，常常在餐廳和畫室聚會，并一起在塞納河畔寫生。馬奈被稱為印象派的奠基人，是最早打破傳統的綜褐色調，引入外光，使畫面明亮起來的畫家。他在作畫時不再使用傳統的、柔和過渡的明暗法，而是讓色彩形成強烈的明暗對比，所畫的形體也顯得更加扁平。

印象派的畫家們提倡走到室外，在戶外觀察與寫生，直接描繪陽光下的景象與人物。他們強調根據直接的觀察和感受作畫，表現色彩的微妙變化。欣賞印象派的繪畫，不能像看古典的繪畫那樣把鼻子湊到畫面上，去欣賞精妙的細節，而是要后退幾米，讓眼前的各種色彩在我們眼睛的作用下進一步調和，形成生動的畫面，感受畫家所感受的一切。這也是印象派畫家們想要達到的目標。

莫奈是印象派的代表人物，并且一生都堅持印象主義的畫風。他把“寫生”繪畫做到了極致，并且鼓動他的朋友們完全拋棄畫室，到戶外作畫。他曾把一條小船改造成流動的畫室，漂流在河上，尋找變化萬千的自然景象，并隨時記錄下即時的“印象”。馬奈就曾用畫筆記錄下他在船上工作的狀態。在莫奈的畫中，我們幾乎看不到所畫對象的輪廓，而是用光線和色彩表現的一個個瞬間。為了追求不同光線下的光影和色彩變化，他會面對同一個事物創作很多幅畫，比如看似無趣的空曠田野上的干草堆，在莫奈的筆下卻變得豐富多變、色彩斑斕。晨光暮色中的干草堆、夏天的干草堆、雪中的干草堆……莫奈在一年之中以“研究”的方式畫下干草堆的不同光影與色彩效果，這個系列的繪畫數量多達25幅。

注重對自然景色的描繪也是印象派的一大特點。提起莫奈，很多人會聯想到他筆下的植物，尤其是動人的睡蓮。莫奈的作品中有五百多幅是在自己的吉維尼花園完成的。他從43歲時（1883年）開始在這里定居，直到86歲去世，在這里度過了自己的后半生。為了讓自然景色容易“入畫”，莫奈自己設計花園，不僅挖坑引水、種樹修橋，認真規劃花園與水園，還制作綠色的拱形花架，讓月季攀爬，并在花園中搭配不同色調與高度的花卉，引進奇花異草，形成花園景觀的立體感與豐富的色彩效果。在晚年視力衰退之后，他仍創作了12幅的《睡蓮》組畫，尺幅巨大，氣勢恢宏，色彩絢麗，畫面效果則更加朦朧。除了莫奈，當時的很多印象派畫家也有自己的花園，比如雷諾阿、卡薩特等。19世紀是歐洲人對植物和園藝熱衷的時代，園藝是中產階級最主要的休閑方式之一，花園也成為了印象派畫布上常見的題材。

印象派常常在身邊的生活中尋找繪畫的主題，除了剛剛提到的花園，工業革命后帶來的生活方式的變化也反映在他們的畫作中。莫奈把巴黎圣拉扎爾火車站搬上了畫布，記錄下光線穿過玻璃頂棚射向蒸汽的效果和朦朧顯現出來的火車的形狀；雷諾阿欣賞人們在休閑舞會中的歡樂，并把陽光灑落在人群身上的點點光斑用粗放的筆觸和純度很高的色彩留在畫面上，形成一種令人陶醉的夢幻感；德加常常在芭蕾舞表演的后臺和包廂里冷靜地觀察，用油畫和色粉默寫出演員們準備演出或舞蹈時一瞬間的動作；畢沙羅則在畫中表現了巴黎街道在陽光下的一個個瞬間，法國田園中光與色彩的動人樂曲和在田間勞作的人。

家庭生活與兒童也常常出現在印象派的作品中，尤其是兩位杰出女藝術家的筆下。貝爾特·莫里索與馬奈交往密切，互相影響，為他的很多作品做過模特，還嫁給了馬奈的弟弟。她的作品大多以幸福的家庭生活為題材，常常在家庭氛圍中表現有詩意的畫面，筆觸松弛，情感細膩。《搖籃》中表現的就是一位母親（畫家的姐姐）正注視著入睡的孩子的溫柔場景，色調與畫面給人以清新、純潔的感覺。另一位印象派的女畫家，美籍的瑪麗·卡薩特，也喜歡表現母親與孩子的主題。她的《洗浴》等畫作，都流露出母女間的親昵感，通過動作與眼神的刻畫，訴說著母愛的溫柔和孩子的天真可愛。前面提到的畫家雷諾阿，筆下也出現過不少兒童形象。

印象派之所以在19世紀敢于打破陳規，追求新的藝術表達方式，與當時的時代背景密切相關。1839年，攝影術誕生，它對現實的逼真再現對藝術造成了很大的沖擊。而在印象派興起的同時，便攜的照相機和快拍也出現了。記錄下人物的容貌或者鄉間的風景，不再是繪畫所獨有的功能，這就促使藝術家去尋找攝影無法模仿的、繪畫自身的獨特魅力。另一方面，是來自日本浮世繪的影響。這種彩色版畫讓法國的藝術家們發現了一個新的世界，也更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繪畫傳統中的重重枷鎖，因此在題材、構圖和色彩等方面做出了突破。

時過境遷，曾經被鄙夷和批評的印象派已經成為藝術史中非常重要的藝術流派。而莫奈也成為了最受人喜愛的藝術家之一。2004年，“法國印象派繪畫珍品展”在北京展出時，參觀人數達到二十余萬，產生了很大的反響。在今天，印象派仍然留給我們很多啟示。對于兒童美育來說，走到室外，觀察身邊的自然與生活，是培養兒童感受力非常重要的方式。自然是滋養心靈的樂園，走出水泥叢林，感受泥土、樹木、花朵的氣息，孩子們會欣賞到自然的多彩與生命的美好。從日出到日落的不同光影效果，陽光灑落在景物上產生的色彩變幻，能讓孩子們感受到自然的力量，讓他們的視覺神經更加敏感；對著人與景的寫生，可以培養孩子們從眼睛到指尖的協調能力，在觀察與動手繪畫中認識形體、感受色彩、表達情緒。印象派的故事告訴我們，擁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將是一生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