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語雄鷹

欄目主持·馬非

侯馬的詩

邏輯

我在讀一本傳記

人們終于走出了

三年困難時期

公共食堂不辦了

一些牲畜、農具、果樹退賠了

各村基本上都

恢復了供銷社

女人懷上了娃

一個七千人的大會開了

四清的過火行為

不時得到糾正

北大亂了一陣

但屬于好人犯了錯誤

從六二年開始

六三年

六四年、六五年

十分艱難

但似乎往好的方向發展

我卻越來越不敢

往下看了

再過一年壩就要潰了

多災的人民

將迎來滔天的洪水

在芍藥居

他喜歡藏起來讓我找

雖然每次找到他

他都開心地大笑

但實際他一定更希望

不被發現

他曾經

十分真誠地問他的姐姐

我藏到哪兒你才能找不到我呢

比他大十多歲的姐姐

放聲大笑

并且同樣真誠的回答

這個問題你不能問我

穿線

以眼花的名義

長輩讓我幫她穿線

每逢此刻

我的心也亂如線頭

蓬松而多岔

唯一能使我鎮靜的

就是用針尖刺我瞳孔

事實上

沒有人能看清線頭

是如何穿過針眼的

引導它的

是古人的意愿

是生活本身

長輩就是這樣

把我的自由不羈

送進了針眼這條隧道

在侯馬

暮色里

我跟一個沉默的人摔跤

他是我的好友

但越摔越陌生

越摔越像敵人

我有十足的把握

能將他摔倒

但我無論如何努力

他依然站立

纏斗不止

觀眾走光了

天色越來越黑

我倆互相掐住肩膀

勢均力敵真是難搞

備好了椽

我們舉家遷往鄰市

在寒冷的冬夜摸黑出發

我只記得馬車上堆著

高高的椽

只記得母親因為她比其他人

對椽表現出更強烈的擁有態度

這打算蓋房的一車椽

取締了其余全部家當

父母從一地搬往另一地

仍要尋找存放的地點

但不會找到蓋房的地方

這車椽

后來一定庇護了另外某些人

但我也感謝

我們家四海為家的命運

積水潭

我父親幫我照看孩子

孩子摔了一跤

拉到積水潭醫院照片子

竟然骨折了

我不禁沉下了臉

那是我三十多歲

初為人父的時候

我表面沉默

心里卻埋怨

父親事業無成

連孩子都看不好

這念頭使今日的我

真害躁啊

吃燈泡

我饑腸轆轆

好不容易發現

一個煎餅攤

排隊交錢

煎餅眼看就要攤好了

突然遠處城管出現

攤主蹬車就跑

我立即猛追

在小區深處

追到了攤主

他拿出五塊錢還我

我說不要錢

給我煎餅

他說燈泡炸了

里面都是玻璃渣

論透徹

我爸爸是教育工作者

但搞了一陣校辦工廠

結果被一個痞子敲詐

我求了高中一個同學

他本是憨厚的農村孩子

警校畢業當了民警

拖延了很久

有一個霧天他騎自行車

把痞子叫到所里放了半日

很快大哥又被車撞了

我又求了一個法醫

來自鄰省文質彬彬

大哥在病床上

表達了羞愧之情

竟然是因為他要靠弟弟的關系

這兩件事的結果

我完全淡忘

不值得記呵

直到警校老同學

時隔二十多年打來電話

有女長成研究生都要畢業了

有一篇論文將要發表在環保雜志

但畢竟還沒有登出

懇求雜志社開個擬用證明

我為老同學和他女兒高興

也感懷他當年的幫忙

自此開始惦記那篇論文

有一陣記得

又有一陣忘了

一切都那么含糊其辭

雛雀

我在每個萬物復蘇的春天

總是能碰到

跌落在地上的

它還不會飛

也蹦不高

我驚喜緊張

帶著渴望追趕

但是

沒有一個春天

我曾經追上其中任何一只

直至我長大成人

明白了好生惡殺

當時母雀一定目睹了這一幕

它正是這樣激勵雛雀的

——飛吧，孩子

能跑贏人間的娃娃你就能贏得生命

詩歌私語

我寫詩

但我寫的不是詩

因為只有詩人寫的

才是詩

而我不是詩人

但我卻得過

好幾次詩人獎

我想頒獎者

一定是贊同

貫穿我詩歌和人生的

那種犧牲品質

馬非的詩

這首詩我希望他能看到

想起寶雞

是因為想起

那里的一位詩人

多年以前

他來西寧找我

我請他吃完飯

然后管我借錢

就憑他可以背出

我的幾首詩

本來是應該借的

況且數額也不大

但還是被我拒絕了

當時不好意思說：

我參加工作不久

掙得不多

父母時有補貼

請他吃飯的錢

還是跑到隔壁

朝同事臨時借的

飯盒

單位搬到海湖新區

大伙普遍離家遠了

同事帶午飯買飯盒

也給我捎了一個

被我一笑束之高閣

萬萬沒料到

一年半之后

竟然成為了

我的每夭必用品

我自然不是說

這個飯盒跟我的病

有什么必然聯系

只是突然想到這里

覺得真他媽有意思

致敬

平日作威作福的

一幫作家登黃山

在要不要坐滑桿

的問題上發生爭執

大部分人主張不坐

原因是不忍心

讓他人受苦受難

只有一個人跳出來：

“坐，不坐

你讓他們吃什么”

然后掏出錢包

付了正常的轎子錢

又額外給每個轎夫

100元小費

作家

我請幾個人

來青海搞活動

臨別前夜

他們下榻的酒店

發生了火情

好在問題不大

有驚無險

早上送別

言及于此

他們沒有抱怨

有人還嘻嘻哈哈

認為是很好的

小說橋段

這樣的事情

也只有作家

才干得出來

不無遺憾

我了解到

我本來即將抵達

現在又不知推遲到

猴年馬月的捷克

布拉格國際機場

是由一位作家的名字

命名的機場

這大概是世界上

唯一由作家的名字

命名的機場

但于此同時又想起

他還是該國總統

并不神秘的神秘事件

削下來的第一片

就掉到了地上

作為糖尿病患者

盡管控制得不錯

事實上也不能多吃

而今天的蘋果

比平時大了一些

少吃一片剛剛好

懵逼

索南很郁悶

她的女兒

清華研究生畢業

留在北京

嫁給了一個漢族

我批評他

當然也是開導他：

“虧你還是知識分子

只要兩個人好

有什么想不開的”

是他的回答

令我懵逼：

“就因為是知識分子

我才想不開”

閉嘴

同一個詩人出行

從候機開始

就在我耳邊聒噪

科技進步

給人類造成的災難

飛機進入巡航階段

我終于忍無可忍

但也沒多費口舌

就讓他閉嘴了

我說：

“咱們不談這個了

如果你不想飛機

掉下去”

一個女人的死

丈夫發現她

倒在廚房

手己經冰涼

熱氣騰騰的

一鍋饅頭

恰到好處

剛剛蒸熟

大跌眼鏡

他說：

“避孕是不道德的”

他還身體力行

違背妻子意愿

一生之中

讓她像豬一樣

十六次懷孕

生了十三個兒女

其中五名夭折

還有三次流產

這話是偉大的

托爾斯泰說的

這事自然也是他干的

天下無人不識君

有一年在蘇大學習

學習班里有一個

令人生厭的家伙

期間參觀蘇州博物館

在門口排隊過程中

他因為數落一個

向其討錢的乞丐

遭到長達十分鐘的謾罵

聽乞丐口噴的內容

好像他們認識似的

我都跟著不好意思了

不過也證實了我的判斷

并非沒有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