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什么

有一次，幼小的我忽然走到母親面前，仰著臉問：“媽媽，你到底為什么愛我？”母親放下針線，用她的面頰抵住我的前額，溫柔地、毫不遲疑地說：“不為什么，只因你是我的女兒！”

小朋友，我不信世界上還有人能說這句話！“不為什么”這四個字，從她口里說出來，何等剛決，何等無回旋！她愛我，不是因為我是“冰心”，或是其他人世間的一切虛偽的稱呼！她的愛是不附帶任何條件的，唯一的理由就是我是她的女兒。總之，她的愛，是摒除一切、拂拭一切，劈開我前后左右層層蒙罩的、使我成為“今我”的元素，而直接地來愛我的自身！

假使我走到幕后，將我二十年的歷史和一切都變更了，再走到她面前，世界上縱沒有一個人認識我，只要我仍是她的女兒，她就仍用她堅強無盡的愛來包圍我。她愛我的肉體，她愛我的靈魂，她愛我的前后左右，過去、將來、現在的一切！

天上的星辰，驟雨般落在大海上;海波如山一般洶涌，一切樓層都在地上旋轉;天如同一張藍紙卷了起來;樹葉滿空飛舞，鳥兒歸巢，走獸躲進它的洞穴。萬象紛亂中，只要我能尋到她，投到她的懷里——天地一切都信她！她對我的愛，不因萬物毀滅而變更！

她的愛不但包圍我，而且普遍地包圍著一切愛我的人。因為愛我，她也愛了天下的兒女，更愛了天下的母親。小朋友，告訴你一句小孩子以為是極淺顯、而大人們以為是極高深的話：“世界便是這樣建造起來的！”

（摘自《讀者》）